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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路中人-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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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到底跟过我,我不能眼看着她烂在泥里。”

“你自己的风流债,自己去还吧,我没那功夫。”我把信封塞回他手里,爬起来进了浴室。

孙嘉遇在别的事上精明,在这上面却是个白痴。他到现在都不明白,他和彭维维的心结到底在哪里。以彭维维的条件,愿意在她身上砸钱的男人,比比皆是,她的问题如果钱能解决早解决了,人家会稀罕这点儿钱?

而且我见了她说什么呢?没准儿她会认为我在炫耀,反而起了负作用。

他最终没有胆量自己亲身前往,倒霉的老钱被挑中做了炮灰,却被灰溜溜地骂回来。他带回彭维维的原话:三十年风水轮流转,该还的总要还的,这是走江湖的规矩。

“女人哪女人,千万不能得罪,不可理喻起来真是可怕!”老钱被骂得灰心,连连摇头。

孙嘉遇的脸色极其难看,大概被人弃之如敝屣的感觉,实在不好受。

我则不好发表任何意见,只能保持沉默。

他为此闷闷不乐了几天,邱伟劝他:“路都是自己选的,谁该为谁负责呀?人要是想往下出溜儿,甭说你,坦克车都拦不住。再说你招惹过的女孩儿多了去了,每一个都负责,你管得过来吗?”

他这才勉强把这件事撂下。

到了五月初春夏交替换季之际,海港进口的货物骤然增多,孙嘉遇和老钱几乎天天早出晚归,每天他们离家的时候我还在熟睡,等他们夜里进门,我已经歪在沙发上睡着了。

“为什么不上床睡?”他很不满,几次都是他把我抱回床上。

“你回来了?我给你热饭去。”我睡眼惺忪地想爬起来。

“算了算了吃过了。”他按住我,替我盖好被子,低声嘀咕了一句,“是不是该减肥了小妞儿?怎么越来越沉?”

港口噪音极大,面对面谈话也要扯着嗓门,每天回来,他的的嗓子都哑得几乎说不出话。

我天天用白梨炖冰糖水给他喝,明明生津下火的东西,却不能控制他越来越紧张的情绪,那些日子他常常莫名其妙地发脾气。

我尽量忍着他的无理取闹,心想他压力太大,过了这段就好了。但最近几周他却是变本加厉,脾气愈加见涨,整个人象张弓,弦越绷越紧,我很担心哪天他会啪一声断掉。

这天是个周五,他下午五点半打电话回家,嘱咐老钱晚上没事呆在家里,尽量别出去。

原来当天他接到一笔大额的清关生意,按照常规,对方需要先付一笔定金。

对方付了,四万七千美金,却是乌克兰的格里夫纳货币,整整齐齐码在一个硕大的蛇皮袋里。

等双方把合作的规矩一一撕掳清楚,已经是下午四点二十。孙嘉遇立刻飞车赶往最近的银行,路上却因违章超车被拦下,偏偏碰上一个特别认死理的警察,金钱都买不动,跟他纠缠了半个多小时。

结果五点一到,银行关了门,他只好带着一大包现金回家。

比较要命的是,奥德萨的银行周末并不营业,那些格里夫纳倒出来足有小半柜子,只能在家里存到周一。

老钱看到那一大堆钱,也被镇住了,结结巴巴地问:“这这这这什么人啊,怎么这么咯应?为什么不付美金?”

“不知道什么路数。”孙嘉遇摇头,“整件事儿从头到脚都透着诡异,那主事儿的,一看就是个生手。反正这几天出入都小心点儿,别被人算计了。”

我们各怀心事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孙嘉遇醒来的第一句话:“妈的这算什么事儿?老子还不信了,这就存到地下钱庄去,谁怕谁呀?”

我不是第一次听到“地下钱庄”这个名字,可却是第一次真正见识,以前一直以为它就是高利贷的同义词。

说起来地下钱庄算是“灰色清关”的衍生物。灰色清关引发的系列后遗症之一,就是商人的收入无法存入正式银行,因为逃税漏税,或者来源不明,存到银行等于自我暴露。又无法通过正当途径将收入汇回国内。

地下银行于是应运而生,服务对象不仅仅只有中国人,还有阿拉伯和独联体,甚至来自西方国家的商人。

我以为既然是钱庄,怎么也要有点银行的气势,没想到在奥德萨一个普通的居民小区里,某栋普通的公寓一层,一间不足十平米的房间,一张普通的书桌,一个不起眼的保险柜,一名面目模糊的中年男子,就是钱庄的全部。

眼睁睁看着大笔钞票被收进保险柜,换回来的是一张白条,上面只有一行金额和双方的签名,我目瞪口呆:“这就完了?”

“完了。你还想干什么?”孙嘉遇拉起我出了钱庄。

坐进车里,我捏着那张白条仔细察看,甚觉不可思议:“如果他卷款跑了怎么办?”

孙嘉遇笑了笑:“他会死无葬身之地。”

声音很轻,却似透出一股冷冷的杀气。

我抬头打量他,忽然感觉到恐惧。他嘴角的笑容冷酷而残忍,这一瞬间他几乎是个陌生人。

“嘉遇。”

“啊?”他回头,顷刻已恢复了常态,“干什么?”

我把白条递给他:“收好。”

他看我一眼,淡淡说:“你留着吧,过些日子提出来,申请外面学校时正好用得着。”

我的心跳一下加快,手指下意识收拢,紧紧握着那张白条,手心微微有点出汗。那个数字后一串五个零,折成人民币几乎是我父母五六年的收入。这么大一笔钱,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看看他,他恰好也在后视镜里观察着我,见我抬头,迅速移开目光。

我在心里笑了一下,将白条塞进他衬衣口袋。

“学费太贵了,暂时不考虑。”我说。

他一向是金钱至上的一个人,在他的世界里,没有钱摆不平的事。我若收下这张纸,立刻便有了价码,在他心里的地位会一落千丈,和他前面的女人没什么区别。

我比较贪心,我想得到更多。

他回头瞥我一眼,似笑非笑,“有时候我真分不清,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我摸摸他的脸,特肉麻地说:“你挣钱挺不容易的,我不忍心可着糟塌。”

他翘起嘴角没有说话,过一会儿开口:“我服了你了。”

我垂下眼睛,感觉异常的疲倦和无趣。原来即使一同经历过生死,依然无法坦诚相对,一旦回归现实世界,还是要和他接着玩猜心游戏。

第三十五章

这笔生意,最终应了孙嘉遇的担心,果然出事了,在保税区港口被蹲点等待的缉私警察抓了个正着,货物全部没收。

因为这批货物价值太高,目标过大,孙嘉遇没有采用常规的做法,而是通过海关内线,将所有货物转移到保税区港口。屯在这个保税区里的货物,奥德萨并不是它们最终的目的地,而是在此中转,然后再运往罗马尼亚、西班牙等其他欧洲国家。

对比较特殊的进口商品,清关公司利用的就是保税区港口管理中的漏洞。先让目标摇身一变成为中转货物,从海关的入境货单上消失,然后再设伏偷运出港。

他已经做过多次,从没有出过事,这一回竟阴沟里翻了船。

第二天一早,孙嘉遇赶去海关上下打点,老钱被派到货主那儿通知出事的消息,却一去不复返。

对方把人扣下了,三天内或者归还货物,或者赔付货款,否则就撕票。

那几天我只觉得房前屋后的陌生人忽然多起来,又两天见不到老钱的人影,感到奇怪,问起孙嘉遇,他眼见瞒不过去,才告诉我老钱被扣做人质的事。

至于院墙外那些奇怪的陌生人,他笑笑:“什么人都有,那边的人,我们的人,大概还有奥德萨的警察。”

我吓了一跳。虽然我一直不怎么喜欢老钱这个人,但处久了,多少也有点感情,这已经是老钱出事的第三天,对方提出的死限。

孙嘉遇看上去似乎比任何人都轻松,有朋友打电话来询问进展,他安慰朋友:“我暂时扛得住,总有办法,你别为我担心。”

那边不知说句什么,他还能笑嘻嘻地说:“算了吧,怎么说小弟也纵横江湖这些年,不能遇到点儿事就抱着姐姐的大腿哭吧?”

看他若无其事的样子,我纠结在一起的心脏多少松快些,相信他能把一切搞定。于是关门出去,把他一个人留在书房。

当天吃完晚饭,他就换上衣服出门去了,临行前嘱咐我:“自个儿先睡,别等我!”

停一停又说:“邱伟就在隔壁,有什么事儿大声叫他,听见没有?”

我忙不迭地点头。等他一出门就直冲到窗前,撩起窗帘窥探大门口的动静。

那里停着三四辆乌克兰最常见的“拉达”车,没有熄火却都灭着车灯。孙嘉遇登上其中一辆,几辆车立即启动,一辆接一辆离开。

我在窗前站了很久,双手下意识地紧紧拧着窗帘,绞出一堆皱纹,几乎把花边绞断。

那天晚上我一点睡意也没有,攥紧手机坐在床边的地板上,头深埋在膝盖中间。

我就保持着这个姿势,一直坐了大半夜,屁股下面凉浸浸的,寒意顺着腰椎往上爬,直到脖子后面都变得僵硬,全身一动不能动。

我也不明白自己在担心什么,只觉得心跳得难以控制,房间内似乎到处充溢着细碎的声音和细碎的气息,把每一个角落都填得满满的没有一丝空隙,置身其中我感觉几乎窒息。

邱伟的房间整晚亮着灯,不知他是否也同样辗转难眠。

凌晨三点,楼下传来开门的声音,我从朦胧中清醒,立刻竖起耳朵,接着便听到脚步声扑扑扑一路走上来。

我跳起来拉开卧室门冲出去,果然是孙嘉遇和老钱。两个人都好好的回来了!

我一口气泄下来,腿一软差点儿坐倒在地。

邱伟显然也听到动静,他打开门,只问了一句:“回来了?”

“嗯,回来了。”孙嘉遇的回答同样简单。

老孙却一句话都没说,脸色异样的苍白,眼神直勾勾的,象受过什么刺激,摇摇晃晃往自己房间走。

“老钱,下去吃点儿东西再休息。”孙嘉遇叫他。

老钱顿了一下转身,木然地点点头。

我赶紧说:“我让阿姨留了点儿半成品,我来做,很快就好。”

吃饭的时候老钱依然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我特意切了一盘牛肉,他一筷子没动,只喝了一碗粥就站起来离开,还是没说一句话。

“他怎么啦?”我边收拾碗筷边问孙嘉遇。

“别管他,过两天就好了。”孙嘉遇额头撑在手背上,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我蹲下身侧头去看他的脸色:“今儿没什么事儿吧?你的脸色怎么也这么难看?”

“嗨,能有什么事儿?”他放下手,却笑得十分勉强,“甭收拾了,赶紧睡觉去,明儿你还得上课呢。”

我在床上等了很久,他才从浴室里出来,掀开被子躺在我身边。

我翻个身,搂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的胸前轻轻蹭着,低声说:“我一晚上都在担心你,刚才坐在地上还做梦,梦见又回到雪地上去了,这回换你掉进雪坑,我眼睁睁看着你陷下去,可是来不及救你,一下就被吓醒了。”

他似乎笑了一声,拍着我的背:“你就爱瞎琢磨,快闭上眼睛睡觉,明天你不想起床了?”

我“嗯”了一声却不肯撒手,依然紧紧抱着他。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感觉他的身体猛地挣扎一下,接着他转身用力搂紧我,脸埋在我的肩头。

“怎么了?做梦了?”我被惊醒。

“睡吧睡吧,没事儿宝贝儿,做了个噩梦。”他松开手,翻身背对着我。

后来听到他在床头柜里翻东西,悉悉簌簌的声音响了很久,终于忍不住问:“找什么呢?”

“没什么。”他伸手关了台灯。

第二天他没有按时起床。

晨光从窗帘的缝隙透进来,我撑起身,怔怔地打量他。他皱着眉头,被子在身上裹得乱七八糟,好像睡得并不怎么舒服。

我仔细地端详他,端详他漆黑的眉毛和眼睫,还有弧线动人的双唇。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仔细地看过他了。

我想摸摸他的脸,手伸出去却僵在半空,因为我意外地发现床头柜上放着一板安眠药,已经少了几片。那些空掉的位置,就象一个个刺心的黑洞。

我尽量安静地下床,披上晨衣走出去。

他昨晚穿过的衣服和手包都扔在浴室门口,价值几千美金的外套,已经吸饱了水渍,皱巴巴地团在地上,彻底泡汤了。

我轻轻叹口气,抱起这堆衣物送到楼下的洗衣房。那件外套贴近鼻端,若有若无的,我似乎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过年时空气中无处不在的火药味。

开动洗衣机前,我照着以前的习惯,把衣兜都掏一遍,再把那些证件、零钞和票据整理清楚。手包里也是一片狼藉,所有的零碎物件儿搅合在一起,我索性抽底兜转过来。

一声脆响,有件金属东西重重落在大理石台案上,沿着光滑的台面滑行一段才停下来。

我愣住,脊背象被人抽了一鞭子,立刻僵硬。

深茶色的握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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