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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不是这样的人!”三娘子毅然摇头。
“那你怕我将来和陆云英一样以孩子之名觊觎长房的财产?”陆云英又问。
“姐姐也不是这样的人。”三娘子继续摇头。
“所以你是怕我现在还恨着陆承安,想把他唯一的遗腹子给养坏了?”
“……”三娘子沉默了。
裴湘月随即笑出了声,“也是,之前我离开侯府的时候多有怨念,心有不甘,外人会以为我不过就是个被弃的怨妇,也是人之常情。”
“裴姐姐,我不是那个意思。”三娘子尴尬了,脸颊红透至了耳根。无奈她嗓子不好,声音本来就轻,这一细辨,倒更像一只奶猫在吟唤一般,可怜兮兮的。
“其实我住的庄子就在城郊,再过去一些就是邵阳了,不瞒你说,前两天我还去过一趟邵阳,吃了那儿最地道的土灶面,辣得我一连喝了两大杯的凉茶。不过后来倒真吃出了一些劲道来。”忽然,裴湘月转了话,神采奕奕的和三娘子说起了她和离以后的所见所闻,“我那个庄子上,绿油油的田里种满了稻谷和核桃,核桃现在还挂着青枝小果呢,等到了九月,我让人给你送一些过来。庄子上的人都简单,我住的小院有三进,刚住进去的时候我老觉得小院空空荡荡的,偌大的屋子就挨着我一个人,左右虽有丫鬟,可大家都是毕恭毕敬的,屋子里一直都是死气沉沉的。后来庄子上有大了胆子的孩子会偷偷跑进院子里来玩,这两日,我便觉得是不是应该把那庄子里所有的孩子集中起来,办个私塾,一来可以让农户们安心下田劳作,二来学些学问傍身,对孩子们来说也是件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
“姐姐想开私塾?”在听到裴湘月提及邵阳的时候三娘子就已经按耐不住了,如今一听裴湘月这念头,三娘子当即就问出了口。
“是啊,你也觉得这主意不错吧。”裴湘月眉眼弯弯,笑的由衷和悦,“以前住在睦元居里,和陆承安两看两相厌,我心里确实是有恨有怨有不甘的。陆家迎娶我,目的本就不言而喻,可一白拼劲全力护着他陆承安的性命,但为何陆承安却从不对我另眼相看?人一旦变成困兽。所思所想就都会变成执念,其实就和现在的林婉清是一样的。但是如今我换了一个地方换个一个法子活着,却发现其实日子是可以更加多姿多彩的。”
三娘子动容了,“姐姐你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
“我还有大好的时光可以挥霍,我不想这辈子都活在自哀自怜中,让人见了就心生厌烦。开私塾的事儿我私下和曼娘说过,你大哥如今在翰林院当职,若要说到做学问的先生,找你大哥寻人那是再合适不过了。”
“你见过嫂嫂了?”三娘子很惊讶,“你之前回过帝都吗?”
“回来过一次,也是那时候侯爷才知道我手中确实有着一封他大哥临终以前留给我的亲笔书信的。”裴湘月神色皎皎,宛若朗月皓然。
三娘子不禁深吸了一口气由衷感激道,“姐姐过的好,那比什么都好!”
“因为想通了,所以直到陆承安死后,我才能看懂他的无奈和可悲。真的,以前我总觉得‘可恨之人必有可悯之处’这句话不过就是无病呻吟而已,可后来我才发现,用这话中的道理来形容陆承安是最贴切不过了。若是他身子能好一些,他便能痛快的和自己的亲弟弟来一番堂堂正正的较量。又或者也能名正言顺的把林婉清接回府,可这么多年了,他因为从小就被老夫人宠在心尖儿上,所以愚孝如他,也从来不反抗老夫人的每一个决定,因为知道亏欠了我亏欠了裴家,所以为了给我一个交代,他也始终拖着不曾让林婉清进门。你说我和老夫人这是在逼他么?可我们自认也是为了他好,但这种强加而至的好,最后却害的他左右不得,只能背着不忠不孝不义的名声黯然咽气,现在想想,这也是我欠他的,所以那个孩子,我想要好好的替他管一管。”
“裴姐姐……”三娘子声音沉婉,“那孩子其实是个麻烦,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由林姑娘自己带着孩子单独住出去。”
“我知道你们怕什么。”裴湘月却从容淡然,“林婉清这孩子,其实不论男女都是一样的,养在跟前是闹心,不养在跟前是不放心,但你现在最主要做的不是同意我或是驳了我这过继的提议,你最应该去找找云英的破绽。”
“姐姐指的是当年云英奇奇怪怪嫁进荣家的原因吗?”三娘子问道。
“我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你了,当年知道云英这件事的人,陆承安和宣岚都死了,老夫人是即便死了也不会告诉你真相的,但是林姑娘动了心,对你们来说就是个后患,这后患可能不会碍着侯爷什么事儿,但将来的昱哥儿呢?”裴湘月一针见血,说的直接了当,“还有,你要考虑的事,也远不止林婉清这一件,今儿一早,你们婆媳在祠堂这么一闹,老夫人明着应该也不会再来和你争什么权,可是你以为老夫人不争了,这个家你就能管起来了么?那些妈妈媳妇子。哪一个不是比你在侯府的时间还要长的,旧仆新主,你的日子这才刚刚开始呢。”
三娘子如鲠在喉,想哭又想笑,半晌才直愣愣的摇了摇头,“倒宁可二爷还是以前的那个二爷,我只要吃吃喝喝打点好桃花坞就成了,没事到云姗那边去串个门嗑个瓜子晒晒太阳,那才叫过日子呢。”
裴湘月闷笑着轻推了一下三娘子的肩,“就你这点出息。回头能做好这当家主母么,还有,云姗是要进宫的贵人,还能陪你嗑多久的瓜子啊?”
“当家主母非我本意啊,我从来没想着要和母亲争权夺势的,分明是……”三娘子一张脸全垮了下来,想了想如今自己和裴湘月的身份,到底还是忍住没有继续编排老夫人,连忙转了话题道,“方才姐姐说知道云英的事的人都不在了,那姐姐你说宋姨娘会知道一些什么吗?”
“宋姨娘?”裴湘月思绪飞转,“是宣岚的那个陪嫁,被你送去清苑庄的那个宋如月吗?”
三娘子其实自己也拿捏不准,“我只是隐约觉得宋姨娘和宣家的关系并不像是普通姨娘和主家的关系那么简单,她还喊宣老夫人一声干娘呢,而且听说以前宣氏对宋姨娘那是情同姐妹的,宋姨娘当年应该帮着宣氏筹谋过很多的事,或许她会知道一些蛛丝马迹。”
“如果你不想让侯爷介入此事,或者从宋姨娘那儿下手真的可以查到一些什么。”
陆承廷么?三娘子微怔,她还真没有想过要让陆承廷插手内宅的。
只是她隐隐知道。陆云英当年这般暗隐低调的嫁进信国公荣府,这里面是肯定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原因的,毕竟就那二百一十八抬被分成了两批送进荣家的嫁妆来看,就足以让人生出窥探之心了——这哪里是一个寻常人家嫁女儿的姿态!
这天晚上,裴湘月是看着三娘子把药喝完以后才出的桃花坞,可她刚在廊子下站定,就看到陆承廷正大跨步的走进院子来。
两人相视一望,互道了安好。
“一白回医馆了,慕容找出了试蛊的古药方,皇上让他两天之内一定要配出来。”陆承廷说着,视线就越过了裴湘月的肩往堂屋里看去。
裴湘月笑道,“她喝了药,人也还算精神,有小白特意跑这一趟,你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关心则乱。”陆承廷淡淡的说了一句。
裴湘月一愣,总觉得眼前站着的这个活生生的陆承廷和以前她所认识的陆家二爷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了。
以前她所熟悉的陆承廷虽然和善,可性子偏冷,便是对着如花似玉的宣岚,也鲜少会露出爱怜和倾慕的眼神来。而现在的陆承廷,竟会对三娘子如此牵肠挂肚的。那视线中的疼惜关心满得都要溢出眼眶了,藏都藏不住。
而那“关心则乱”四个字,顿时让裴湘月不好意思继续再杵在人家堂屋门口煞风景了,不过正当她想迈开步子回临时下榻的偏房时,心中忽然一动,仰头就道,“有几句话,想来还是应该和侯爷你说一说的。”
陆承廷挑了眉,微点了一下头,静候着下文。
“云英的事……”
“我不会把林婉清的孩子过继给云英的,你放心。”
“侯爷,陆家的事已和我没有半点干系了,不管今日陆家会不会把林姑娘肚子里的孩子过继给云英,这‘放心’二字,都不应该是你对我的承诺。”听着陆承廷强行打断自己的话,裴湘月叹了口气,却更坚定了内心想要点一点他的想法,“可是我却觉得,云英的事,侯爷还是不要插手多管的好。”
“为何?”陆承廷不解。想到之前裴一白和自己说的话,他是巴不得内宅里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自己都能一手揽下来才好。
“难道外院还不够侯爷忙活的,内宅的事儿侯爷也想一并全管了?”裴湘月仿佛看穿了陆承廷的心思,“侯爷以为今日三娘子是为何遇险的?她七、八岁的时候我就认识她了,小小的姑娘,要论家世,比不上她家嫂,要论样子,俊不过云姗,偏偏她那宠辱不惊云淡风清的性子倒很是让人过目不忘的。小的时候。曼娘总是笑说,一遇着许家三娘子,便是连时间都好像跟着一并慢了下来。这样的她,你说今儿一早大家白脸红嗓的吵那一架,她是因为贪图老夫人手中的掌家之权么?”
见陆承廷目光微闪,似有动容,裴湘月又说道,“常言有道,男主外,女主内,侯爷还只是侯府二爷的时候,她是能懒则懒的,侯爷瞧不出,我却看得懂,除了这个桃花坞,你瞧瞧内院其他地方的事儿,该管的不该管的她是一件都不曾管过,可如今侯爷成了侯府的主子,她就只能硬着头皮往自己身上穿战袍了,要说她今儿是为了侯爷争的,我觉得也是不为过的。”
“你想说什么?”陆承廷第一次觉得举棋不定了,怎么同为裴家人,这姐弟俩的说辞竟完全的背道而驰了。
“侯爷既已经成了侯爷,这侯府内宅的事,那是迟早要落到三娘子的头上的,既她明着已经和老夫人吵了这一架,那与其让侯爷出来替她挡住下面的风雨,还不如让她接着把这条掌权之路给走完。万事开头难,她才刚过门几个月,没有根基没有人脉的,要一下子从老夫人手中把内宅庶务全部揽过来自然是困难重重的,侯爷可以辅佐可以帮衬,却不能帮她决断代她做事,除非侯爷希望看到她以后变成一个毫无威严、手无实权的当家主母,要不然云英的事儿,便就是三娘子掌权之路最好的一个开头。”
裴湘月知道陆承廷是聪明人,话已至此,其实她已经把事情说的很明白了,可至于最后如何决断,那却不是她一个外人可以掌控的了。
朗月之下。一声叹息。站在廊下浅谈的两人伴着扑面而来的沉寂行礼作揖,随即分道而行……
陆承廷推门而入的时候,顿时就闻到了一股子已经几乎快散完了的汤药味,他浓眉一蹙,扭头看去,南边的两扇窗子果然敞开着。
“怎么开着窗?”此时此刻的他心中又恼又怜的,开口说话的时候口气听着竟格外的生硬。
三娘子当时正靠在床头闭目养神,而陆承廷多年习武,走路都不带声儿,是以当他这突如其来的问责声猛的在屋子里响起的时候,三娘子生生的被吓了一跳,脸都白了一半。
“开个窗子散散药劲,裴一白的药从来都苦的要命。”三娘子一边拍着胸口,一边轻轻的说了一句。
可她不说话还好,这一说话,陆承廷的浓眉就蹙得更紧了。
三娘子的声音向来都是清亮悦耳,犹如银铃的。陆承廷以前就很喜欢听三娘子笑,因为她的轻笑很有感染力,似一串迎风做摆的窗铃,叮叮当当的悦人心脾。
可现在,她的声音细小不说,还像是被人用浸透了水的帕子捂住了嗓子眼儿一般,闷闷的,让人难受。
“你……”千言万语如鲠在喉,陆承廷发现看着眼前这嗓子处还缠着绷带的小娇妻,他一双手竟颤得厉害。
“侯爷方才进屋的时候遇着裴姐姐了么?今儿难为她从庄子上赶回来,若不是她,只怕这世子之位侯爷肯定是要闹心一番,且先不说昱哥儿……”
话音未落,三娘子的唇就已经被一抹轻颤的温热俘获住了。
那吻带着一丝惩戒之意。舌尖纠缠之际,她只感觉脑子里似炸开了满地的烟花一般,砰砰作响的,五光十色的,令人晕眩。
她嘴里,还残留着药汁的清苦,可紧紧依偎的当下,陆承廷忽然想到了之前裴一白那几句郑重其事的叮嘱,他当即身子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