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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金钱财物上指望不上她,好歹将她宫里当成一条出身之路,她也该顺水推舟,而不该这么横扒竖拦才是!”
玉蕤含泪点头,“昨晚上,皇上来得晚。奴才便只上前多问了皇上一句‘是否肚饿,是否要奴才亲手煮一碗奶茶来’,结果令主子就恼了。”
六卷108、滔滔而出()
玉蕤越说越委屈,已是泪如雨下。
“昨晚儿的情形,忻主子也亲眼看见了。皇上来的时候都大半夜了,又与忻主子您说了好一会子的话,故此肚饿都是难免的。”
“而令主子虽然从前的规矩是,不管皇上多晚来,她都不用奴才们动手,她亲自给皇上预备饽饽……可是她这会子肚子都这么大了,昨晚儿又是刚惊动胎气,她什么都做不了不是?”
“她做不来的,我们这当奴才的自然要代劳。奴才便是心里牵挂皇上一下,生怕皇上饿了,奴才这又有什么错儿?”
玉蕤的倾诉滔滔而出,显见着是在心里压抑了许久,终于得了出口,这便潮水一般宣泄而出。
忻嫔听得很满意。
“况且皇上昨晚也是领了我的情,温煦地向我笑,跟我说‘夜深了,便不必劳动了’。皇上都没不高兴,她若不欢喜,大可仗着肚子,在皇上面前也发作开啊!”
“若是皇上顾着她的肚子,当时若是治我的罪,或者哪怕直接撵我出去,我心里也不至于怨她……她何苦在皇上面前装得好人似的,结果待得早上皇上走了,她便又对我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了?”
玉蕤含着泪,将掌心贴在右边面颊。
那处有一片红,像是被热水烫过的。
“她怀着孩子,洗脸自然该用温热的水,我给打打水洗脸,她非说这样不好,那样不行,来来回回竟要我重打了五回。到最后,干脆一扬手打翻了脸盆,一盆热水全都扬在我脸上……”
“忻主子您说句公道话,我好歹在她身边伺候快十年了,她从前那些年是怎么洗脸的,怎么就到今早上,怎么都用不得我打来的水了?”
忻嫔伸手过去,扳过玉蕤的脸来,忙举绢子掩住了嘴。
“哎哟,竟烫红了!这便都不敢说,隔了宿儿,明早起来会不会连皮都破了——若破了皮,伤了肉去,那便是毁了容了。”
“便是这么点子小事儿,她怎么会心狠若此!”
忻嫔说着,忙唤乐容去拿薄荷膏子,亲手替玉蕤抹在脸颊伤,又小心用玉髓的碾子推赶着。
玉蕤这会子又是感动地掉眼泪,“这些年我对她忠心耿耿,在后宫里便也等于是自绝于旁人。各宫主子都没有敢主动与我亲近的,也唯有忻嫔主子这样为我着想……”
忻嫔叹了口气,“还不是因为我也曾跟你一样傻,也将她的宫里当成自己家,也将她当成自己的亲姐姐一样过……”
“便不说远的,你瞧这回庆嫔父亲出的这回事儿,她便恨到我头上了。我究竟怎么着她了,那是普福故意攀附他们家,又与我什么干系?再说那错也是错在庆嫔的父亲身上,又不是她自己的阿玛,她凭什么就觉着是我在害她了呢?”
“结果倒好,她又是动了胎气,又是起不来炕的,弄得跟病西施似的,倒在皇上眼里将我给装进去了!——我还得去给她道歉,还得跪着求她,结果她反倒一顿乱棍打了我一身!”
六卷109、哪儿来的怨气()
今儿这一场交谈,是忻嫔与玉蕤这么长久以来,说得最畅快的一回。
待得各自东西去,玉蕤这才悄然松了一口气下来。
便从忻嫔也同样这般滔滔不绝来看,忻嫔终于接受了她这个理由。
她一路走回婉兮的行幄,路上又将与忻嫔前后说过的话,仔细捋了一遍。
一处疑点,在脑海中越发明晰起来。
回到行幄,将这些话条理清晰地回禀给了婉兮。
婉兮便也微微眯了眯眼,“逢年过节想在我手里得些赏赐,却都不能?”
玉蕤抬眸,一双眸子黑白明净地凝望住婉兮。
婉兮收了目光,垂首轻叹一声,“她也没算全都说错。我自己的年例银子是固定的,一年三百两。便是宫里还有铺宫的陈设,或者皇上给的金银首饰,也都因为宫规严明,那些都是不准主位私自赏给人的,更何况内务府都有底档明确记着……”
“便是每年生辰、年节、诞育子嗣,皇太后和皇上有所恩赐,可是一年的花销却总是比进项更多。”
“宫里上自皇太后、太妃、母妃们逢年过节、千秋圣寿的节礼,还有宫里姐妹们的年节、生辰,还有皇子公主们……这些花银子的地方总是数都数不清。每年能结余下来,赏赐给你们的,的确我自己都拿不出手。”
婉兮抬眸凝注玉蕤,”这些年,当真是委屈你们了。”
玉蕤却轻笑摇头,“可是奴才们在主子宫里过的日子,又是他们旁的宫里,谁能比得上的?关起门来,主子何曾将奴才们当成奴才看了?”
“主子这份情谊,又要多少金银才买得来?”
婉兮这才轻笑,“……那也算不得我对你们好,只是我本就不会摆那当主子的架势罢了。若要端起来,我自己先觉着别扭难受了。”
两人相识一笑,旧日多少温情重又流荡眼前。
不过婉兮没错过玉蕤这句话里的提醒,她缓缓点头,“叫忻嫔这句话说得,我倒是的确想起一宗旧事来。我始终想不明白,若我身边有人对我生了怨,这怨该是从何而起。”
“这会子,我倒是隐约有些眉目了。”
玉蕤也点头,“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那时候奴才年岁还小,看事儿还看不明白。可是这会子回想起来,怕果然是当年便伏了一笔隐忧。”
窗外玉函正端着茶盘走过去,婉兮和玉蕤的目光便都不由得落在玉函身上。
玉函性子净,这些年又从不跟宫里其他的女子争什么。且永寿宫里先有玉壶,后有玉叶、五妞和玉蕤,不善言语的玉函,身影便极容易被淹没在她们的身后。
这些年来玉函对婉兮也是极为顺从,一向不说叫婉兮逆耳的话,办差也都一向妥妥帖帖,从来叫人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除了当年大阿哥永璜借她的手,给婉兮送进一匣子金叶子的事儿。
那时候是大阿哥开始谋算太子之位,开始着意攀附后宫,那一匣子金叶子就是敲门砖。彼时婉兮不想掺和进争储的事儿来,可是金叶子便这么明晃晃送进来了,婉兮便责怪了玉函几句。
六卷110、原来如此()
“那一匣子金叶子,不便给大阿哥直接退回去。况且我也知道,玉函之所以敢背着我就帮大阿哥,也是记着当年大阿哥对仪嫔黄氏这些旧人的帮衬……我便未曾真心责怪她,更不想叫她为难,这便叫她将那金叶子拿出去给仪嫔黄氏和大阿哥额娘哲悯皇贵妃的旧人分分罢了。”
“如今想来……或许是我当年的处置不当,反倒叫她心下记恨了我去?”
玉蕤也是皱眉,“玉函是玉壶姑姑亲自挑进永寿宫的,是永寿宫里最早陪在主子身边儿的。咱们便是不信谁,自然爷相信玉壶姑姑的眼光……况且玉函一向谨慎本分,这些年没有过旁的事儿,故此奴才便也觉着,这些年里也唯有这一件事了。”
婉兮还是有些摇头,“她何尝是贪财之人?难道仅仅是那一盒金叶子?”
玉蕤垂首,缓缓道,“奴才想,在这后宫里,人人都说忠心主子——可是总有先来后到,故此人心下最难忘的,还是头一个主子吧?玉函原来的本主儿,终究是仪嫔黄氏;她之所以帮大阿哥,也是因为大阿哥在仪嫔薨逝之后,也帮衬过仪嫔的旧人儿。”
“故此奴才想,事情表面看起来是因为金钱;可是内里深层的,怕是她觉着主子伤到了她对旧主的情分去……”
玉蕤这话说完,倒叫婉兮的心下一动。
“你说得有理,我便又想起件事儿来!”
“当年大阿哥有心与我交往,最初还不是直接送钱,而是先求我给他的两个孩子做物件儿——这是维系情分,我便也应下了。”
“后来倒是有些事分了心,且我不愿意卷进他争储的事情里来,这才将那两个物件儿给耽搁了。最后……都是大阿哥薨逝了之后,我单独见了绵恩阿哥,才将那物件儿亲手送给绵恩阿哥的。这么算来,倒是始终疏忽了绵德阿哥。”
“大阿哥后来直接送金叶子——都是在我始终忘了这事儿,大阿哥或许是心里没底,觉着用维系情分的法子得不到我的,这才投其所好,以为我缺钱,这便送了金叶子进来。”
玉蕤便也听出些眉目来,这便一拍掌,“而当初大阿哥在主子忘了那物件儿之后,送金子之前,也必定要与人商量的——这样想来,那会子能替大阿哥出主意的,怕就是大阿哥的嫡福晋……”
婉兮叹了口气,“看来是如此。而嫡福晋又正是绵德阿哥之母,而我反倒是与侧福晋和绵恩阿哥更投缘些,说不定嫡福晋便也因此多心了。”
玉蕤轻叹一声,无奈地笑,“可不光当年的事儿,主子后来这不是又帮绵恩阿哥挣来了皇上亲赏的黄马褂么?原本绵恩阿哥身为嫡长子,承袭定亲王的爵位,外人都忽略了绵恩阿哥;可是这会子绵恩阿哥成了皇孙辈分里第一个得黄马褂的,风头倒是盖过了绵德阿哥去。”
“那大阿哥的嫡福晋,心下自然对主子怨念更深了!”
婉兮叹息一声,“而玉函念旧情,自是与嫡福晋和绵德阿哥一脉,故此便是到这会子才忽然发作开来了。”
六卷111、愿意再等等()
玉蕤便唇角冷冷勾起。&
“奴才明白了。必定是她这点子怨气,在忻嫔总来咱们宫里的过程中,被忻嫔给查知了。忻嫔又是最善挑拨人心的,这便潜移默化里,将玉函心里这把火越挑越旺玉函的心倒向她了。”
别说玉函,便是玉蕤自己都觉着忻嫔挑唆人心的手段当真高明,若不是自己心下更清楚令主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也都被忻嫔给拉过去了。
玉蕤便静静凝注婉兮,“主子既然想明白了,那接下来的事就不劳主子再烦心。主子只需一声示下,要死要活的,都由奴才去办就是。”
玉蕤语气里的坚定,倒叫婉兮心尖一颤。
她伸手一把玉蕤。
“先别急!”
玉蕤深吸一口气,“主子这会子怀着小主子,便自然听不得这些事。故此这会子主子都撂给奴才就是,奴才必定办得妥妥帖帖。”
婉兮却摇头,“替孩子积德是一回事,玉函的为人又是另外一回事。”
“同样是心生二意,她也跟五妞不是一回事。再说当年之事,也是我年轻,处理起来难免有鲁莽之处。叫她心里郁结了这么久,我也有错。”
“况且这会子咱们真正的敌人是忻嫔,不是咱们自己身边儿人。便是玉函心有二意,我也怕这其中倒有忻嫔故意设计出来的疑点,就是想看咱们宫中乱成一团。”
婉兮的冷静倒叫玉蕤也如迎头一盆清水,清醒下来不少。
“主子说得对。这会子我已是与她‘交了心’,她绝不会将这个秘密藏着不公开的,她迟早迟晚必定将这事儿嚷嚷得六宫皆知,借此叫人觉着主子御下无方,结果身边一个个女子都出了事儿。”
“奴才跑不了,若玉函也跟着出事儿,那她的话就更能坐实了——这会子咱们就算要打击她这个气焰,也值得暂时玉函不动,不能叫她太得意了去!”
婉兮点头,“我更是有些舍不得玉函这个人……”
从初封永寿宫开始,玉函便陪在身边。回首当年那些岁月,平顺也好,困厄也罢,玉函都曾默默跟随左右,从未离去。
况且此时回眸,曾经的旧人一个一个的离开,资格最老的,反倒就是玉函了。
婉兮珍惜当年被皇上护着、终得进封的记忆,便也同样舍不得能陪着她一路走来的旧人。但凡还有可取之处,她愿意慢下来,静下心,再给彼此一点时间,再冷静评判了之后,才做定夺。
终究,玉函是与玉烟、五妞她们都不一样的。
玉蕤听了还是有些着急,“可是若留着她,天知道她还信了忻嫔什么话,又会对主子做出什么去?”
“奴才不敢瞒主子,实则奴才早有感觉,仿佛忻嫔是知道奴才对皇上的心意的。故此从前几回与忻嫔说话,虽没将话说透,可是奴才曾经隐约试探过的。便是今儿将话说开了,奴才瞧着忻嫔的神色,仿佛也只是‘知道了’,并无太多的惊讶去。”
“那这话还能是谁透过去的?必定是玉函啊!”
六卷112、独享恩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