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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终是放下心,这才起銮而去。
圣驾离开圆明园,不管旁人如何,忻嫔终是满足地长长松了口气。
虽说这回随驾的还有另外七个人呢,可是在她看来,那七个人终究都不是令贵妃,那便没有谁是她的对手。
五月十八日当晚圣驾驻跸汤山行宫,忻嫔便开始为了她的复宠大计而绸缪了。
随驾的另外七个人,她挨个儿将名字卸下来,仔细扒拉扒拉。
“庆妃、颖妃倒还罢了,终究是倚靠着令贵妃,才能宫里熬到妃位的。我倒不信她们两个好意思趁着令贵妃不在,还好意思争宠了去。再说,她们两个也都不年轻了。尤其是庆妃,六月间就满四十了。”
“至于豫嫔、容嫔,两个人进宫的年岁都不小了,不过是皇上平西北之后的战利品罢了。这几年平西北的事儿渐渐淡了,她们两个年岁也都大了,我倒不信皇上还能怎么宠她们两个去。”
“至于慎嫔、新常在么,一个是皇后宫里的嫔位,一个是豫嫔宫里的常在,怎么瞧着也没那个胆量在旧主的眼皮子底下去自请邀宠才是……”
终究,叫她心下最为忌惮的,始终都是皇后那拉氏。
更何况前边儿有过那桃花癣的事儿,忻嫔总觉那拉氏后来对她总是有些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心下也不由得画魂儿,自也是担心那拉氏知道了那桃花癣的真相去。
“无论如何,这回也得再想个法子摁下皇后去,别叫她坏我的好事才行。”
乐容便也忍不住叹息一声儿,“倒是可惜那桃花癣也如那桃花儿一般,只开在早春,过了季节便褪去了。否则若是皇后娘娘此时还带着那瘢症……那就好了。”
忻嫔便眯起眼来盯住乐容,“虽说桃花癣过了春天就好了,可是此时还是五月,依旧还算得上是春天啊。况且热河都在口外了,节气本就比京师晚;再加上承德又是山城,桃花儿开得也自然该比平地晚……”
忻嫔说着,眼睛也是一亮,“果然是个心思通透的,可点醒我了!”
乐容这才笑了,“哪里是奴才心思通透,分明是主子去年种的籽儿,奴才今年顺着藤去摸个瓜,权且能帮得上主子罢了。”
忻嫔欢喜得一拍手,“就这么办!还是依着上回的老法子,你再设法去折腾她一回去!”
五月二十三日,圣驾驻跸喀喇河屯行宫。
此地已然在承德境内,滦河南北。
内务府大臣来报,说按着行程,再有一日就能到达避暑山庄,还请那拉氏早作预备。
六天的车马劳顿,终于可以告一段落,本是高兴的事儿。那拉氏对镜理了理鬓发,打算去禀告皇太后,却在揽镜自照之时,便是狠狠一愣。
她脸上,左右两颊,竟然又出现了与上回极为相似的桃花癣去!
那拉氏惊得一把将妆镜挥倒,忙叫塔娜去请太医。
“……不必请旁人来,就叫上回那个医生,叫陈世官的来!”
陈世官不久前来,跪地便是叩头,口中连连说,“微臣不知如何回报皇后娘娘恩德之万一……”
虽说那拉氏并不是十分看重陈世官,尤其陈世官这个名儿总叫她想起婉嫔的那位大学士伯父来。可是上回这陈世官好歹帮她解了心头疑惑去,她这个当正宫皇后的自不愿意欠一个小小太医院生员的人情去,这便委婉地授意太医院,已是将陈世官升为医士了。陈世官此时已有从九品的职衔了。
那拉氏捂着脸颊,恼怒地紧咬嘴唇,“……上回你与我说的那些,可还作数?倘若作数,那么这回给你的考验就来了——我这脸上,又起了瘢了,竟与上回极为相似!”
“我要你这回帮我细查,给我确切查出来究竟是谁下的黑手,那能叫我如此的药面子又其实是什么腌臜的东西!”
陈世官也给吓了一跳,“竟,又起了?”
那拉氏咬牙切齿,“对,那人贼心不死,当真胆大包天了!你若能查得出来,我能许给你的,又何止是这小小医士!”
陈世官却不敢轻易高兴,反倒趴地下一个劲儿叩头,“只是微臣身份低微,在这后宫之中如何敢擅自查问?”
那拉氏倒是冷笑道,“你倒不必为难,我也自然不用你挨个儿去查!我只给你指一个人,你先从她查起,也就是了。”
七卷134、撵走()
陈世官从那拉氏寝宫里出来,客客气气谢过了送出来的太监,转头瞄着左右无人了,这才在夜色的笼罩下,微微露出笑意来。
皇后嘱咐的人,果然是忻嫔。
行宫的规模虽比不上紫禁城和圆明园,可是这座喀喇河屯行宫,因已是在承德境内,是避暑山庄建成前,皇室在热河所居住的行宫,故此这座行宫的规模较大,仅次于避暑山庄了。
这座行宫从顺治年间就开始修建,到康熙年间竣工,总设计师便是“样式雷”家的第二代传人雷金玉。
整座喀喇河屯行宫由位于滦河北岸的“滦阳别墅”、滦河当间儿的“小金山”、滦河南岸的“行宫区”三部分组成。
故此,尽管只是行宫,可是在这夜色里,却也有足够悠长的宫墙夹道,容得陈世官不慌不忙地走,容得他将唇角的那抹微笑细细地展开。
他借着夜色回想,皇后娘娘缓缓吐出“忻嫔”两字时,他那一刻明晃晃摆在脸上的惊慌失措。
他伏地颤抖,紧忙道,“那是嫔位娘娘,微臣却只是微末九品小职……微臣如何有胆量去查忻嫔娘娘,且微臣又如何能到忻嫔娘娘身边儿去?”
那会子皇后娘娘高高在上地坐在他头里,手指拂过腕子上的避暑香珠,他不敢抬头看这位尊贵的娘娘,却听得见她那长指甲刮过香珠儿时候,那沙沙的响。
像是春蚕,狠狠嚼着桑叶。
只不过不知道嘴中吐出来的丝,是都只化作华丽的丝绸,还是先作茧自缚了去。
“我既叫你去查,自是早已给你铺好了路。”他听见皇后娘娘笃定地道,“就叫你去忻嫔身边儿当值吧,每日去请平安脉,自有的是机会查看清楚。”
他那时还是惊魂未定,忙道,“可是忻嫔娘娘位下,早有当值的太医。微臣这……”
皇后娘娘冷声地笑,“可这不是路上么!哪儿容得内廷主位们,个个儿都将自己身边的太医带出来?总归一共随驾伺候的太医,也就你们几个,她一个嫔位,自没资格还要单独配一个太医了。”
“再说了,你年轻,面孔也生,从前只是医生,没资格进内廷伺候。她自没见过你,就更想不到你是替我办事的。你自放心去就是,她还来不及对你设防。”
他还是不敢答应,小心道,“……倘若皇后娘娘面上的瘢症果然与忻嫔娘娘有关,以嫔位娘娘却敢算计中宫,可见这位忻嫔娘娘的胆量之大。微臣倘若稍有差池,微臣自己丢了脑袋事儿小,若牵连到皇后娘娘,那微臣便万死不敢赎罪了。”
皇后娘娘便是一声冷笑,“都说这世间熙熙,皆为利来;有了自己想要的,自然就生出胆子来。她有胆子算计我,是她想从我这儿夺去皇上的恩宠;那你呢,陈世官,我若许给了你想要的,我便不信你生不出胆子来!”
“陈世官你听好了,你上回替我办事,办得好,这便从医生擢为医士,得了从九品的冠带去;那我今儿便再许给你一宗:只要你替我办明白了这件事儿,那你便是‘吏目’了。太医院吏目又分八品十三人,九品十三人,你若办成了,就是正九品吏目;若办得好,那便是八品吏目!”
皇后娘娘那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便是这会子仿佛还在他耳畔回响。
陈世官一想到终将被皇后娘娘将他堂而皇之地送到忻嫔身边儿去,这便笑得更是悠闲。他在夜色里站直了身儿,笑眯眯抬头看一眼天上的星月。
虽然仍然是众星捧月,可是终究已是二十三了,那月已然到了强弩之末。
次日一早,起驾之前,天还不亮,那拉氏便赶到皇太后寝宫伺候。
虽说天光未亮起,灯烛尚且摇曳,那拉氏面上也小心地多匀了些妆粉,可却还是被看出来了。
安颐、富察氏、汪氏等人自不敢说,可是皇太后却不能当没看见。
皇太后便有些往后躲,没叫那拉氏的手碰触着她,皱了眉头问,“你脸上怎么起了这些红疙瘩?”
那拉氏忙道,“……不过是桃花癣。”
“又是桃花癣?”皇太后却有些不信,“二三月间起过了,这怎又起了?桃花都开落了,你这癣又从何而来?”
那拉氏尴尬笑笑,“……许是热河的季候要晚些。”
皇太后却摇头,“你暂且别沾手了,叫奴才们伺候吧。你这病怕不是桃花癣那么简单,可得叫太医来仔细看清楚了才好。”
那拉氏如何看不出,皇太后这是嫌弃了,怕叫她碰了,这也跟着染上!
那拉氏束手立在一旁,面上的笑都被心底的寒意给染凉了。
这桃花癣,上次叫她在皇上面前丢尽了脸去;这一回,又叫皇太后如此嫌弃……那害她的人,她便与之不共戴天了去!
正说着话儿,皇帝与其他七位随行的主位,也都到了,来给皇太后请早安。
众人进来便瞧见那拉氏束手立在一旁,并不似往日亲自伺候皇太后梳洗的模样儿。皇帝先纳闷儿问,“皇后这是站什么规矩呢?”
皇太后叹了口气,“皇后一路上伺候我,也是辛苦了。如今脸上既然再起了那瘢症,理应好好儿休养才是。我身边儿虽说习惯了皇后服侍,可是好歹也还有几个人去,便是都比不上皇后贴心,若问临时支应些天,还是有的。”
皇太后抬眸望那拉氏一眼,“从明儿起,皇后就不必再到我眼前儿来伺候了。你的孝心,我自然都知道,只是这会子你养好身子才要紧。不然堂堂大清皇后,叫朝觐的外藩们见着脸上这样儿,又怎生是好?”
那拉氏心下苦楚,忍不住便在人前,也狠狠瞪了一眼忻嫔。
“回皇额娘,媳妇没事儿!不过是桃花癣,擦些蔷薇硝就好了!”
语琴和颖妃在旁边看着,不由得都觉好笑,两人悄然对视一眼,都垂首忍着笑。
忻嫔也感受到了那拉氏的目光,心下不由得一晃。可是这会子却不能心虚,不然反倒落了马脚,她便反倒站得更直,将头头高高扬起。
倒是皇帝微微沉吟,“皇额娘这些年随儿子出巡,都是皇后侍奉在身边儿。若皇后休养,皇额娘身边儿的人手可够用?”
终究是出巡在外,便是皇太后带出来的女子,也是有数儿的。
皇太后倒笑笑,“我知道你是担心安寿、安颐、寿山和福海他们几个啊,也都上了年纪,手脚慢了。不过我这次也带了富察氏和汪氏出来。这两个孩子啊,倒是个顶个儿的聪明伶俐,俱都得用,你们便放心吧。”
富察氏和汪氏都羞红了脸,赶紧上前行礼。
皇帝和煦笑笑,“好。你们用心伺候皇太后,朕心下先记你们一功。”
皇帝说着转头瞥向那拉氏,“说起来还是皇后的眼光好,这富察氏和汪氏,还都是皇后亲自挑选了,送到皇额娘宫里来伺候的。”
皇太后便也笑笑,“谁说不是呢。”
皇帝点点头,“若是旁人,儿子还不能放心;可既然是皇后亲自挑选的人,想来行事必定符合皇后的规矩,那由皇后挑出来的人来替皇后伺候皇额娘,儿子倒也能放下心了。”
皇帝点点头,“皇后既然身上有疾,不如这样,皇后就不必随朕和皇额娘赴避暑山庄了。就从这喀喇河屯行宫拐个弯儿,赴汤泉行宫休养着吧。”
那拉氏闻言,便是一怔。
避暑山庄在承德,温泉行宫却在遵化。承德在京师东北方向,遵化却是在京师东南的方向,相距二三百里。
若是单独去了汤泉行宫,那拉氏这次随驾出来,便也等于是白来了。
忻嫔一听却是大喜过望,便也含笑道,“妾身早就听说过汤泉行宫之名。妾身阿玛当年曾为直隶总督,故此妾身小时候儿也听阿玛提起过遵化的这座汤泉行宫。妾身阿玛说,圣祖爷年间,圣祖爷还曾奉孝庄文皇后到汤泉行宫休养。孝庄文皇后彼时身上有疾,在汤泉行宫坐汤沐浴,前后三十多天,竟得痊愈。”
皇帝便也点头,“你说的没错。彼时孝庄文皇后悬心朝政,不想叫皇祖陪同前去,可是皇祖至孝,坚持同去。皇祖奏曰,‘太皇太后驾幸温泉,臣若不随往奉侍,于心何安?于国家政事,已谕内阁,著间二日驰奏一次,不至有误。’”
“皇祖奉孝庄文皇后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