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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迷迷糊糊睡了多久,耳边忽然有低低的啜泣声。
婉兮一皱眉,用力睁开眼睛,借着隐约的星月光芒,果然看见还是忻嫔进来了,就跪在她炕边儿!
婉兮心下的恼恨,呼啦便又张开。
不是给了她毡褥,如她所期,叫她在外头守夜了么?她怎么又敢径直便走进来?
忻嫔这是,完全将她的话全都不放在眼里啊。
婉兮便故意陡然扬声,“来人啊,有贼!”
外头守夜的太监、连同玉蕤等人都闻声冲了进来,太监手里还抄了棍棒家伙。
婉兮便厉喝,“在炕边儿!”
刘柱儿为首,几个太监照着人影的方向便打。
六卷100、辩白()
忻嫔躲闪不及,便是抬手护住头脸,肩膀脊背上也还是挨了几下,她急得大喊,“令姐姐,是小妹!”
待得玉函闻声掌了灯,这才照亮炕边儿一身狼狈的忻嫔。
婉兮故作惊讶,“忻嫔妹妹?怎么是你?”
婉兮抬眸望着手下的奴才,“方才,我明明迷迷糊糊之中记着,你说要在门外替我守夜,我也吩咐了人拿了毛毡大褥去给你。你怎么忽然不声不响地进了行幄来,就到了我炕边儿呢?”
婉兮忙伸手,于虚空里,作势去扶忻嫔。
“这是怎么说的?忻嫔妹妹也没做个声儿,倒给打着了,这可如何是好?”
玉蕤便也上前来赶紧扶起忻嫔,在玉函递过来的一张杌子上坐了。
忻嫔当真是被打疼了,眼圈儿都是红的。她伸手揉着肩头,却是强忍着努力含笑,“无妨。都是小妹在门外放心不下姐姐,这才想进来看看姐姐;又怕惊醒了姐姐的睡梦,这才蹑手蹑脚没敢出声。”
“倒是误会了,可是他们也都是无心的,终是都忠心于姐姐,这便急着护着姐姐罢了。小妹虽说挨了几下子,不过看着他们这么忠心,小妹心下也自然是欢喜的。”
婉兮便也勾了勾唇,顺势道,“难为你们忻嫔主子这样体恤你们,还不谢恩退下?”
刘柱儿给几个太监一使眼色,齐刷刷跪下来给忻嫔磕头谢恩。不等忻嫔说什么,已是低垂了头起身,背着身子退出去了。
烛光通亮,婉兮这才静静抬眸,凝注忻嫔。
“看样子忻嫔妹妹是有话要与我说。倒不知忻嫔妹妹想说什么?”
忻嫔便连忙站起身来,已是泫然若泣,“小妹听说姐姐在庆嫔那昏倒的事儿,据说是动了胎气小妹真是急死了。”
“后来才又听说,原来是庆嫔的父亲出了事,而那出首告发的人竟是小妹的姐夫小妹真是要急哭了。心想这会子令姐姐和庆嫔姐姐,怕是必定误会了小妹,这便要恨死小妹了。”
婉兮此时已然平静下来,听了忻嫔的话,反倒想笑。
她便也果真笑了,抬眸瞟着忻嫔,“哦?原来是你姐夫告发的?”
忻嫔面上便更急了,两颊宣红,“是小妹姐夫不假。可是令姐姐也该知道,我姐夫安宁在皇上登基初年已在江南任职,而那会子小妹还没出生呢!——小妹的姐姐比小妹大了十多岁去,小妹还没出生,姐姐就已经嫁给姐夫了。”
“虽是姐妹,可是小妹与姐姐却这些年一共都没见过几面,与姐夫就更疏远些故此姐夫便是做了什么,他心里怎么想的,小妹当真是半点都不知晓,更左右不得啊”
忻嫔说得委屈,已是哭得梨花带雨。
“小妹一听说此事,也是急着连忙叫太监去见姐夫,问清情由。姐夫也说,这是他的职司所在,他只是出首告发两淮盐政普福而已,却并不知道原来普福所犯下的事儿里,替人掏银子捐官的事主,竟然是庆嫔姐姐的父亲”
六卷101、谁说我被气着了()
婉兮倒笑了,非但没恼,反倒眸光平静而明媚,含笑点头。
“忻嫔妹妹这话说到哪儿去了?我怎么会那么误会了忻嫔妹妹和安宁大人呢?”
“忻嫔妹妹说得好,安宁大人身为江苏布政使,便是出首告发普福,这也都是他身为大臣,应该办的事儿。便是涉及到的事主当中,有陆姐姐的父亲,那也是陆伯父自己一时鬼迷心窍,竟然敢动盐政的银子来捐官,有错在先。”
“大清法度,律例严明,便是皇室宗亲犯法,同样治罪。故此安宁大人做得对,忻嫔妹妹更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婉兮的眸光那样平静,平静得仿佛可以沉默地吞噬一切。
这样反倒叫忻嫔心下反倒更是波涛翻滚。
“令姐姐你当真不生我的气?”
婉兮含笑摇头,“你看呢,我若当真误会了你,或者生了安宁大人的气,你说我这会子不是早就跑到皇上面前哭诉去了?——可是这会子,我却根本就没去请皇上啊。”
婉兮甚至伸手,轻轻握住忻嫔的手。
“前朝是他们的事儿,实则与咱们有什么相关呢?不管陆姐姐的父亲怎么了,还是你姐夫怎么了,他们总归都是男人,都影响不到咱们姐妹的情谊的。”
忻嫔这才放心地又落下清泪来。
婉兮含笑抚住自己的肚子,“再说,我的孩子便是惊动了,又没什么大碍。这时候出了这样的事儿,反倒是给我提了个醒儿,叫我日后更加小心冷静去,更加倍护着我的孩子——那这事儿,便对我而言,更算不得什么损害了。”
婉兮说得神态轻松,完全不当一回事的模样,倒叫忻嫔更加讪讪的,脸上一时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来。
行幄里一时陷入沉寂,门口传来一声朗笑,“朕来晚了!”
忻嫔连忙行礼请安,皇帝直接越过她走到婉兮炕边儿,伸手握住了婉兮的手。
皇帝那高大宽厚的背影,稳妥地隔开了忻嫔去。从婉兮的视角,看见了皇帝眼底那一片看不见底的幽深。
婉兮便笑了,轻轻摇头,“皇上这么晚了还赶过来?妾身无碍,咱们的孩子也没事儿。”
皇帝便笑,“嗯哼,朕带着这个小家伙同来南巡,就是要让他经多识广,见风识雨的。便是这么点子风吹草动都经受不起,那倒白来一趟了!”
婉兮眸光倏然明媚,“皇上说得好。奴才心下也是这个念想。”
皇帝坐下,这才点头向忻嫔,“起来吧。”
忻嫔忐忑不安道,“妾身今儿听的令姐姐身子不好,这便怎么都放心不下,特来侍奉令姐姐汤药。”
皇帝点点头,“你有心了。只是汤药的事——朕亲自来,你们谁都不用!”
忻嫔微微一怔,皇帝却已转过头去,向婉兮眨眼一笑。
“朕来晚了,是跟傅恒他们议西北之事。除了西北,吏部也送来奏本,议及汉军出旗之后,可准其参加科举考试一事。”
婉兮听得微微挑眉,便是她一时也没听懂皇上这会子忽然说这个是干嘛呢。
六卷102、从无难事()
婉兮一时没能回过神来,忻嫔心下却是惊惊一跳!
若说到汉军出旗的事儿,后宫里受影响最大的,唯有林贵人。
忻嫔自是答应了林贵人,会帮林贵人母家,这才换得林贵人的联手去今儿皇上怎么忽然说到这个了?
皇帝却没看忻嫔一眼,只含笑凝视婉兮。
“朕却忘了,士民得官之道,并非只有科举一途,还可以捐纳嘛!当年朕给吏部的旨意,忘了议及捐职一节,今有江苏报捐从九品黄浩一员,他本系散处汉军。吏部向朕请旨,是否给他这个官职。”
当听到这儿,婉兮终于听出些滋味来,这便笑了,“那皇上如何圣裁的呢?”
皇帝便也促狭眨眨眼,“朕同大臣议过了,朕和大臣都认为,考试与捐职,本事同一体,应准遵照办理。”
婉兮含笑点头,“也就是说,即便是民籍汉人,也可向吏部捐职?”
皇帝点头,“自然可以啊!”
婉兮心下有了底,仰头,目光悄然从忻嫔面上滑过。
“真是巧,皇上南巡在此,便是江苏先报这样的事。想来江苏这捐职的事,不止一宗。”
皇帝点头,“江浙历来为人杰地灵、物华天宝之地。江苏士子,自是人才辈出。只是科举考试,选中的人数总归有限,难免有些饱学之士被拒之门外。朕便也愿意叫他们捐纳官职。”
“不管是捐纳,还是科举,总归都是为朝廷效力,为天下造福。”
婉兮便欢喜道,“奴才倒是想起了林贵人家——她家出旗为民,若准许捐纳,那她家里父兄,是否也可有机会再度出仕?”
皇帝耸耸肩,“自然。”
皇帝也瞟了忻嫔一眼,“江南三织造、两淮盐政,这些职官都是出自内务府旗下的,都是朕的家奴。故此他们在江南也有替朕寻访人才的责任。”
“便是如两淮盐政普福这样的,身在两淮盐政,也深知朕的心意。江南士子难免有饱学之士,家中却无资财的,普福等人便从自己私囊中拿出银子来,资助这样的士子。”
“这样的事,朕虽不鼓励,却也明白他们为国举贤之心,故此也不追究。”
婉兮的心便跳得急了。
“皇上是说,便是盐政掏银子为人捐职,却都是私囊中出的银子?不涉及盐政贪墨之事去?”
皇帝耸肩,“当朕的盐政,便是脑袋别在腰带上!朕自己都盯得紧紧的,他们谁敢中饱私囊!”
“而他们即便身为盐政,可是若是从自家私财中拿银子来为国举贤,于国法无违,朕自然不会问责。”
婉兮心下呼啦便亮了。
皇上就是皇上,便是在她心里如天塌了一样的大事,却被皇上这么三言两语、小手指微微一动,便解开了。
最妙的是,皇上的解决方式全然无违国法、祖宗规矩,叫人都说不出半个不字来。
皇帝含笑点头,“再说此次南巡,乾隆二十年那会子,也是这个两淮盐政普福,与两广总督尹继善一同联名请旨,敦请朕南下的。”
“此次南巡成功,普福也有功!”
六卷103、加顶戴()
皇帝高高坐直,不怒自威。
“六年前,朕首次南巡,为两淮盐政吉庆所奏请。朕首次南巡成功,吉庆自有功,朕赏赐奉宸苑卿衔,又赏穿黄马褂、良马、貂皮、细缎、荷包等物。”
“此次南巡,两淮盐政普福,奏请朕南巡在先,途中安排诸事在后,自也有功。朕已下旨,按其本身职衔加顶戴一级。”
忻嫔闻言便怔住,被自家姐夫告发的普福,非但没被皇上派官查问,反倒加了顶戴一级。
也是,此时尚且在皇上南巡回銮途中,若普福有罪,岂不是他此番奏请皇上南巡都是错了?
婉兮静静垂下眼帘,都不忍心去看忻嫔这会子的面色。
相信忻嫔定会设法将皇上今晚的话,一个字不落地转告给她姐夫安宁。
忻嫔是皇上的内廷主位,又是六公主的额娘,皇上自是不至于对忻嫔如何;可是这个安宁,是应该好好地想想自己此番的作为,好好品尝一下后脖颈发凉的滋味去吧。
忻嫔黯然告退而去。
夜色已深,婉兮再竭力轻笑。
“皇上还是回龙帐歇息吧。奴才和孩子,当真无碍。况且还有归云舢在行幄外伺候着呢。”
皇上都这样晚了才来,自是议事直到这样晚才散。这会子是该叫皇上好好歇息才是。
皇帝却轻哼一声,自己从袖筒子里拿出了些物件儿出来,吩咐刘柱儿进来给煎药。
婉兮好歹也是善做饽饽的,那物件儿她好歹也眼熟,便不由得惊道,“爷要用这个,给奴才治病?”
这会子若是皇上开药方才正常,可是皇上拿出来的那物件儿,分明也算不得能入药的啊。
皇帝却翻了个白眼儿,“治什么病?爷是叫刘柱儿给你炖了当晚点。折腾这大半夜了,你不饿,那臭小子怕也饿了。”
婉兮倒说不出话来了。
因为她的四爷,掏出来的那物件儿,竟然是个窝瓜。
也真难为皇上了,在袖口子里还能藏进个窝瓜去。
不过也幸好北方的窝瓜,跟南方的南瓜,虽是一回事,可是也许是因为水土不同的缘故,故此形状不完全一样——北方的窝瓜,能长成长条儿形的。
皇上的话自然也是有理,窝瓜炖了又绵又软,还甜滋滋的,性子温和,好消化,倒适合她这会子当晚点用。
只是婉兮这些年陪伴在皇上身边儿,自然不会被皇上轻易给唬了。
她自己的身子,她自己知道。便是归云舢给开了药,她喝了,可是身子还是这么沉啊。
她没说出来,只是怕归云舢担心。
可是归云舢自己怕也是清楚的,这便趁着她迷迷糊糊睡着,这便去禀告皇上了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