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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立刻引起厅上众人一片骚动。那康永疑原本一脸槁木死灰,这会儿一听到眼前的这位老人居然是江湖异人莫高天,心里才想:“难怪,难怪,运气,运气。”便已不觉得如何丢脸了。
只听得莫高天道:“既然知道是爷爷来了,那还不乖乖束手就擒。”张苍松脸色尴尬,不由自主地往康永疑与刘不信瞧去。那刘不信早把头撇开,彷彿事不干己,康永疑则是一脸惊魂甫定,还在竭力调节内息当中的样子。那高大人在一旁见了,煞是大动肝火,气急败坏地道:“大胆逆贼!居然敢在本官面前撒野,来人啊,给我拿下了!”
这位高大人名叫高智阳,乃是武宁节度使高继冲的侄子。那高继冲曾祖季兴,原系唐末荆南节度使,历经后梁、后唐,至后晋时已累封至平南王,世镇江陵。季兴死后,子从诲袭爵,从诲传子保融,保融传弟保勋,保勋才再传给侄子继冲。后来赵匡胤夺得帝位,继承周统,但因中原初定,无暇他顾,于是仍让高继冲续掌旧职,一切权力言行如故,并未多加过问。
直至干德元年,衡州刺使张文表进兵朗州做乱,高继冲素闻张文表残悍之名,为恐遭鱼池之殃,便向宋廷乞求援兵。结果宋兵在赵匡胤的授意下假虞伐虢,兵临城下,各据要冲,高继冲见大势已去,便萌降意,更何况赵匡胤雄才大略,比那周世宗柴荣更具气象,于是与叔父商议决定自行缴出版籍,献与宋廷。那赵匡胤知道以后多加抚慰,谕授马步都指挥使并兼领荆南节度使如故,直到前年才改任武宁节度使。
总结高氏从唐末高季兴领荆南节度使到高继冲纳土归宋,高氏一族盘据荆南,历经三世四十余年,怎么说也是一方霸主,而高智阳出身王公世家,尊荣富贵无比,归宋之后,赵匡胤礼遇有加,愈令娇宠。如今方接任防禦使,正是急欲建功之际,没想到刚刚竟让莫高天给吓得手足无措,差一点当众出丑,继而眼见张苍松等人不但无法为他出气,反而一个一个畏缩起来,不由得转羞为怒,情急之下,便下令其他部属反击。
那高智阳此次随身所带的这对亲兵,乃是他伯父在江宁时的旧部,久历征战,一得到主帅号令,人人大喝一声,奋勇向前,把莫高天围在刀阵当中。莫高天见状哈哈大笑,根本不将这群人放在眼里,仰着脖子说道:“喔,想倚多为胜么?”忽然甘俊之冲进重围来,用剑指着莫高天道:“我听他说,你……你果真便是莫高天吗?”
莫高天见冲进来对着他无礼嚷嚷的,竟是一个毛头小子,心中不快。说道:“小子,你胆子倒不小,你师父是谁?他都教你对长辈这么无礼吗?”甘俊之不理会他的指责,只问道:“你果真便是莫高天?”
莫高天冷冷地“嘿嘿”两声,身形一晃,众人只听得“啪”的一声清响,接着剑光一闪,莫高天退回原位,颇为惊讶地说道:“嘿,好家夥……”另一边却见甘俊之手中的长剑虽然仍指向莫高天,只是剑尖不住微微发抖,而他左边脸颊上肿了一个大包,上头清晰地留着五指掌樱却是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间,莫高天伸手打了甘俊之一巴掌,而甘俊之则挥剑逼退了莫高天。
莫高天见他满脸通红,一付不甘受辱的样子,忍不住冷笑道:“打你一巴掌,算是教训你目无尊长,让你懂得什么叫礼貌。哼,本来打算打足三耳光,不过瞧你年纪轻轻,剑法还算了得,也怪不得你嚣张。”顿了一顿,又道:“念在你是可造之材,老夫今日不愿让你太过难堪,剩下的暂且记下,想报仇的话,回去好好地多练几年再来吧。”原来莫高天年纪越大,个性竟逐渐转向,反倒有些仁慈起来。那刘不信当年吃过他的亏,这会儿简直不敢相信这番话竟是出自他的口。
没想到那甘俊之并不领情,剑锋一转,说道:“我今日若是艺不如人,唯有一死以谢师门,还说什么回去练剑,看招!”剑光一抖,尽是不要命的狠辣招数,莫高天闪避了几招,心中一凛,暗道:“这人明知不是我的对手,为什么还要这般拼命?难道他与我有什么血海深仇吗?对了,他这长相我总觉得不知在哪里见过,这……这到底是在哪里?”眼见寒光点点,化成几团剑圈,逐渐地向他周身蔓延开去。原来甘俊之见莫高天只是闪避,并未还击,还以为他有心轻蔑,当下只攻不守,全力施为。莫高天对他这一手抖剑成圈的武功大为赞赏,又忽然想道:“咦……他的剑法可俊得很呐,他师父是谁?嗯,这招‘白鹤亮翅’隽秀飘逸,古朴淡雅,应该是五台山玉霄宫吕老道的玩意儿,可是我和吕老道可没有什么瓜葛碍…”原依莫高天的个性,他爱动手伤谁便伤谁,可从没这么考虑东考虑西的。只是他先是遇上了他认为堪称良质美才的汤光亭,勾起了他已经几十年来从未被撩动的爱才之心,继而甘俊之的身量匀称,体裁健美,均属上乘,更何况他鹰视虎步,气宇非凡,颇有英豪之气,给人的第一印象本就不差,年纪轻轻武艺如此,更是难能可贵。莫高天心有所欲,一时思绪大乱。
高智阳见甘俊之与莫高天僵持不下,心想机不可失,连忙下令道:“全都楞在旁边做什么?不论死活,给我拿下了!”众兵齐声应诺,一时刀光剑影,杀声四起。
那莫高天爱惜甘俊之,下手之际自然轻了七分,但对这一班围攻过来的亲兵,那还有什么客气,掌风到处,不是刀弯枪折,便是头破骨裂,只是这班亲兵人数颇多,进退驱避之间颇有阵法,骁勇剽悍,再加上甘俊之穿梭其中,每每维护,倒是棘手。忽然间亲兵中一人伸掌拍来,手法甚是高明,莫高天内心一震:“这亲兵当中竟藏有这样的人物。”两掌一交,一股寒气扑面而来,莫高天心中一宽:“原来是他。”果听得那人说道:“甘兄弟,这老人成名已久,武功高强,实在非同小可,不过高大人既已下令擒拿,也管不得什么江湖规矩,不如同心协力,你说是吧?”
甘俊之无力分心他顾,但看这身手,听这声音,便知是张苍松出手了,心道:“哼,这张苍松自知敌不过莫高天,于是便想趁着我缠着他的时候,图谋渔翁之利。”随即又想:“我自己刚刚也才拜求高大人收我入他帐下,既然欲以此求进仕途,为人谋又岂能不忠?他这原是奉命行事,也怪不得他。”心思甫定,忽见一道黑影从他身畔的另一边掠过,替他接了莫高天一掌,同时听见那黑影开口说道:“甘兄弟勿慌!”原来张苍松心理这么盘算,那康永疑自然也想到了,而且不知何时手中已多了一根类似哭丧棒的东西,以着怪异的招式,一步一步进攻着莫高天。
如此一来,这形势就便成了张苍松、康永疑与甘俊之三人围攻莫高天,再外加上一群虾兵蟹将,在一旁摇旗呐喊伺机而动,莫高天顿时闹了个手忙脚乱,?遇凶险。
那莫高天原先对甘俊之的招式狠辣快速,以及招招切中要害的准头,不但不介意,还赞赏有加,但甘俊之的下手毫不留情,以及那种迫不急待,非要制他于死命的态度,却也渐渐地让他感到不耐烦,而现在他们三人更是联合起来一个鼻孔出气,只要自己稍有闪失,随时都有可能会去见阎王。他愈想愈觉得不是滋味,下手的力道,也就一分一分地往上加。
那丁家的花厅就算再大,一下子挤进了这么多人,难免也显得有些拥挤,而这会儿四个人在当中大打出手,大家自然而然地都往四周退开,原先站在后面的没地方可退,趁着其他人没注意,有的便悄悄地走了。后来莫高天掌风越带越大,那站得近的,都差些要喘不过气来,还有身子轻些的,彷彿喝醉酒一般,东仆西跌,不能自己,便是那些久经征战的士兵亦不能免,高智阳见状不禁大骇,不敢相信这世上竟有如此能人。
这时候一长,场中四人的身手特质逐渐彰显出来,武功高下也略能一窥端倪:甘俊之身形轻灵,挺剑满场游走,状如一只在廊簷间穿梭飞翔的雨燕,剑光到处,所向披靡;那康永疑则是状若鬼魅,膝不弯而跳跃,臂不动而棒出,进退驱避足不点地,指掌拳棒皆可伤敌;而张苍松却是面露凝重,仅以掌法老老实实地与莫高天相抗衡,只见他两只袖袍如灌饱了空气高高鼓起,掌风冽冽做响,声势着实骇人。
这三人或阴柔,或阳刚,或轻盈取巧,或沈稳狠辣,各以本门所长与莫高天周旋,光是用看的就足以让人眼花撩乱,然而处于这种情况下的莫高天却彷彿仍有余裕,堪堪百招已过,丝毫未露败象。这厅上众人都是一般心思:“这莫高天名不虚传,还好场上的不是我。”
那汤光亭在一旁瞧着头晕目眩,便撇开头去,望见林蓝瓶兀自一脸焦急的眼神,走近说道:“林姑娘,这是怎么回事?”林蓝瓶见着是他,便道:“这些官兵一大清早忽然闯来,说是要来抓我回去,丁家哥哥、姊姊为了我已经被他们抓了……咦?你身上怎么满身血腥臭味,脏成这个样子?你……你身子好一些了吧?”汤光亭道:“我身子?当然好啦,有什么不好的。”林蓝瓶道:“你昨天忽然晕过去了,莫……莫前辈说你是中了毒,……还好,你要没事就好了。”汤光亭心道:“有什么好?好去跟我父亲换回你哥哥是吧?”却道:“中那一点毒是小意思,只不过胸口不知怎么着痛得厉害,身上的这些血,只怕真的是我吐的。”
林蓝瓶轻轻地“嗯”的一声,并未再说话。汤光亭道:“林姑娘,这莫前辈的武功当真厉害,我们还是站远一点吧,我总觉得喘不气来。”林蓝瓶两眼看着前面,头也不回地道:“汤……汤公子,我要你知道,其实我并不是讨厌你,不关心你。只是我一个弱小女子,家里才遭灭门之祸,流落江湖,难免戒慎恐惧,处处小心。其实你父亲身为草寇,你打劫路过商旅,对你来说也是天经地义。不过你这一路上对我一直很好,就好像莫前辈,他其实也是为了我好,只是表现出很凶的样子。你看,他现在不是又为了我,跟人家大打出手。”
汤光亭两眼怔怔地瞧着她,虽然能看到她的侧面,但只见她不住颤动的长长睫毛下,隐隐含着泪光。接着便听到她续道:“总而言之,是我连累了大家,丁伯伯的归云山庄在这淮南地区屹立数十年,盛名远播,南来北往的商贾旅人、英雄侠客,无不怀抱钦慕,竖指称赞,那是何等的威风,偏生在我来的第二天就因为我而毁了。”
汤光亭听她语中颇为自责,正想出言宽慰,忽然听得“啪”地一声巨响,汤光亭?眼一瞧,却是厅上一个花梨木茶几,连带上头的青瓷大花瓶,不知为何跌了个粉碎。莫高天哈哈大笑,笑道:“刘不信,你脑筋糊涂啦,练了二十几年的狼牙棒不用,改练这什么鬼玩意,有个屁用!”原来不知何时,刘不信也上场加入围攻莫高天的行列,手中的兵器是一把长约三尺,一端伸出四爪,状似钉耙的银狼钩。
只见那刘不信满脸通红,手底下却丝毫没慢,原来他当年因细故惨败在莫高天手下,不得已出言求饶,虽然保得一命,之后却引以为毕生奇耻大辱。为了有朝一日终能洗雪前耻,于是便舍去开阔笨重的狼牙棒,改练偏门兵器,钻营冷僻取巧,奇门怪招。其实这银狼钩状样奇特,江湖少见,其中花招百出,令人防不胜防,那莫高天口里说得轻松,实际上已让他吃了不少暗亏。
那汤光亭瞧着瞧着,虽然莫高天败象未露,但见他的身法已变,与他前几次看他出手颇有不同,再加上四人围攻他的圈子越缩越小,汤光亭隐隐觉得不妙,凑近林蓝瓶耳畔,小声说道:“林姑娘,只怕没时间自责了,我看莫前辈这一回有点奇怪,不如趁着大家不注意,来个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溜吧!”他不知道莫高天这几天一路与人交手,却未曾休息,体力早就不堪负荷,再加上他挨了熊一飞一拳的旧伤未曾调养,昨天又耗费内力给他驱毒,才是莫高天这时逐渐力不从心的主因。
林蓝瓶惊讶地回头,瞪着汤光亭道:“你说什么?我怎么能丢下丁伯伯他们不管,独自逃生去呢!”汤光亭道:“你留在这里,难道就能帮丁庄主吗?”林蓝瓶道:“总归要是他们被抓走了,我也跟着让他们抓去就是了。”汤光亭不以为然地道:“你这样叫做同归于经…同归……好像不大对,不管啦,反正这样不对,还不止是不对,简直是大错特错。”林蓝瓶道:“你到底在说什么?”汤光亭道:“这么一来,大家全都一股脑儿被抓走了,人人凶多吉少,然后丁庄主死了,丁公子也死了,丁姑娘也跟着死了,就算再加上你一个,全都死得干干净净了,那又有什么用?”
林蓝瓶知他意有所指,便道:“那依你说,便该如何呢?”汤光亭将她拉到一旁,细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