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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五阿哥,这不是因为五月节嘛,宫里各处都挂五毒挂屏了,暂且用不上这些遮阳的芦苇帘子了。”
永琪故意皱眉,举袖掩住口鼻,“一股捂巴味儿。看来是之前下雨给浇透了吧?这么堆在阴处,还不长毛儿了?”
伯宁倒是没闻见有什么味儿。可是五阿哥说有,那他自当跟着说有。
伯宁便也跟着皱着鼻子,却是赔着笑,“回头奴才知会太监们,叫他们将这帘子给挪到通风的地方儿就是了。”
永琪抬眸望了望天,“今儿天头倒好,这么大的日头,晒一天就能干透了。又何苦还要等着他们来挪动?我倒要劳动你们几位,这便给挪到太阳地儿下就是了。”
听得五阿哥吩咐,当值的几位侍卫那木图、那沁等都赶紧上前。
永琪左右看看,就指着寝殿前的当院,“就晾这儿吧。这儿太阳最好,又是后殿,不碍观瞻。”
伯宁等人略有些为难,“……这,若是皇上回来,这便摆了满地的芦苇帘子,倒不合规矩。”
永琪倒是哼了声儿,“皇阿玛这会子回宫去了。待得行完礼,在瀛台赐宴群臣完毕,回到园子来,还得到‘万方安和’陪皇太后瞧戏,之后福海上还得赛龙船……等回到这儿来,太阳早落山了。”
“就凭今儿这太阳,哪儿还用得着太阳落山去,不过一两个时辰,这帘子就能干透了。到时候儿任凭你们是挪进库房去,还是换到廊下去呢,就都不妨事了。”
皇子都这么说了,伯宁等这一班当奴才的,还能说什么呢?这便都应了一声儿,七手八脚将芦苇帘子都搬了过来。
永琪满意地勾了勾唇角,这才抬步而去。
午时前后,皇帝才从紫禁城回来。先回九洲清晏换衣裳。
皇帝从廊下走过,瞧见了地上堆放的芦苇帘子,不由得问了声儿,“怎么都摊这儿了?”
那木图笑嘻嘻上来回奏,“今儿是端阳,该驱五毒。这苇子帘子受了潮,里头怕是也生了虫,这便摊在这儿晒晒,也是应了节气。”
那边厢魏珠已是来报,说皇太后的车驾已是从畅春园回来了。
皇帝来不及细问,这便赶忙进了殿去换过了衣裳。
皇帝穿酱色袷纱袍,红青袷纱织二色金团金龙褂,乘四人龙轿至闸口门内等着皇太后,一同乘船至“万方安和”。
至此,圆明园内的端阳庆宴,便已开启了高朝。
大殿之上摆满象征祥瑞的葫芦,窗子上、桌屏上,也都贴满了满人剪纸式样的“葫芦花”;还有贴以钟馗为题材“朱砂判儿”的,有贴黄表纸上写有咒语的“天师符”。
大殿正中,就在皇太后的御座后头,挂着雍正爷年间留下来的《午瑞图》。
这幅图是雍正十年,由郎世宁所绘,该图中部画有一青灰色瓷瓶,瓶中插有艾草和盛开的石榴花、蜀葵花,瓶左的托盘内装有李子和樱桃,瓶右则散放着几个粽子。
《午瑞图》左右,还挂了如意馆中其他画师所绘的《射粉团》、《赐枭羹》、《采药草》、《养鸲鹆》、《悬艾人》、《系采丝》、《裹角黍》和《观竞渡》等众多端午的应景画轴,分别描绘了端午节间各项民俗活动。
而众人面前的席面儿上则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粽子,以及满人家专给端午节用的细点“玫瑰饼”。
因此时年幼的皇子唯有圆子、石榴两个,而石榴还小,尚且吃不得这些饽饽,故此皇太后专将自己面前的玫瑰饼赏了给小十五吃。可是小十五因吃多了椴木饽饽,便吃不下了玫瑰饼,这便悄悄儿给婉兮商量,想将玫瑰饼赏给了太监们吃。
婉兮忙给摁住,轻声教导,“你可知道,这玫瑰饼不是谁家都吃得上的,便连额涅小时候儿都稀罕八叉儿地只能在五月节时,吃上一块儿。”
小十五不解地望住婉兮,“为何?”
婉兮轻叹一声,拢着小十五,细细讲来:“这些精细的饽饽啊,都是各家先供神和祭祖的。初一给神佛和祖先祭祀的供品,到了初五撤下来后就成了全家的好嚼咕。一般人家只供类似桃酥式的‘五毒饼’,初五晚间撤供;中等人家再放上小枣江米棕子和鲜果,一天一撤,以防腐烂。”
“唯有富贵人家是供玫瑰饼,以京西妙峰山当年产的玫瑰花制成的饼最为高贵。用玫瑰花和以蜂蜜拌匀做馅,制成饼,上火烙,名曰‘端午饽饽’,分为酥皮、硬皮两种,是高档细点,价格很贵。大约每斤八块,每块的价格相当于二斤白面,一般人家是吃不起的。”
“总归啊,大家伙儿都觉着若是在五月节吃上玫瑰饼是非常吉利的事,买不起饽饽铺的玫瑰饼,就自己动手蒸玫瑰馅的馒头或甜卷,以应节日之俗……故此你瞧你皇玛母在满桌子的饽饽里,才会独独给你赐这个;你可不能糟践了,必须得亲口嚼了才是孝心。”
小十五终究是皇子,又尚且年幼,哪里知道民间那些困苦呢?这还是头一回听额涅讲到这样的话题,已是听得愣住了。半晌用小手儿将那玫瑰饼抓住了,仔细地包进自己随身的帕子里头去,挽成了布包,慎重地交给自己的精奇嬷嬷赵氏去,“……我晚上全吃喽,碎渣儿都捡起来。”
婉兮欣慰一笑,“只要你吃,那吃不完的就可以赏给谙达、嬷嬷们去了。也谢谢他们如护着眼珠子似的护着你。”
语琴心下一动,也指了指小十五自己面前儿的饽饽,“你皇玛母都赏给了你这么金贵的玫瑰饼去,你还不也进给皇玛母一样儿好吃的去?”
婉兮扬眸,与语琴碰了个眼神儿,便也笑了。伏在小十五耳边嘱咐,“你三月里刚送完痘疹娘娘,这会子端午除五毒,你倒是最干净的。由你亲手进给皇玛母的,便是最吉利的。想不想皇玛母万寿无疆?这便去吧。”
小十五便小肉腿儿登登地抱着一碟子椴木饽饽朝皇太后去了。
婉兮没盯着那边看,反倒垂下眼帘来,却也还是远远听见皇太后那边朗声的大笑。
她还听见小十五童声稚语地说,“……皇玛母穿这件坎肩儿真好看,就像戏台上的电母娘娘!那些毒蛇,都是皇玛母打跑的!”
皇太后这便又是大笑,婉兮听得皇太后的话语声朝她飘了过来,“……可不是嘛,还是你额娘的手艺好。”
皇帝在畔也是凑趣儿,“令贵妃做饽饽的手艺是不错,可是论得这针线么——呃,皇额娘,您没看看哪儿少缝了线,或者两个大襟给缝到一起没?”
皇太后大笑,轻声啐,“瞧你说的!我看着这用五彩布头儿拼成的,倒是费手工,便不似绣花那么精致,却也用足了心去!”
婉兮这才含着笑,赶紧起身谢恩。抬眸望过去,小十五早被皇太后给抱在了怀里,就像个大阿福似的,躺在皇太后怀里笑呢。
瞧婉兮母子已是向皇太后送了心意去,那拉氏等人又怎甘示弱?那拉氏便率先起身,上前也送上一件五毒坎肩儿,却是瞟着婉兮笑了声儿,“本以为皇太后今儿这坎肩儿,得是我亲手缝制。倒没想到,叫令贵妃给抢了先儿去。”
皇太后听出那拉氏的不愿意来,却也不便直接说话,沉吟着看了左右一眼。
安寿和安颐年岁大了,今儿又是唱戏呢,的确是有些分了神。
倒是伺候在皇太后身边儿的汪氏聪明伶俐些,忙向那拉氏行礼道,“回主子娘娘,皇太后身上的这件儿,实则是皇上呈进的。皇太后也是因为这是皇上的孝心,这才早早儿就上了身儿的。”
皇太后满意地点头而笑,“正是如此。皇后啊,你也有心了,你这件儿也放在这儿,待会儿我穿够了这件儿,就再换上你那件儿。”
皇太后也难得高兴,便也哄了那拉氏一句,“佳儿佳妇,你们的孝心,我都受了!”
那拉氏终是得意而笑,抬眸瞟向婉兮。
婉兮却没在意这儿,而是好奇地望着汪氏去。
虽是选看的时候儿见过,终是只看了排单和绿头牌,终是没听着这姑娘说话,也不知道这姑娘的脾气秉性;这回倒是见识着了,果然是聪明伶俐,且还是个有胆量的。
若是换了旁的官女子,刚进宫没几天,哪儿敢在皇后面前这么出头说话呢?更何况,方才那情形,还是有些尴尬的,若一个不小心,就容易被主子们给迁怒了去。
不管怎么着,婉兮心下倒是悄然一笑:嗯,果然是世居沈阳的姑娘,的确是直性子、真性情。
其余内廷主位、宗室福晋们也按班次上前进礼完毕,皇帝坐下,这便开始大加赏赐。
先赏给军机大臣花机纱三件、塔城葛三件、波罗葛三件、广葛三件。另有银两颁赏。
再因驱毒之意,赏“锭子药”给八旗各营。这一日共赏下紫金锭三十五包、蟾酥锭三十五包、离宫锭三十五包、盐水锭九十二包、喻化锭十四包、有穗锭子二百四十挂,另赏平安丸六千一百丸、人马平安散十斤……
赏给内廷主位们的也是内廷所制的锭子药,不过用料却更金贵,造型和工艺也更精美。所有的锭子药上都拴了穗子、彩线之外,还有的镶嵌了螺钿,甚或是点翠的图案去,更配称得起宗室福晋们的身份来。
皇帝赏赐完毕,独独看着坐在皇太后怀中的小十五笑,“算你孝心,小小年纪就知道以自己刚送完圣的纯净之身,来祝皇玛母万寿无疆……也该赏!”
皇帝说着叫过高云从来,附耳说了几句话。
高云从转身就跑,不多时取来一物。
皇帝当众将那物便赐给了小十五。
小物件儿不大,也就手掌大小,是一件霁蓝釉的艾叶形笔洗。
皇帝道,“既送完了痘疹娘娘,也该开蒙练大字了。这个笔洗便给你吧,素日写完了字洗笔用。”
五月端午宫门自是都叉艾草,佩戴艾草的荷包,皇帝赐下这样儿的艾叶形笔洗,自是应景儿。
婉兮却与语琴对了个眼神儿……她们两个都留意到了那笔洗所用的霁蓝釉。
说说笑笑一会子,外头胡世杰来请,说龙船已是预备好了,请皇帝示下,是否亲自登船竞渡,抑或是叫船夫们开始竞渡。
皇帝兴致颇高,伸手抱过小十五来,长眉轻扬着问,“怎么样,怕不怕坐那快船?”
小十五欢喜得直拍巴掌,“圆子才不怕!”
皇帝便大笑着起身,抱着小十五,这便亲自朝殿外走去。
婉兮终是有些不放心,忙上前来。
终究大清皇室是马上得天下,弓马都擅长,却没有江南人那般擅长舟楫。更何况这是竞渡,船速就快;且龙船本就狭窄,又是锣鼓震天的,婉兮倒有点担心年幼的小十五会害怕了。
皇帝走到婉兮身边儿,含笑眨眼,“……怕什么,有爷呢!”
皇帝说着,凑近婉兮耳边儿,轻声含笑,“忘啦?当年小鹿儿还在你肚子里,就跟着咱们坐船下过江南去。小鹿儿在胎里都不怕的,咱们圆子自然也不会怕。”
那怎么能一样儿呢?婉兮还是有些不放心。
皇帝垂眸凝视着婉兮,婉兮神色间的细微变化,都瞒不过皇帝去。
皇帝腾出一只手来,轻轻捏了捏婉兮的手腕儿。
“……被明月兮佩宝璐,屈原佩宝璐涉江,今儿是端午,划龙舟是为屈原;那咱们圆子,还不该为了他哥哥,走这一遭去么?”
婉兮一怔,心被拧着一疼,便也懂了皇上的心,眼睛瞬间便模糊了。
是啊,是啊,小鹿儿与圆子之间,是兄弟的传承,也是皇上这份父爱之心的传递……她没忘了当年小鹿儿刚离去时,那个端午她曾经有多么难过。那今日,的确是一个机会,叫圆子来将这一切传承下来,叫她放下那一份心事去了。
婉兮便松开了手,退后一步,朝皇帝郑重点头。
皇帝这便笑了,故意逗她一句,“……爷是不是太偏着圆子,倒忘了石榴去了?”
婉兮这才垂首悄然一笑,却是抬起眸子来望向大殿正中挂着的那幅《午瑞图》道,“……那石榴花儿明晃晃地挂着呢,奴才还有什么不知足?”
午瑞,端午的祥瑞之物……那么多用于端午的画轴,皇上单选了这一幅居中悬挂,她若当真什么都看不懂,那她才是辜负了皇上一片心意去了。
见皇帝抱着小十五亲自上了龙舟,一众皇子皇孙们,便也各自上了龙舟,准备停当。
所有皇子皇孙都不甘人后,这便叫福海之上一时竟聚集了二十艘龙船之多!
龙船并肩横列,等待出发。永琪背身立在自己的船头,回眸望过周遭龙船。
永珹、永璇二人是他的主要对手。
不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