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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不出喜怒哀乐,料想他对自己疑虑未去,便道:“家父武功平平,一套家传五行雁翎刀法,只能算是第三流的功夫,根本不值名家一哂。而江湖道上的朋友,之所以还肯卖归云山庄面子,不过是因为归云山庄在江湖上素以仁义着称,其他的便是讲信重诺,扶危济贫,如此而已。小姪今天能够找到万伯伯的本事,靠的当然不是巫筮占卜,不过却也是家父传授给我的。”万回春听他这么说,倒有点兴趣,应了一声:“哦?”
丁白云起身道:“家父时常教诲,受人点滴,当思泉涌。当日承蒙万伯伯救我兄妹二人性命,大恩大德,如同再造。今日千药门不幸为妄人所毁,正是小姪得报昔日恩情万一的时候,今日雇船以备所用,不过是小姪的一点心意,事先未经过万伯伯的同意,还请恕罪。”说着,深深一揖。这已是他为此事第二次与万回春道歉了。
那万回春见他态度诚恳,不似作伪,再加上他称卫正人为妄人,倒也颇能切合他内心深处,面对未来有人询问时,统一对外解释的想法。便道:“贤姪请坐,是万伯伯多虑了。”
丁白云大喜,敬了万回春三杯酒。丁白云道:“不知万伯伯今后有何打算?”万回春道:“千药门百年基业毁于我手,我生无面目见门下弟子,死亦无颜面对历代掌门,只有四海为家,默默而死。”丁白云看了汤光亭一眼,道:“原来如此。”便不再言语。
万回春微感奇怪,一般人听到有人怀忧丧志,意志消沉,大多会出言安慰,纵使是表面功夫,也会做一做。更何况刚刚丁白云一直强调要报恩,这前恭后倨,落差未免太大。万回春直觉这丁白云不简单,不会就只是纯粹来接自己过河而已,便道:“不知贤姪有何高见?”
丁白云又不由自主地看了汤光亭一眼,说道:“小姪有一个惊天动地的大计划,一时之间也说不清楚,不如等到上岸之后,再找个地方好好谈一谈。万伯伯,小姪敬你一杯。”万回春已明其意,举杯对饮,两人转而闲聊江湖轶事,以及个人对当前一些武林闻人的见解。汤光亭心道:“你们想谈的事情不愿让我知道,故意岔开话题,以为我不知吗?”也不去理会他们,埋首尽情喝酒吃菜,顷刻间将所有酒菜一扫而光。
小船摇曳,摇摇晃晃一个多时辰,才将三人送过淮河,到达北岸永和县境时,日影西偏,已近黄昏,三人便在县城内找了一家客店投宿。那万回春为怕汤光亭逃走,万回春一路上都与汤光亭共宿一房,形同软禁他。当天夜里,丁白云来到他们俩的房门外,在窗上轻敲两声,低声道:“万伯伯。”万回春见汤光亭兀自睡得香甜,伸指一连点了他周身十数大穴,叫他中夜若自行转醒也动弹不得,这才和衣推门而出。
那丁白云领着万回春出了客店,直往城郊走去,不久两人来到了一片农田之前,见那田中有一土丘,生有三株浓荫大树,更往树下而去,只见树下置有大石几块,石面光滑,想来是农人日间田耕休憩之处,两人便促膝坐下。树荫此时筛着月光,映照地面银光点点,两人的身上,脸上,也是斑驳一片。忽地一阵夜风吹过,树影婆娑,其声沙沙然,两人的脸上光影变换,各自瞧不清彼此的面容,颇有几分诡异的气氛。
丁白云首先说道:“万伯伯真的打算归隐乡野,从此没没无闻吗?”万回春道:“此节白天上船前早已揭过,贤姪有话尽管直说。”丁白云道:“是。”顿了一顿,说道:“万师兄不幸惨死,千药门又毁于大火,万伯伯心灰意懒,打算就此退出江湖,也是人之常情。”微微一笑,续道:“不过小姪从一件事上,探知万伯伯并不甘于就此归隐,不问世事。”万回春笑道:“哦,是吗?”
丁白云道:“万伯伯若是真的看破尘世,就不会带着汤光亭到处跑。一来带着一个陌生人归隐不合理,二来这人的党羽众多,目前正到处找他,万伯伯有几次还差一点就被发现,不是吗?所以像这样麻烦的人,若不是尚有利用价值,带在身边,根本就是自讨苦吃。”
万回春一惊,心道:“难道他知道九转易筋的事?”眼望四下无人,已动杀机,脸上仍不动声色地道:“这小子有何价值?我带着他,不过是因为小丹死前数度跟我提到他,这其中有几个关键尚未釐清,一待我查清所有来龙去脉,我会立刻送这小子归西。”
丁白云摇头道:“万伯伯精通医理,若是想要让一个人招供,就算没有一百种方法,也有五十几种,更何况汤光亭这个人为人狡猾轻浮,应是贪生怕死之辈,武功更是平凡,再容易对付不过了。万伯伯之所以甘冒其险,一定是这小子还不能死,所图之事,也一定是非比寻常。”万回春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说道:“这么说,你还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吗?”
丁白云起身走了几步,说道:“万伯伯能忍住丧子之痛,甘冒风险,足见是成大事之人。小姪不才,常想人生在世,不论立德立功或是立言,都是得先做出一番大事出来。家父白手开创归云山庄,兴盛繁荣十数载,本总以为刻苦勤劳,兢兢业业,就能永续传家,福荫子孙。没想到一但与比自己更高更强的当权者立场冲突,立刻引来灭门之祸。
“我知道我父亲嘴上虽然不说,但一辈子的心血毁于一旦,其中的失落感,痛心与不舍,相信万伯伯此刻也已非常清楚,我身为人子,若不能为父分忧解劳,父亲就算白养了我这个儿子。因此我自从逃离寿春,一路上都在思考这个问题,最近终于明白,光凭一己之力,想要单打独斗,即使能够成功,成就也是有限的。”
万回春听到他谈起丁家的遭遇,想起来竟与自己颇为相似,不禁为之动容。尤其丁白云一心想要成就一番事业的模样,倒与万小丹一模一样,只是丁允中要比自己幸运多了,不但一双儿女全身而退,儿子还体恤父亲心意,算是十分孝顺。这不禁让他想起,儿子万小丹的一番汲汲营营,又何尝不是孝顺的表现呢?只是自己待他向来严厉,从未虑及他这方面的心情。想到这里,不由得感到一阵鼻酸。
丁白云见万回春没有搭腔,便续道:“万伯伯,若是你决意归隐,就当小姪今夜什么话都没说过,明天我在县城里找一家最大的酒家摆酒设宴,算是给万伯伯饯行。而若是万伯伯有心打算东山再起,但是不愿外人插手千药门的家务事,小姪明日依然给万伯伯设宴饯行,算是为深夜叨扰陪罪。”
万回春听完话已颇为心动,道:“不,白云贤姪言之有理,万伯伯愿闻其详。”丁白云神色顿时显得轻松起来,走回坐下,忽然问道:“不知万伯伯觉得小姪人品如何?”万回春想了一想,道:“放眼武林,在同辈之中,贤姪可以算是人中龙凤。”丁白云道:“不敢。那论机智,如何?”万回春笑道:“贤姪适才一番论理,不论是见地,智慧,都相当杰出。”丁白云又问道:“那武功又如何?”万回春道:“虽然五行雁翎刀在江湖上算不上是上乘的功夫,但是我看贤姪骨材匀称,悟性又好,只要得遇名师,假以时日,未来成就不可限量。”
丁白云大喜,连忙跪倒,说道:“便求万伯伯收白云为徒,白云可以在此发誓,一定会尊师重道,将师父当成父亲一样奉养孝顺,并以重振千药门做为毕生责任,戮力施为,决不懈担以上如有半句虚言,愿遭天谴,人神共弃。”说罢伏地不起。
那万回春吃了一惊,自忖道:“我儿已死,人死不能复生。梅映雪为汤光亭宁可脱出师门,正所谓女大不中留,再说她脾气古怪,实在很难寄望她什么。剩下的冯云岳偏偏又不成材,看样子,为保我千药门绝学,是该考虑另觅传人。”又想:“丁白云这孩子,无论家世人品,资质根基,皆属上乘,更难得的是头脑清楚,思虑周详。就拿今夜之事,足见他有勇谋,有胆识,终非池中之物。”见他始终跪地低头,一动也不动,于是便道:“既然如此,为什么还不磕头?”
丁白云大喜,说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额头触地,鼕鼕有声,一连磕了九个响头。万回春才道:“好,好,好,好徒儿,可以了。”扶起丁白云,见他赤诚一片,神情激动,也不禁大为感动。却不知丁白云先后欲拜莫高天、薛远方为师,一是对方根本毫无此意,一是中途遭逢大变,无疾而终,心情大起大落,无以复加。今日终于得拜万回春为师,是以百感交集,久久难以自己。
经过半晌,万回春待丁白云心情稍复,便道:“你既入我千药门下,本门沿革戒律门规,你不能不晓。”丁白云复又跪地,恭恭敬敬地道:“是,请师父教诲。”
万回春站起身来,说道:“本门自开山祖师创派以来,凡历五代掌门,因此你乃是本门第六代弟子。”接着便把历代掌门名讳,大略的出身事迹,一一说与丁白云知晓,语末解释道:“详细情况,另有书册纪录,便在那客店里头,回头你自找闲暇时间,详加翻阅。”丁白云道了一声:“是!”
万回春又道:“本门以医药起家,做的是悬壶济世,救人性命的事业,门规所列,多与珍惜药材,解人危难有关,乃是一些基本要求,我先念一句,你接着念一句,务须条条熟记,若有触犯,不论情节大小,一律废去武功,逐出师门。”当下便把门规一条一条念给丁白云背诵。那千药门门规仅有七条,并不难记,丁白云只默念一遍便完全记熟了。只是他原本好歹也是个少庄主,只要父亲不管他,哪有什么门规戒律可绑着拘束他?虽然这七条门规并不难守,可是一听到万回春说到:“犯者须废去武功”时,心中仍不禁惴惴。
万回春听得丁白云覆诵无误,即命他起身,忽地叹道:“我千药门虽然不是大门派,但在武林之中,向来颇受敬重,千药门弟子行走江湖,无论黑白两道,都要礼让三分。如今却是人去楼塌,猢狲散树之时,你此刻方才入我门下,足见赤诚,但也太难为你了。”丁白云道:“师父,正所谓人先必置于死地而后生,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只要我们师徒齐心,相信人定胜天,千药门必有再兴盛的一日。”
万回春原不是喜欢人家逢迎谄媚之人,但听此时他句句中肯,倒也十分受用,点头道:“依你说,咱们可以等到这一天来到么?”丁白云道:“不是等,而是去做,去力行。不是可以,是一定。”万回春听他说得豪气干云,和了一声:“好!难得你有此气魄。武林中成名人物我看过不少,武功高强的也很多,但是称得上是英雄人物的,寥寥无几,但是将来绝对有你一个!”
那万回春本来对于权势两字,看得极淡,什么兴衰荣辱,也是当作是过眼云烟。但自从万小丹死后,在他潜意识当中,不知不觉地已将万小丹未竟的遗愿,转变成了自己生平的最大心愿,也忽然才觉得,能够成就一番轰轰烈烈大事的,才是英雄人物。
丁白云大喜过望,说道:“多谢师父夸奖。”万回春道:“既然眼下千药门只剩你我师徒二人,本门有一个重大秘密,自然也须告诉你知晓。”再次确认四下无人,接着才将九转易筋方的传说,简单扼要地告诉了丁白云。
丁白云又惊又喜,心想:“我拜了他做师父,他对我就不一样了,连这样的秘密也告诉我。”问道:“不知此方现在何处?”
万回春道:“小丹生前一直疑心此方当在梅映雪身上,本来这样的怀疑也不无道理,只是映雪这孩子我从小看到大,她的脾气虽然令人捉摸不定,但决不是一个欺师灭祖的人。所以我怀疑,这东西也许是在她那里没错,只是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吧?”
丁白云道:“若是真应了师父的猜测,那可就麻烦了,因为这样的话,就等于没有这样东西一样。”万回春道:“确是如此。不过世事如棋,变幻莫测,这件事情绝地逢生,好像反而有一点眉目了。”丁白云喜道:“真的?那可真要恭喜师父了!”顿了一顿,神色古怪,说道:“遮莫与那姓汤的有关?”
万回春先是一愣,接着哈哈大笑,道:“到底与他是不是有关,我眼前还不能确定,不过要是这件事情真的可以着落在他身上,真的要恭喜的,可不是我,而是你了。哈哈!”
丁白云明白万回春的意思,自己才刚拜师,马上就得到了师门的这份大礼,欢喜之情,溢于言表。说道:“果真如此,那也不是徒儿一人之福,而是千药门之福。因为如此一来,徒儿对未来的计划,就更添三分把握了。”当下便把他的整个计划构想,先是如何复兴归云山庄,再来又怎么重建千药门,一步一步地详细说与万回春知晓。
那万回春听完他整个计划,心想:“他若只字不提归云山庄,那有违人之常情,自然可疑。不过现在他将归云山庄处处摆在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