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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败的天平在那一刻,对双方来说是从未有过的公平,真正的胜败悬于一线之间。
当初仇士良、鱼弘志等权阉狼狈奔回紫宸殿劫持天子退往含元殿时,数十名官吏抓住御辇不放手,仇士良奋力厮打,却始终不能挣脱,让他顿感心力交瘁,捶胸顿足嚎啕大哭。鱼弘志甚至已经做好了跑路的准备,就在这危急时刻,一名英勇的宦官跳了出来,挥拳一连打倒了十几名官吏,奇迹般地把御辇给抢了过来。
这宦官名叫郗志荣,身份是执掌前朝宫台的清障使,“障”就是“脏”,实际就是个负责扫地的无品低等宦官,平日想见仇士良一面也不够资格。他抢过御辇后,将皇帝李涵拽下御辇,扛上肩大步上了宣政殿。仇士良急中生智,仍令其他宦官护着御辇向含元殿奔去,诱使宫变者也去了含元殿,待他们发现上了当时,仇士良、鱼弘志、郗志荣等人已经挟持着皇帝躲进了宣政殿的后殿,顶死了防火用的包角铜门,而策动宫变的官僚们却囿于礼节,迟迟不敢用重兵器砸开木门,以致坐失良机,功亏一篑。
当日大明宫内只杀的血流成河,所有参与大朝会的官员,管你有没有参与宫变,只要入了神策军的眼,一概格杀勿论。参与宫变的官员,上至宰相宋申锡、王涯,京兆尹罗立言,御史中丞李孝本,下至省寺部司的青绿卑官们或被当场砍杀,或被捕入狱,饱受酷刑后惨死于狱中。
神策军又带刀闯入中书门下两省,见人便杀,宰相贾餗、舒元舆二人并未参与宫变,大乱后退回两省,惶惶不知所措,被闯进来的神策军士不论青红皂白,也一起砍了。两省属官、书吏二百余人同时被杀。砍杀了朝官后,仇士良又趁机发难,将内诸使司里跟自己不和的宦官也诬为逆党,就地斩杀,又杀了三进三出,死伤过千人。
这一路杀下来,到日暮时分,大明宫内外尸积如山,血流成河,阴风飒飒,活人打着灯笼也不敢出行。因为南衙百司和京兆地方彻底瘫痪,致使长安秩序大坏,城内恶少们蜂起劫掠,手持白刃破门入户,奸淫掳掠,搅的满城不安,烧的半边天都红通通的。
而策动这场宫变的主谋邠宁节度使裴仁勇、司农卿裴仁渠,金吾卫大将军韩约和威远军使裴仁静却趁混乱逃大明宫,韩约为人较为糊涂,脱身后没有出城,而是躲在崇仁坊内察看风向,两日后被人举告,下狱,饱受酷刑而死。裴家三兄弟出大明宫后连家宅都没回,直接逃出了长安城,一路狂奔回到邠宁大营,勒兵自卫,暂时保全了性命。
另一个宫变主谋京兆少尹郑训见势不妙,临阵倒戈,投靠了仇士良。仇士良为了利用他,以皇帝名义赦免了他和京兆逻卒的罪行,要他继续为国效力。郑训为了自证清白,帮着仇士良疯狂地迫害朝中官吏和皇室亲贵。裴家三兄弟被顺序抄家,家产充公,家人籍没。
此举也给了裴家三兄弟以口舌,三人在宁州举兵,声讨仇士良、郑训残害忠良。
凤翔节度使李先奕闻听朝中菁华被仇士良一网打尽,悲愤难抑,上表要求朝廷惩办仇士良和郑训,不要再滥杀无辜。因为杀孽太重,山东诸侯也对仇士良表示不满,义成节度使李全忠、昭义节度使刘悟、宣武节度使韩弘、天平节度使何进滔、淄青节度使薛戎、魏博节度使史宪诚、武宁节度使王智兴和镇海节度使何三才、武昌军节度使牛僧孺等纷纷上表表达对仇士良、郑训胡作非为的不满。
河东节度使李绛一面上表要求制止郑训滥杀无辜,一面请求率兵进京勤王。幽州节度使李茂则要求朝廷立即处死郑训以安天下,成德、营平、辽东、扶余、龙泉、安远等镇节度使(观察使)也随声附和。
在此舆论压力下,仇士良只得抛弃郑训,将宫变后的诸般罪孽一股脑地归在郑训的头上,郑训预感事情不妙,潜逃出京,仇士良遂画影图形四处追捕,为了安抚各处藩镇,又请李涵下诏大赦天下,改元开成。
经此一役,仇士良杀尽对手,独霸长安城,挟天子以令诸侯之势已成,而天下诸侯经过此番较量也试出了朝廷的深浅,各自拥兵自重,再不将朝廷的号令放在眼里。
因为宫变激起的惊涛骇浪渐渐平息下来,仇士良惊险过关,庆幸之余,还有一件事让他耿耿于怀:提刀杀了一圈,背负着滔天的恶名,却忽然发现策动宫变的主谋们竟然大都还安然无恙。
宋申锡、王涯、韩约、罗立言、李孝本这些人参与了宫变,但不是主力,主力是郭家兄妹、裴家三兄弟和大明宫里的皇帝,或者郭太后也脱不了干系,皇帝、太后现在还动不得,但郭家兄妹和裴家三兄弟凭什么能逍遥法外?
仇士良想对郭家兄妹下手,却忽然发现,这股潜藏于长安地下的势力大的恐怖,记得宫变刚刚发生后,长安城内乱成一团,各部官员死的死,逃的逃,剩下的也躲起来怠工,京兆逻卒忙着抄家抓人,街面无人弹压,京城恶少们遂四处抢掠,入夜之后,火光烧红了半边城。仇士良可以借这场激变清肃对手,给不听话的官员、亲贵们一个警告,却不可能把所有人都杀光,现在他的目的已经达到,需要安定长安,树立威望,巩固自己的权力。
京城恶少们的抢掠行为必须立即停止,可京兆逻卒忙着抄家发横财,根本就指望不上,金吾卫因为韩约的牵连,已经瘫痪。神策军进京维持治安,尺度把握的不好极有可能授人以口舌,让人指责他仇士良有谋反之心。他仇士良能赢得这场胜利,靠的是手中握有皇帝这张牌,有了这张牌他说谁是逆党,谁就是逆党,代天伐逆,自然是攻必克,战必胜。
若是被人扣上了心怀不轨,意图谋反的帽子,则形势颠倒,自己就要被别人攻必克,战必胜了。
神策军是轻易动不得的,威远军也瘫痪了,京兆府、长安、万年两县更是人去楼空,自家都被恶少们给抄了,这个节骨眼上,仇士良只得放下恩怨,求助于四海会帮忙。
求人帮忙是要花代价的,代价就是向郭氏兄妹妥协,兄妹俩非但无罪,而且有功,有功就要赏赐,于是郭韧成了皇家寺院的主持,可以随意出入宫禁弘扬佛法。
郭良更是白衣封爵,摇身一变成了安宁侯,并披上了羽林军中郎将的战袍,成为拱卫皇室的中流砥柱。
郭家兄妹暂且放下,毕竟是回头是岸,帮了自己的大忙,那裴家三兄弟呢,他们凭什么就逍遥法外,毫发无损,并且拥兵两万屯于腹心之地,让自己寝食难安?
当然眼下全天下的藩镇诸侯都盯着自己,公然出兵讨伐实为下策,那就先使个调虎离山之计,去掉他的爪牙再说。一番部署之后,仇士良以朝廷名义下诏调裴仁勇为山南节度使,裴仁静为东川节度使,裴仁渠为兵部侍郎。
三个策动宫变的逆臣,朝廷宽宏大量,不予追究,反而给予重用,你们还有什么话说,那些旁观看热闹的,你们还有什么话说,话说我仇士良做人做事还是很可以的吧。
不料三人却拒不受诏,也对,这种计谋傻子也看的穿,如何骗得这三只惊弓之鸟。不过不要紧,要的就是你们拒不受诏,不受诏,那就是反叛,是你们自绝于朝廷,自绝于天下,须怪不得我辣手摧瓜了。
仇士良厉斥三人谋反,下令神策军南北夹击,讨伐裴家兄弟。按照他的想法,裴家三兄弟并不知兵,手下又无可用的大将,重压之下早已众叛亲离,只要朝廷大张旗鼓予以讨饭,那还不立即就是个土崩瓦解之势?军旗虚晃一下,便能将三人轻松拿下。
不意数路大军连战连败,非但未能讨平邠宁,反把京兆府境内的几处关隘给丢了。长安城内风传裴家兄弟将要率大军进城,弑杀皇帝,谋夺江山。一时风声鹤唳,草木皆惊,富家巨室纷纷南迁避难。
第671章 事情还没有结束()
义成军节度使李全忠见仇士良稳住了局势,挟天子之势已成,很后悔当初听信谋士之言随众起哄,予以斥责。…。。…他根底浅,地盘小,兵力又弱,单凭自身力量实难立足,很需要在朝中有个靠山,王守澄倒了,仇士良便是最佳人选。
为了赎罪补过,李全忠率军西进,声称要助朝廷讨伐裴家兄弟。昭义节度使刘悟见有机可趁也声称西进讨贼。河东节度使李绛早前将话说的太满,此刻也没了回旋余地,便也尽起河东‘精’锐渡河讨伐裴家三兄弟,渡河至夏绥境内,借道鄜坊,直‘逼’邠宁。
韩弘一听这等好事岂能没有自己的份,忙遣次子韩全义起兵西进。淄青薛戎也大嚷着要起兵勤王,只因何进滔不准他过境,无可奈何,只得派薛放率三百人小队乘船西进,表表心意。李茂、何进滔、王智兴、何三才和牛僧孺等地方稳健派则上表朝廷希望双方保持克制,以谈判方式解决纠纷,不要再起内讧
仇士良自然也不愿意看到天下诸侯都涌进关中来,便借着李茂等人的支持,公开遣使与裴家兄弟谈判,许诺赦免三人之过,要三人退兵回营,不要再做让亲者痛仇者快的蠢事。裴家三兄弟锐气正盛,岂肯善罢甘休?于是狮子大开口要仇士良拿出凤翔、灵武、泾源三镇来换,经过讨价还价,仇士良最终答应迁裴仁勇为凤翔节度使,裴仁静为泾源节度使,裴仁渠为灵武节度使,但裴家三兄弟须将邠宁‘交’出,以证明自己并无谋反之心。
仇士良的计谋是将裴家兄弟赶出邠宁根据地,再授意李先奕在凤翔以武力解除三人兵权,最后将其一举南下,三人一去,天下诸侯西进便没了理由,谁再进就是反叛,料谁都没这个胆子。
凤翔位于长安以西,是拱卫大唐上都长安的主要‘门’户,安史之‘乱’后,西域、陇西大片领土失陷于吐蕃,此后双方在清水镇会盟,相约以原州、弹筝峡、清水镇为界限,吐蕃驻军距离长安不过数百里之遥,凤翔的地位就更加凸显出来。
凤翔为府,地位较一般的州要高半个登基,凤翔节度使非亲贵名望之臣不得充任。( 李先奕积功熬到凤翔节度使,屡有大功于朝廷,却要因为朝廷内讧而要拱手让贤,自然是心不甘情不愿。
这正是仇士良的狠毒之处,他要的就是李先奕心不甘情不愿,然后才好做手脚。裴家兄弟被赦免罪过,迁转凤翔、泾源、灵武等重镇,已是皇恩浩‘荡’,若再赖着不走,便失去了道义支持,届时天下诸侯共厌之,仇士良只需一道诏书,义成、昭义、宣武、河东等镇便会破关西进,他和朝廷固然难堪,裴家三兄弟却只怕是难逃一劫。
裴家三兄弟权衡之后,没有听从郭韧的建议,而是‘私’下和仇士良媾和,同意让出邠宁赴镇凤翔、泾源、灵武三镇。三人的想法是三镇与吐蕃接壤,自己手握重兵,养敌自重,就有了跟朝廷讨价还价的资本,他仇士良再疯狂,也不可能做出自毁长城的蠢事,不敢说如何进取,自保却是丝毫没有问题的。
按照计划,裴仁静先赴泾州接管地盘,若顺利,裴仁渠再动手去灵武,然后裴仁勇才率亲军往凤翔赴任,步步为营,不让仇士良有可趁之机。
京西军镇位于前敌一线,战事频仍,地方又穷,无油水可捞,向来被视为苦寒之地,此地节度使巴不得赶紧调离。仇士良为了计谋得逞,‘花’了大代价,泾源、灵武两镇节度使都有了很好的安置,二人心满意足,只恐他临阵反悔,急忙派人把裴仁静、裴仁渠接来,做了‘交’割,立即启程回京面圣,赴任‘肥’缺。
裴仁勇接到兄弟二人的平安信后,便与继任者做了‘交’割,率亲兵两千人赴任凤翔,他前脚离开宁州,仇士良的使者就到了凤翔府,出示仇士良的书信,鼓励李先奕将裴仁勇拿下‘交’朝廷议罪,承诺只要做成此事,朝廷方面仍让他做凤翔节度使。
李先奕如何识不破这借刀杀人之计,果然处置了裴仁勇便是和郭家兄妹结下了死仇,身为甘‘露’之变的幕后谋主,二人能在这样的惊涛骇‘浪’里毫发无损,至今活的逍遥自在,足见法力之深,自己给仇士良当刀使,‘弄’到最后,也会被他出卖,做他的替死鬼。
李先奕审时度势之后,决定接受诏令,离开凤翔去朝廷做左卫大将军,养老去了。
这一招却是大出仇士良的意料之外,裴家三兄弟有惊无险地接管了凤翔、泾源、灵武驻军,控制了三镇,便等于控制了京西‘门’户。
陇西地势比关中高,吐蕃帝国的国力虽已衰落,但在陇西的驻军仍超过十万,且多‘精’锐,这恰似一湖高悬在头顶的水库,时时威胁着大唐的腹心之地,凤翔、泾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