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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说“采阴补阳”四个字,尽皆掩鼻皱眉。
汤光亭道:“谁要你说这些?我是问你,这位姑娘为什么会落在你们无极门的手里?”真清道:“是,是……”于是便战战兢兢地,将当日如何擒住骆春泥的情况,略说了一遍。
原来当日骆春泥寻讨救兵未果,并未依照林蓝瓶的提议回家去求救。这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她当日与师兄呼延光,根本就是因为父亲骆养韬不肯答应他们的婚事,便趁着呼延光应万小丹之邀,偷偷地离家出走,要做一对浪迹天涯的同命鸳鸯。
谁知命运乖戾,事与愿违,呼延光居然在千药谷中受伤送命,可怜骆春泥还来不及与心爱的人成婚,就做了寡妇。她心中怅怅,难以排遣,每每忆及往事,夜夜暗自泪垂,她偶尔也想起家中老父,但父亲脾气固执古怪,正是有家而归不得也。
便在这自怨自艾,大叹红颜薄命之际,忽然杨景修出现了。骆春泥听他谈起童年往事,才在记忆里搜索到这么一个人。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骆春泥一时想不起来,她只记得,有一年冬天,父亲的仇家约定好时间要找上门来,父亲为了要专心对付敌人,便带着她走了一天一夜的路,将她送到朋友家去寄养。
骆春泥还记得,那户人家大厅里的祖宗牌位前,供了一柄亮晃晃的大刀。这柄大刀的主人,却是个状貌十分斯文的中年人,不过他笑声爽朗,响如洪钟,她第一次听见时,觉得有些害怕,赶紧投回父亲的怀抱。那时,那个斯文的主人笑道:“你看我把小妹妹给吓着了。没关系,伯父给你找一个玩伴。修儿,你过来,你带这位小妹妹到后院去玩,找于婆要几块糖。记住,你要爱护她,保护她,可真万别欺负她。”
骆春泥只见一个约莫十六七岁少年男子,从这位中年男子身后走了出来,冲着她便问:“妹妹叫什么名字?”那男孩子高了她有一个头,骆春泥仰着头看他,一股暖暖的安全感,从心田里升起。自此两人常常结伴而游,四处玩耍。
骆春泥想起来了,那年她十四岁,因为父亲离开不久之后,就过年了,她生肖属猪,过了年刚好轮回了鼠年。她还记得那年除夕,她因为思念父亲,夜里偷偷地躲在被子哭。不久那男生跑来找她,趁着家人在大厅守岁的时候,带她拿着火把到附近的树林里去夜游。
眼前这一位青年男子,真的便是当年那个调皮的男孩子吗?杨景修笑笑,把头侧了过来,骆春泥见到了他额角有一处深深的伤疤,思绪一下子拉回十几年前的那个除夕夜,杨景修表面上带着她去夜游,是自己好玩,但实际上却是带她去散心。两人手拉着手,穿过星月无光的密林,来到一处开阔的原野,骆春泥眼睛为之一亮,有如来到一处内心的平原,两人便在这草地尽情地奔跑,让汗水挥洒在这片心田之上。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才想到要回去,回程再度穿过树林时,两人因为边走边玩,太过忘形,乐极生悲,骆春泥一脚踩在野猪窝里,激怒了一头野猪,杨景修见状,抽出随身刀刃,拼命保护着骆春泥,虽然杨景修跟着他父亲练了好几年刀法,但是那天一晚上是杨景修的头一回实战,树林里光线又暗,骆春泥躲在一旁的树上,看着那一场惊心动魄的打斗,心里又是害怕,又是感激,也不知斗了多少回合,杨景修再度笑嘻嘻地出现在自己眼前时,全身污泥不说,左额上不知如何撞出了一处伤口,鲜血汩汩长流。骆春泥撕下衣袖为他包扎,这才发现这个伤口又大又深,宛如一张小婴儿的嘴。
为了这个伤口,杨景修回去之后,还给他的父亲好好地修理了一顿,为的不是他冒险夜游,而是他学艺不精,让一个畜生伤了回来。从此以后,杨景修每天练刀四个时辰,为他日后的快刀之名,打下了基矗骆春泥从杨景修的这个伤口,认出了杨景修:“啊,你是杨大哥?”骆春泥原本已经忘了这个人了,但杨景修一直都没忘记骆春泥。而今,他更带了一把钥匙,来打开骆春泥那一段尘封的记忆。
骆春泥在杨家这一待竟超过了两年,父亲这一去音讯全无,杨景修的父亲也曾派人回骆春泥的老家查看,也是毫无发现。一开始的几个月,骆春泥老是觉得父亲已遭仇家杀害,几度以泪洗面,若不是有杨景修作伴,那一段徬徨无助的日子,她真不知该怎么过下去。而就在骆春泥已经逐渐淡忘伤痛之际,父亲却又突然出现了。原来父亲虽然重创对方,但亦为仇家所伤,伤势颇为严重,于是便独自躲起来养伤,以避人耳目。
如今他伤势痊癒,便来接回女儿,而那天一大清早,杨景修便独自到树林里去练刀,这一练练了两个多时辰之后才回来,这时骆春泥已经跟着父亲走了。
杨景修先是愣在原地,随即追赶出去。他这一追,连跑了二三十里路,追着追着,发觉跑错岔路,马上回过头来再追。然而,彷彿是上天有意捉弄一般,骆养韬因为有意躲避仇家卷土重来,当天便带着骆春泥往别处去寻觅投身之处,与杨景修追出的方向,恰恰相反。
杨景修蹲坐在村口石板桥的土墩上,汗水不住地从额上滴落,天地之间彷彿只剩下他一个人,万籁俱静,惟独只能听到他自己不住的急喘声。忽然间他想起一件事,赶忙将右手手掌摊开,只见几朵淡紫色的小花捏在他的手心,花梗花茎早已经被捏烂了。淡紫色是骆春泥最喜欢的颜色,杨景修今早偶然在路边见到,便顺手摘下,准备送给她。
杨景修忽然几滴泪下,就打在那小小的花瓣上,花不解人还惜泪,含珠垂首黯憔悴。两人的相会是那么的偶然,离别却也是那么的突然,连一句珍重再会也来不及说。
后来几年,骆春泥曾有想过要回去找杨景修,但是连年遭逢战乱,不但自己跟着父亲东奔西跑,杨家也不知何时搬走了,又过了几年,骆春泥随着父亲移居真定,对于这一段晦涩的感情也逐渐淡忘。不久之后,骆养韬收了第一批弟子,呼延光正是第一个,那年骆春泥已是一个二十岁的亭亭美女,呼延光有着少数民族豪迈粗犷的潇洒外貌,以及强健剽悍的英武体格,骆春泥芳心可可,一下子全都跑到了她这个大师兄身上。
两人就这么一个背着师父,一个瞒着父亲暗通款曲,偷偷交往了五六年,也许杨景修这个人的身影,偶而还曾出现在她的梦境中,但是梦醒人去,呼延光就真真实实地陪在身旁,自然而然地,纵是对杨景修再怎么难以忘怀,也只有将他安排到心灵角落去了。
如今异地相逢,骆春泥刚刚失去了呼延光,一如当初初遇杨景修时那般空虚无依,但她却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天真无邪的少女,骆春泥却不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般去接纳杨景修。
她问心有愧。
但是杨景修却一如当年,带着她四处散心,呼延光的形貌他在千药谷外的客栈是见过的,他与骆春泥亲暱的模样,他更是看在眼底。但杨景修始终绝口不提。
骆春泥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说道:“杨大哥,有一件事情,我一定得跟你说个明白。”杨景修道:“什么事?”骆春泥道:“其实我……我……”霎时满脸通红。杨景修见她神态尴尬犹豫,猜到她想说什么,便道:“如果不是很好说的话,就别说了吧。”骆春泥道:“不,不,这件事情,一定要跟你说清楚……”杨景修道:“这件事跟我有关吗?”骆春泥一怔,说道:“什么……?”杨景修道:“如果是跟我无关的事情,那就别说了。”
骆春泥心防决堤,伏在杨景修的胸膛上哭泣,她的心彷彿一下子回到了少女时期,那一个曾经失落的年代。
所以骆春泥向汤广成求救失利,却激起了她决心独自去解救杨景修的意念,她要亲手将这个梦境织就出来,亲手将杨景修从她的回忆里拉到现实世界。
于是她便独自来到无极门,将随身携带的八十一枝努箭全部射尽,伤了二三十个无极门弟子,其中有两个正中要害,但她自己最后也是伤重被捕。
那无极门门下弟子众多,掌门教主玄玑子热衷功利,管束弟子却不怎么用心,导致门下弟子派系分立,组成份子良莠不齐。比如他的师弟陆远道,就向来与他不睦,只是尊重他是掌门,不致正面翻脸而已。所以那日三清剑擒住了杨景修之后,三清剑之一的松清便马上外出向他的师父陆远道覆命,一清则往寿春去向玄玑通报,留下来的永清则接着抓到了骆春泥,见她相貌娇媚,本欲据为己有,却因真清苦苦哀求,直道:“你已经有了三个女人,帮你求道成仙,我跟着你办事那么久,向来都是言听计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兄弟爱上这个骚娘儿们了,这次你就让我一让,你也不算吃亏。”
永清见他十分认真,一来撕破了脸,对大家都没好处,二来若这次顺着给点人情,将来他只有更卖命,所以才让给了真清。真清喜不自胜,自不待言,但是骆春泥抵死不从,也让他吃了好几天苦头。永清在临去寿春之前知道了,哈哈大笑,给了真清一包药粉,说道:“你把这个东西放在她的饮食之中,两个时辰之后,包管叫你称心如意。”真清大喜,说道:“好哥哥,这样的好东西不如多给一点吧,只有一包,可不太够……”永清色眯眯地笑道:“这每次只要挑一个指甲的粉末便已足够,这一包可用上十来次,得来不易,你千万省着一点用。再说,只要几次之后,她忘不了那个味儿,自动投怀送抱,还用得着这药吗?”说着哈哈大笑。
真清眉飞色舞,握着药包的手兴奋地微微发颤,直问:“真的吗?”永清笑道:“你忘了去年春天,来到无极殿上求神问卜,要帮父亲驱邪治病的王大小姐吗?”真清道:“你是说城南王员外……”永清道:“没错,没错。王大小姐来到这里说要帮他父亲问神治病,我跟她说:‘你父亲是被附你身上的邪魔侵扰,这才大病难癒,唯一的办法,是由我作法驱去你身上邪魔,否则你父亲终究难癒。我本明日就要闭关,不过看你颇有孝心,就破例帮你,但是你得在本殿偏堂住七个晚上,让我专心为你驱魔的时候,由本殿三清祖师保佑你的元神。’当天晚上,我就是用这药末帮她驱魔,也不过是三个晚上,她就伏伏贴贴,再也离不开我了,你没看到,她一个月之中,总要来这里求神问卜个几天,你以为她真的是来拜神的吗?哈哈!”
真清痴痴笑着,露出了两排黄牙,笑道:“难怪她上个月来的时候,你不在,她在殿前殿外徘徊不去,就是这个原因碍…”永清正经八百地道:“下次她再来的时候,如果给你先遇上了,就说我闭关了。”真清不解地道:“这是为何?”永清道:“她不过是皮肤白了一些,相貌太过普通,应付了她一年,早就厌了。”说着,面露不屑之色。
真清瞧着不觉得又羨慕又忌妒,当天就把药末加在骆春泥的饮食之中。骆春泥当天不吃不喝,但第二天喝了一点水,当夜就着了道了。
那真清于强掳妇女,讹骗诈财这一道修为尚浅,不像永清经营多年,早在外头为自己攒了不少积蓄,购屋置产,眷养妻妾,样样都来。当日杨景修便是撞见永清与一清,讹骗无知百姓,仲介贩卖人口,忍不住出手破坏,因此结下了梁子。这真清于此道还属于刚起步,所以只能始终将骆春泥安置在他们拐带人口后,第一阶段的转运站,也就是山坡边的那一间改装后的柴房。
虽然他们也怕本门师长,但除了陆远道一人个性比较刚正不阿之外,其他的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闹出事情来,也没人会过问。真清这些天来,已经开始在找安置骆春泥的地方,日夜提心吊胆的是怕陆师叔会突然回来。结果,若是陆师叔回来那还好,他还不一定会发现这件事情,也合该他注定命中有此一劫,寻上门来的人,居然认识骆春泥。
真清战战兢兢地将他所知的整个事情,一五一十地全盘拖出,并将一切罪过推给永清的唆使,为了取信汤光亭,还将永清所有在背地里的勾当,加油添醋地仔细描述一番。最后说自己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希望汤光亭大人大量,饶他一条小命,他会立刻滚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无极门这个藏污纳垢的地方了。
汤光亭沉吟半晌,心道:“这个真清色胆包天,玷辱良家妇女,自是死不足惜。然而这屋子里还有五个道士,难道也一并杀了灭口吗?”他原本在山寨中,听起叔叔伯伯干起杀人越货的事情,虽然他们专挑南唐官员或军人下手,但也还算是杀人不眨眼,但是汤光亭自从与吕洞宾学得天遁剑法,吕洞宾仁慈济世的观念,竟也不自觉地钻进脑子,所以一动起杀念,看到这五个道士之中,还有两个不满十三四岁的小道士,一时竟犹豫起来。
真清见他面露豫色,还以为说动他了,连忙磕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