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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茂虽然体型高大类似莽夫,举止对答却十分得体,心里顿时有了一丝好感。
初见到李氏,李茂很是吃了一惊,老人面容和善,目光却锐利的像把刀,似能一眼洞穿人的五脏六腑,看透人的灵魂深处。他心中暗自提放,丝毫也不敢大意。这一路行来,他已经在心里为自己编造了一份身份履历,除了混淆了时代,基本都是事实,因此对答如流,毫无破绽。
李氏是信佛之人,问了一些庙里的勾当,这个自然难不住李茂,他自幼确曾在庙里生活过,对佛家的风俗礼仪也略知一二,但是为防万一,他事先还是铺垫说自己的师傅是个野和尚,出家修行的庙是个不入流的小庙,自己在庙里也不过是个出苦力的小沙弥,对佛经、礼俗等也只是一知半解。
因此之故,纵然有疏漏的地方,李氏也先入为主地能够接受。
问了一圈话,李氏心中疑虑渐消,她感慨地说道:“原来也是个孤苦的孩子。薛家承你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若不嫌弃薛氏乡野粗鄙之家,与我儿做个兄弟如何,将来相互也有个扶持。”
李茂迟疑道:“这个,岂敢高攀。”
第005章 叫我去见官()
李氏作色道:“懵懂的孩子,你舍命救护我儿,乃是过命的交情,拜做兄弟又如何?”李茂心想:“只是拜兄弟,又不是入赘做女婿,我矫情什么?”便答应了下来,老夫人大喜,让人去查历书,择吉日,又打发小厮青墨带李茂去沐浴更衣换身衣裳。
李茂拜辞后,薛戎问老夫人:“他救了儿,厚谢他便可,何苦又要拜什么兄弟,这样的人来路不明,只恐连累了我薛家。”薛戎这么说用意只在试探,他见识到李茂的一身好功夫后早有心笼络,只是薛家是大户人家,规矩多,他怕母亲不肯答应,这才出言试探。
老夫人笑道:“此良家子,你不必多疑。”又道:“我问你,林中劫持你的三个人本事如何?”
薛戎闻言,面皮羞红,喟然一叹:“都是野蛮凶悍之辈,儿连剑都没来得及拔就着了道儿。”老夫人道:“强贼面前你全无反手之力,他却是以一敌三,这是何等的勇武?有他在你身边扶持,不好么?你性情散淡,好读书,一身的书生气,若是进朝里做个闲官倒也罢了,偏又去做什么县令,这等牧民官其实最难做,上有骄帅、刺史,下有坐地生根的土著大豪,我薛家在宝鼎算得是顶顶本分的人家了,县里尚不敢正眼相觑,若遇到那蛮横粗野不服管制的,又当如何?”
一番话说的薛戎面色沉了下来,李氏又道:“你有建功立业的心思,娘岂能不赞同。不过官场险恶,稍有不慎便是个船翻人亡的下场,岂可不慎?老顾年纪大了,精神、筋骨都不比从前,青墨又一团孩子气,你这身边没个信的过、顶得起场面的人可不成。”
薛戎点点头,道:“儿懂了,让母亲费心了。”
正说着,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少妇人到了堂下,着一身湖绸罗裙,面容白皙圆润,举止雍容大度,却是薛戎的正妻韦氏。
韦氏乃长安世族大家出身,薛氏在河中虽也是望族,却不敌韦氏的名声响亮,韦氏嫁入薛家后仗着娘家的势力向来骄纵惯了,不用下人通禀便直闯了进来。
薛戎的脸色有些难看,正待出言呵斥,李氏却暗暗地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向他递了个眼色,要其忍耐。
韦氏向老夫人草草行了个礼,惊惶地说道:“大郎在林中遇险,可曾伤着么?”薛戎黑着脸道:“你是盼着我伤了才舒心吗?”韦氏有些惧怕丈夫,没敢应答,轻移莲步游走到老夫人身后,手扶着老夫人的肩,嘀咕道:“母亲,你看大郎说这话,妾也是挂念他嘛。”
老夫人拍着她的手,笑着安抚道:“你休要理他,他是被贼吓破了胆,见谁都没好声色。”韦氏得李氏撑腰,示威似的朝薛戎哼了一声,转忧为喜道:“我闻劫道的一共有三个贼,那位义士出手救人前,大郎已经着了道,却不知损失了多少金银?”
她说这话时眼睛盯着薛戎,金银两个字故意咬的很重,似意有所指。
老夫人轻责道:“人平安回来就好,钱财都是身外物,丢了就丢了,又算得了什么?”李氏心里明白,韦氏有此一问并不关钱财的事,她的用心是冲着薛戎的侍妾芸娘去的,芸娘明艳动人,是地地道道的大美人儿,任谁见了不垂涎三尺?此番落入贼人手里岂有独善其身的道理?
薛戎回禀母亲的时候,将芸娘受辱一节隐去不说,李氏心中虽明镜似的,却是装聋作哑没有深究,此刻话头被韦氏挑起,老夫人也只能继续装糊涂。她怕韦氏继续纠缠下去,于是将话锋一转,问韦氏:“大郎将去曹州为官,你去不去?”
韦氏对老夫人装糊涂略有不满,正欲重起话头,却被这一问堵住了嘴,她不禁犹豫起来,凭心而论她是不想去曹州的,自十六岁嫁入薛家,夫妻关系就一直不睦,与其守着丈夫天天置气,倒不如眼不见为净。
再则,宝鼎距离曹州千里之遥,自己这身骄肉贵的哪受得了颠簸之苦?而且丈夫做的不过是个从七品的县令,想耍威风也威风不起来,反倒被当地土豪笑话。但若说不去,一则闺房难耐寂寞,二来成亲十年一无所出心有不甘,支吾了一会儿,韦氏应道:“妾若随大郎去了曹州,母亲面前谁人奉承?”
老夫人道:“让芸娘留下,你们小夫妻的自成亲以来聚少离多,都生分了,这次我做主,你们一起去曹州,三年任满若不能给我抱回几个孙子孙女,就别进我的门。”
韦氏撒娇道:“能不能抱上孙子,妾一个人说了可不算,还得看大郎怎么说。”李氏道:“他敢断了我薛家的香火,看我不敲断他的腿。”韦氏掩嘴吃吃发笑,因见丈夫黑着脸眉头紧锁,做愁眉苦脸状,心头骤然气来,硬声答道:“母亲吩咐,妾从命便是。妾伴大郎去曹州,三年后若不能给您抱回个孙子来,妾也无脸进薛家门了,索性削了头发做姑子去。”
李氏笑骂道:“果然如此,娘也不要他这个儿子了,索性打发你们俩一道出家,也好做个伴。”逗的韦氏咯咯直笑,连念阿弥陀佛,说是亵渎了佛陀。
李茂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身干净衣裳,正坐着喝茶,却见一个穿长衫的年轻人和村正领着三个皂衣吏走进了小院。
年轻人是薛戎的弟弟,名叫薛放,李茂刚到薛家庄时就见过他了,薛戎跟这个同胞弟弟关系十分亲密,得知兄长林中遇险,薛放忙向李茂大礼称谢,口称恩公不迭,事后又忙着去找村正、族长商议善后的事宜。
薛氏兄弟的情深意重,薛放的精明干练都给李茂留下了深刻印象。
此刻他带着三个公人过来,李茂心里不觉有些吃惊,他闪目打望左右,见后窗是开着的,窗外是片绿意荣荣的菜地,几道竹篱外就是密林,这是一条很好的退路。
李茂心里有了底,他凝神戒备,想看看这三个公人所来为何事。
薛放在院中立住脚,向村正和三个公人说了两句,四个人便在庭院里看起了风景,薛放大步来到堂中,向李茂拱手做礼,说道:“有件事要让恩公知晓,午后某与村正带人去林中绑拿那三个小贼,不意去晚了一步,三个人都让野狼啃死。出了人命案子,地方只能报官,而今官府来了人,勘验了尸体,需要问恩公几句话。恩公但请放心,本县堂尊朱明府是兄长的挚友,有他维持万无一失。”
李茂暗自吃了一惊:自己只是出手打昏了那三个劫道的贼人,事后又没有捆绑,论理一时半刻就能醒过来,何以被狼给啃了?
转念又想:这或就是善恶终有报,多行不义必自毙。
暗地里瞅了眼这三个皂衣吏,都挎着腰刀,带着铁尺,腰间系着铁链,一个鬓角花白的老吏背着木箱子,束带铁环上插着一束草纸,三人虽一本正经,面目却不凶恶,陪同的村正也面挂微笑,神情泰然。
李茂心中不疑,引请三个公人进正堂,奉茶,老吏打开木箱,取出纸墨笔砚,做好了记录的准备,薛放暗中叮嘱李茂道:“芸娘受辱一节恩公可隐过不提,县里我已打过招呼。”
三个公人问了案情始末,让李茂在口供上画了押,忽起身说要带李茂回县衙候审,薛放忙告求道:“请容恩公在庄上居住,明府开堂时由薛戎陪同恩公前往领罪。”
第007章 大户人家()
这时代物质虽不及后世丰富,但人们对生活的认真态度却让李茂心生敬意,即便是那些难顾两餐温饱的贫窘人家,也会将庭院收拾的清清爽爽,屋前屋后栽花种草,身上穿的衣裳哪怕是补丁累着补丁,也必浆洗的干干净净,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不论识字不识字看起来都是彬彬有礼,路上见面必执礼问候。这些与李茂在后世的经历迥然不同,文明这个东西真的是随着时间越来越进步吗?李茂忽然感到有些迷惑。
李茂关了门,拧了毛巾擦了身,换上青墨送来的新衣裳,坐下喝清茶,所谓清茶就是没放盐和茶末的温水,早上空腹喝用来润肠胃,一碗茶喝完,只觉得浑身舒畅。
苍头老顾再来的时候,身后跟着两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端着梳洗的全套家伙:铜盆、香液、梳子、篦子、牙刷、青盐、竹杯、漱口水、毛巾等物,两个小姑娘一个服侍李茂洗漱,一个服侍他梳头,待看到他的满头短发时,服侍梳头的小姑娘发了会呆,默默地收起了梳子和篦子,拿起牙刷,蘸了青盐递给李茂。
牙刷做的很雅致,马鬃植的很密,感觉稍稍有点硬,用这种东西清洁牙齿李茂觉得很新奇,只是初次使用有些不习惯,不过为了自己的一口好牙,他还是很认真地向小姑娘请教了使用要领,李茂刷的很认真很小心,却还是刷出了一口血。
两个小姑娘对这个好学的大个子笨徒弟表示哭笑不得,吃吃地笑了一个早上。
毛巾共有三条,叠成了四四方方的豆腐块。服侍洗漱的小姑娘,拧了毛巾后就往李茂的脸上招呼,这可吓了李茂一大跳,都说富贵人家享清福,可这清福也不是这么享的,自己有手有脚的,要别人帮着洗脸算什么?从小姑娘手里夺过毛巾,李茂手脚麻利地解决了面子问题。
这本是一无心之举,却让这小姑娘惴惴不安起来,低着头,叉手胸前,咬着嘴唇,眼圈汪着泪水。李茂笑着安慰道:“我做惯了和尚,受不起别人的侍候。”这一说,小姑娘高兴起来,她用袖子擦擦眼,翻眼瞄了李茂一下,抿着嘴偷偷笑了。
老顾恰好从外面进来,眼见此状,装腔作势地咳嗽了一声,叉开大手在两个小姑娘挺翘的屁股上各拍了一掌,驱赶了出去。
李茂对老顾这种老牛偷吃嫩豆腐的行为很是看不惯,言谈之间十分冷淡,老顾自觉无趣便退了出去。
不一会功夫,一个麻脸妇人带着两个青衣婢女捧着茶点进来,这两个青衣婢女从李茂身边走过时,偷偷地望着他,吃吃地发笑,眉眼生活,浑身洋溢着的青春气息扑面而来。
麻脸妇人见两个小婢捣鬼,便咳嗽了一声,小婢们顿时收敛起来。
薛家是大户人家,大户人家人口多,规矩大,巳时整吃早饭,早一刻也不行,饭点前若是肚子饿了,只好吃些糕点垫垫。李茂昨晚酒喝的多,饭吃的少,此刻早已肚饿,三人来的正是时候。
妇人一边布置桌子,一面微笑道:“娇客莫要理睬她们,回头我打她们。”
李茂好奇地问:“娇客是什么,谁是娇客?”
妇人沤了李茂一眼,笑道:“果然是个还俗的和尚,连娇客都不知道是什么,娇客嘛,就是娇滴滴的客人咯。”
“我么?还娇滴滴的?”李茂爽朗地笑了起来,“阿姨太能说笑了,我这粗胳膊粗腿的,怎么还娇滴滴上了?”
他又回头问正在安排茶点的两个婢女:“你们看我像娇滴滴的样子吗?”
两个婢女对视一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麻脸妇人老脸一黑,举手作势要打,二女举托盘为盾牌,侧身从她身边溜过,逃之夭夭。
李茂摇摇头,实在搞不懂这两个傻丫头在傻笑什么。
昨晚喝了一肚子酒,却没吃什么东西,此刻腹正饥。他拿起一块状如月饼的白色糕饼,张嘴咬了一口,软香酥糯,甜的齁心,李茂皱眉咽下,赶紧去找水喝,茶水却又能咸死人,里面还乱七八糟地放了一堆东西,有炒熟的麦粒,有切碎的姜丝,还有些不知名的豆子。
经这么一折腾,李茂食欲全无,放下糕饼,拍拍手,习惯性地往身上一抹,然后他发现麻脸妇人正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