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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眯眼凝视着眼前的人儿。
这一刻,在这草原上最湛蓝清透的天空之下,她的脸上没有过多脂粉,却明澈地映着耀眼的阳光,将她的笑烘托得那般明**人、光彩夺目。
便如玉,他最爱的玉,本是温润而优雅,没有贼光;可是一旦到了阳光之下,玉所瞬间绽放出来的光华,又岂是金银可比?
皇帝不由得将婉兮的手攥得更紧,“你说得对,更说得好。爷如今在大事儿上,也学会听你的话啦!”
婉兮一笑嫣然,已是悄然红了脸,“爷说什么呢……”
。
两人含笑回帐,各自预备。
帐外大营里,蒙古各部也都紧锣密鼓地做着准备:计有帐殿六座、白骆驼十八只、鞍马十八匹、骣马(无鞍辔马)一百六十二匹、牛十八头、羊一百六十二只、酒八十一坛、食品二十七席、布库(相扑者)二十人、什榜(蒙古乐)九十人、骑生驹(骑生驹手)二十人、生驹(三岁以下幼马)无定数、逞技马二百五十匹。
此时内务府武备院司事人员,已经将蒙古王公进贡之蒙古包和帐房在御营门外札设好,马驼牛羊等牲畜列于道路左侧,等待皇帝观瞻。
吉时到,皇帝奉皇太后从御营出,大驾行至帐殿。理藩院官员引导蒙古王公、台吉跪迎。由于西师底定,跪在道路两旁的除了先前于十九年归附的杜尔柏特亲王策凌乌巴什及其他厄鲁特蒙古上层以外,还有首次入围的回部郡王霍集斯及诸伯克人等。
待皇太后与皇帝坐定后,众人鱼贯而入。
虽是在草原上,没有宫殿,唯有毡帐。可是一应的仪制也同太和殿大宴一般,皇帝御座后设后扈、豹尾班、记注官。
皇太后、皇帝面前为御筵。
王、贝勒、贝子、公、一二品大臣,以及外藩王公、台吉、伯克等分列御筵左右两边。二品以下官员等,坐帐殿外的毡帐中。
皇帝进茶,众人起立,行一叩礼。皇帝赐茶,再行一叩礼,众人跪饮后入座。
此后,筵席正式开始。
蒙古喀喇沁郡王那特拉锡第先到皇帝前进酒,此后蒙古王公、回部伯克等轮番都到皇帝面前进酒。一时君臣皆欢,举杯欢饮。
婉兮等一众后宫,与前来与宴的蒙古王公福晋们同坐,气氛也是同样圆融。
那拉氏端坐正中,虽说是有些不欢喜,可是她还是在乎自己的正宫皇后的身份。便是强颜欢笑,倒也一直都在笑着。
一众福晋们便也都起身到那拉氏、婉兮面前来敬酒。婉兮怀着孩子,不宜饮酒,福晋们多数便也都只是以奶茶相代。到了婉兮面前来,都知道今儿既是婉兮的千秋生辰,婉兮肚子里又怀着孩子,故此便都额外献上了祝福——有的是格外送了贺礼,有的则是爽朗地在婉兮面前唱起了赞颂、祝福的歌儿来。
蒙古的歌儿本就是以“长调”为特点,高亢嘹亮,而又回音绕梁,热烈奔放。婉兮甚受感染,便是知道不宜饮酒,也忍不住将手里的奶茶满杯饮下。
到了后来,颖妃、豫嫔等本就是出身蒙古格格的,这便都上前代饮。别说马奶酒,连奶茶都不叫她多饮了去。
语琴虽不能代替饮酒,却也扶着婉兮的手肘,不由得含笑,“说起来啊,今儿这场盛宴,倒成了你的千秋宴席去。便是在宫里,贵妃位分的千秋宴席也没有人这么齐全、这么热闹的。”
语琴说着瞟了一眼那拉氏,抿嘴儿笑,“先前我是没明白皇上为何这会子还把你带出来。前儿到了‘白鹿山’,我才明白过来;眼前这会子啊,我算是又更多明白一层了!”
语琴本是笑着,眼角也是含了欢喜的泪光,“瞧你,今儿是这个帐殿所有女人里,唯一穿明黄龙袍的;而且今天所有的内廷主位、王公福晋都到你面前来行礼、祝颂……婉兮啊,这个筵宴的规制,别说贵妃,便是正宫皇后都是比不上的啊~~”
婉兮也是深深点头,轻轻拥住语琴,“我懂。只是姐姐还是说少了呢,不光前面儿姐姐说的那些,对我来说更珍贵的是——姐姐、颖妃你们,都在我身边儿啊。”
外头早有宫殿监的太监们在望着风儿呢,这会子便一溜烟跑进来打千儿跪奏,“回各位主子,马戏来了!”
。
一时众人都是欢呼一声儿,这便都出了帐殿,朝外望去。
只听远处山垭处,一片马嘶声如风而来!
一众福晋都连忙奔到营门处向外循声望去,婉兮也由语琴扶着,好奇地走到帐殿边向外看。
原来是在盛宴开始之前,蒙古各部已然先于大营二十里外预设马匹二百五十,每骑都要扎束马尾,去除马镫。约以连续传递的枪声为出发号令,一待枪响,便是二百五十匹马顷刻疾驰而来!他们穿林涉水,争相追赶,马蹄轰鸣如雷,马背上的骑手个个儿矫若游龙!
满人与蒙古人、回部人,因都是马背上长大的,故此都极其爱马。这马戏便是今日宴席中的重头戏了。一众满洲、蒙古、回部出身的内廷主位、王公福晋们全都欢呼着拍起掌来。婉兮和语琴虽也知道热闹,却有些看不懂门道了。
豫嫔便忙走过来,低声给婉兮和语琴介绍,“令贵妃囊囊、庆妃囊囊,这是蒙古的马戏,名叫‘诈马’。”
“诈马?”婉兮觉着新奇,“与普通赛马有何区别?”
豫嫔含笑道,“贵妃囊囊请细看,那马有甚不同;还有那马上的骑手,又与寻常赛马可是相同的?”
婉兮终究顾着身子,制站在帐殿旁,故此距离远了点儿。待得那二百多匹马争先恐后从大营门口经过。婉兮方瞧出了不同来,她不由得一拍手,“诈马,可是说‘扎马’?陆姐姐你瞧,那些马的尾巴是扎起来的!”
语琴含笑点头,“我也瞧出来了,那马上的骑手,不是大人,是小孩儿!”
婉兮也是吃了一惊,极目望去,便也忍不住拍掌,“可不是!如此年幼的孩子,却去掉马鞍马镫,只在滑溜的马背上这么光板儿骑着!天,竟然还能将马匹驾驭得如此好!”
豫嫔含笑点头,“我们蒙古人,从刚会走就会骑马了。便是二位囊囊看着他们年少,可是他们骑马跟自己走路一样儿的自如。至于马鞍和马镫,那都是有钱人家方置办得起的;普通的蒙古人,便是从小就这么光板儿骑着的。”
“奴才回主子,奴才问打听清楚了,今儿一共有二百五十匹马来诈马,其中头三十六名的,还能为得胜,皇上有赏!”刘柱儿知道主子不方便往前去,这便带着屈戌前后穿梭着给通风报信。
婉兮不由得心下钦佩,暗暗抚着自己的肚子,轻声道,“孩儿,瞧见了么?将来你也要如此勤习骑射才是。”
。
一时马群奔驰而去,在御帐那边热闹过后,远远地飘来了悠扬的蒙古乐曲。
婉兮虽然没有语琴那般深通音律,却也极爱这旋律。这旋律动时宛若万马奔腾,静时悠扬若高天流云。
婉兮便又捉住豫嫔问,“这又叫什么?”
豫嫔含笑道,“这啊,是我们蒙古的‘什榜’,也就是奏乐人。与宫中‘中和韶乐’等类似,这也是在宴会之上演奏的。”
先是卓尔其人(胡笳奏曲人)与什榜人(奏蒙古乐人)在皇帝将进酒时用笳、管、筝、琶、絃、阮、火不思等多种乐器,演奏出浓郁蒙古风情的乐曲。与此同时,乐手们鼓喉而歌,悠扬的旋律回荡在朴野的木兰围场上。
婉兮不由得好奇,“既然有奏乐,必定有献艺。走,咱们隔着幔帐瞧瞧去。”
原来此时在皇帝帐殿前,皇帝已然用罢筵席,出了帐殿,在殿外与大臣、外藩用茶。在君臣眼前,正在上演一场名为“布库”的好戏。
所谓“布库”,是满语,就是摔角,也称“角觝”或“扑跤戏”。(也就是蒙古式摔跤啦)
若论摔角,自是蒙古人最为擅长。此时在皇帝面前表演的,便都是蒙古人。
婉兮看了一会子,不由得好奇地问,“他们怎么有些不一样儿?”
那些摔角的巴图鲁们,有的是穿着短衣小褂的,有的则干脆是光着膀子;而胜负判定的标准,两者似乎也有所不同。
颖妃含笑道,“令姐姐看,那些穿着短衣小褂的,是原本咱们内外扎萨克蒙古的巴图鲁们。按着咱们的规矩,只要将对手摔倒,那就算赢了。”
颖妃说罢,含笑望了豫嫔一眼。
豫嫔会意,便接着说,“而那些光着膀子的,甚至连靴子都扒掉的,是厄鲁特蒙古的勇士们。按着厄鲁特蒙古的规矩,只将对手撂倒都不算取胜,还得压着他们的肩膀和腿,直到对手再也起不来,认输了为止。”
婉兮向两人点头微笑,心下也自有了评断——显然,是厄鲁特蒙古的勇士们更为彪悍,有一种“将你打服为止”的豪气。
说着话儿,一名将对手按在地上良久,终于赢得对手认输的厄鲁特勇士,被皇帝赏赐了一盘肥羊肉去。那汉子光着膀子赤着脚,接过肥羊肉来,竟在皇帝面前直接就举肉大嚼!彪悍的模样儿,叫在座的君臣都不由得惊讶。
不过转念想来,皇上用了六年的时间,三次征伐厄鲁特各部。便是那样彪悍的厄鲁特蒙古,也被朝廷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彻彻底底打服——于是到此时,再彪悍的厄鲁特巴图鲁,也只能在皇上面前献艺罢了。
这样想来,婉兮心下便又是隐秘一甜。抬眸定定望住那豪迈而笑的皇帝……这一场彻底平定西北的战功,汉武、唐宗,包括康熙爷、雍正爷都没能完成的功业。而她的爷,终于将那大片疆土正式划入了中国版图。
便凭此功,谁又是能功劳盖过她的爷去?
。
诈马之后,御营中乐曲悠扬,略微安静了一会子去。
却不多时,远处又是传来一片马嘶之声!
婉兮忙回头问,“又要再来一场诈马了么?”
刘柱儿忙撒腿就跑,去探听去。回头便一溜烟跑回来,“回主子……这回不是诈马了,是‘套马’!”
颖妃听了便点头而笑,“那便是‘教駣’了!”
“駣?”婉兮细想,“是三四岁的马?”
颖妃道,“正是。两岁的马驹不能套鞍,带到三四岁就可以套鞍子了。只是马驹性子都生,不服人,不受鞍子,这便是汉子们驯服它们的时候儿到了。故此啊叫‘教駣’,就是驯服它们,教会它们听从人,能受鞍子,可被骑乘的意思。”
婉兮骋目去看,只见扎萨克蒙古贡献的无数生马驹被散置于大营前的平岗上,它们前后拥挤,左右突蹿。这时,二十名骑生驹手,跨马持竿,向目标发起冲击。首先,他们会用套杆将绳索套向马首,生马驹为挣脱而拖拽骑生驹手四下奔突,待其稍稳,骑生驹手看准时机纵身跃马,一下子骑到光溜溜的生马驹背上,一阵挣扎嘶鸣后,生马驹渐渐示弱,不再挣脱,待骑生驹手与其溜跑一段,便有人拿来马鞍,绑缚其上,此生驹遂告驯服。(还记得那首歌么,“套马的汉子”啥的那个,就是这个哈~)
。
这一场欢宴,直到暮色降临方才结束。篝火点起来时,皇帝再度赐宴。
君臣欢宴,婉兮可是扛不住了,扶着语琴的手,向那拉氏去告退。含笑走回自己的帐中去歇息。
此前因都是看蒙古人的这些表演,婉兮与颖妃、豫嫔说话多些,故此这次回帐,倒是格外请了和贵人一路同行。
这样的欢宴之时,婉兮最怕和贵人会想家。
婉兮扶着和贵人的手,含笑问,“我知道你们回部也都是马背上长大的,从前还听见你说,思念在天山下大草原上策马奔驰的日子去。倒不知,今儿这些蒙古人的技艺,你们家乡是否也有?”
和贵人笑笑,“诈马、什榜、布库、教駣……这合起来叫‘宴塞四事’。蒙古人有,我的家乡也一样有。”
“况且令贵妃娘娘怎么忘了,我的族人曾受准噶尔欺凌,这么多年来也与厄鲁特蒙古各部相伴共处。故此许多蒙古的规矩啊,也都影响到了我们去。这么多年过来,有时候儿有些习俗倒是都分不清楚,究竟是来源于蒙古,还是我们自己原来的了。”
和贵人的语气里虽说有释然,可是也还是能听出来苦涩。婉兮伸手轻轻拍拍和贵人的手,“那些日子总归都过去了。此时西北格局已定,天山以北才是厄鲁特蒙古各部;天山以南,依旧还是属于你族人的回疆。”
“便是朝廷在回疆各城派驻办事大臣,可是各城依旧还都是你们回部的伯克们做主。你看今天在座也有霍集斯伯克等诸位回部伯克,他们终究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