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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朱家人也都知道,谢华邵很快会带着一家人迁往江州,不在金陵,那变数可就更多了,不写婚书,口头协议不论说得多好,总还是能撤销的。
朱谦泺道:“夫人也勿忧。这样罢,这两日我找个时机遣人去,悄悄地再问一问华邵的意思。华邵有君子风度,是个信人。所谓长兄为父,只要他愿给亲妹应了,这桩亲事就能成。再等两年阿新也不过十七岁,大丈夫何患无妻,不必太过着急。”
“谢家邵郎也是能人,他如今是才二十二三岁罢?掌起一个谢氏大房,也是有模有样的了。”蒙氏说道。
“老丞公是后继有人,教的长子极好。”朱谦泺道:“你且看着罢,我们这几家年轻人里,能比他更出色的也没有几个。”
“论起来,其实谢家邵郎也是庶子……我曾见他数回,也觉他是格外上进的年轻人。”蒙氏说。
“若是出色,嫡庶之分便无意义。”朱谦泺沉声道:“夫人也需时时记着,我们家孩儿不能娇惯。日后我们这一支,家业也只传与最出色的孩儿。”
“是,妾身并不敢忘。”蒙氏赶紧应了,笑道:“我们家大郎、二郎日间进学、习武都是极乖的,有爹爹是他们的榜样呢。”
……
十月初一日,宜乔迁。仆役们忙忙碌碌往外搬着箱笼,在离府前,娘子们一道将丞公府转了转。从前院到后院,从校场到清凉湖,从澜园到芍园,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回忆。也没有溜达多久,凤娘就派人来催促启程了。于是一家人再无话,登车启程。
一家人先搬往城西的一座五进宅子暂居。这偏宅也是大房祖上传下来的,五进倒是不小了,住下一家兄弟姐妹绰绰有余,只不过宅中园景布置完全不能和丞公府相比。
不过一家人也都没有什么怨言。原来的荣耀来源于父亲,而父亲已经庇护了他们许多年了,教了他们那样多的东西。接下来活成什么样,都该靠自己。
六七八九和凤娘、柚娘的大件嫁妆在这几日里,已经陆续搬往城外属于大房的庄子存放。那里有几房家人子看守洒扫,都是过了壮年之后退下来的族兵,忠诚、警醒和武力都是有的。
丞公府占地极广,除了养了大量仆婢之外,人数最多的其实是安置在府邸一侧的五百族兵。如今新丞公上任,愿意继续留在丞公府的有大半,也有小半希望追随大郎兄弟左右的,视其意愿,被大郎分别安排到了城内外的祖产去,或是带在身边做为侍卫。丞公府中的仆婢就几乎都带走了,仆婢与族兵不同,算是主人家的私人财产。
华德一家子也不会立即就迁进丞公府去,他们现在也是居住在城中的偏宅,还要过上旬日左右,选了好日子,将家居布置、乔迁酒席诸事准备妥当,再行搬迁。不过这就与大郎一支没有什么干系了,日后他们再去丞公府,就是去做客了。
……
一行人到达的时候,新居已经布置得差不多了。华苓和八娘分了最后一进院子,按照排行,八娘住正房七间,华苓是东厢七间,西厢安置下两人带来的其余侍婢嬷嬷,倒也十分宽裕。
不过是个暂住的地方罢了,华苓也没有太多闲工夫关注周围,进了书房,叫碧微取出未画完的座钟草图,继续工作。她与晏河约定好了,在初五以前将第一稿的图纸完成,中旬进行第一轮试制。设计只是第一步,还要挑选合适的金属材料,指导工匠把零件加工到能用的精度也不容易,省下来的时间是越多越好。
碧微在一旁侍候笔墨,她好奇地看着华苓用硬炭笔、自制圆规、尺子在三尺方圆的厚纸上画图,说道:“娘子画的图好生深奥,婢子竟一点儿都看不懂呢。”
华苓笑了笑,心道如果你看得懂就不会让你在这里了。她做这件事并不打算与家族扯上关系,所以只是私底下与大郎提了一句而已,大郎最近极忙,几乎是日日在外,知道她想要与晏河折腾些小东西,也没有说什么。
“娘子,七娘子来寻娘子呢,金瓶姐姐请七娘子在正厅坐了。”碧浦来禀告。
“知道了。”华苓让碧微将图纸收收拢,洗了洗手,转到正厅去见七娘。
七娘坐在刚刚布置好,铺上了秋香色椅垫的高椅里,手里捧着一盏茶,是在出神。
“七姐?”华苓坐下来,细细看了看七娘的脸色,并不是太高兴。她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七娘抬起头,朝华苓笑了笑,说道:“没什么大事。小九在作画吗?上回说好了画给你的画,还没有完工呢。”
“不要紧,慢工出细活嘛。”华苓弯弯眼睛:“我一点儿也不介意你花上一旬日、两旬日给我画画儿。”
“你这丫头总是促狭。”七娘瞪了华苓一眼。
华苓托腮靠在椅背上,微笑道:“好罢,好罢,废话不多说。七姐是有什么话想倒出来就倒罢,若是也不愿叫我告诉别人,我定然是不说的。——碧浦,碧喧,到茶水间去瞧瞧,看看还有什么漏的,好报给嫂嫂去请她安排。对了,再请金瓶姐姐帮我们煮一碗甜汤。”两个侍婢知道这是支开她们呢,赶紧退下了。
七娘放下了茶盏,两手叠在膝上,怔怔的又是好半晌没有说话。
“屋子不舒服吗?还是想出外转转?”华苓看了看自己的屋子,虽然也堆锦铺绣,摆设起来也是十分富丽堂皇,但和丞公府的雅致是不能比的。丞公府当年是大匠花了十来年才建成的,这偏宅顶天了两年。她说:“这里确实没有我们原来的家那样大……”
七娘叹了口气,摇头低声说:“不是那些事。”
华苓微微挑眉。
“那日祭礼之后……”七娘说:“小九你那时候不在,应是不晓得罢。车太太她与辅公太太提了提,她们家延乐未定亲。”
车氏就是华德堂兄的妻子。华苓皱起眉道:“她什么意思?不要告诉我,是我想的那个意思。”爹爹不在了,就有人看上了他们家的好处?还是车氏,车氏这主意打得太叫人生气!
七娘双手紧紧地按在膝上,将漂亮的鹅黄色薄缎都按皱成了一团。她有些惆怅地说:“小九,你晓得吗,虽然明白过去了便不能再回头,但我如今真后悔。”
“为甚?”
“那晚上,爹爹问我,在周家子与朱家子中,我可有看中的。那时心里慌,我不敢说。但后来想了许多回,我心里是愿选朱大的。虽然他为人暴躁、无聊又易怒,但心地并不坏。”七娘说:“他亦愿选我,这是很难得的。原本我可以应承的。但我没有说。”
“我怎的总是等事情过去了才来悔呢。”七娘难过地说:“原本,原本我可以是由爹爹亲自定下亲事,却因为些细枝末节的想法耽搁了。”
华苓看着七娘,心想人与人真是不同。七娘有一点很好的,就是遇事不疑,愿意信任人。遇上一件事,如果说她需要十分钟去思考利弊对错的话,七娘大概只需要十分之一的时间。她还在衡量犹豫的时候,七娘已经往前迈步了。
不过是那时候没有应承下来,是女孩子,那样的时候都会犹豫的,七娘的反应很正常的。若是她,错过了便是错过了,后面大概不会承认自己做错了事,但七娘会。七娘这样坦然。
她曾经听过这样的看法,认为人能否做成一件事,有三个影响最大的因素:天赋,心性和运气。天赋是爹妈给的,运气是老天爷给的,这些都重要,但是也很难改变。但是心性不同,人通过努力,总能提升一点。
只是,努力得到的是他人生来就有的本能,又怎么能不羡慕这样的人。
“朱大如今不在金陵……”华苓想了一阵说:“他的驻地是在杭州还是泉州?你等着就好,我去寻大哥问问。”仲秋节以后朱兆新就不在金陵了,才刚刚上任,也没有立刻赶返金陵参加丞、相二公祭礼的道理。
“小九要作甚?”七娘不明就里,她急急地站起来说:“如今我们要为爹爹守孝,怎能议亲。这对爹爹太不敬了!我是心里有些难过,才想与你诉说一二,并无他意的。”
“我也并无他意呀。”在为亲人守孝的期间大肆游乐、定亲、成婚这些都是大不敬的作为,只有那等最不讲究的人家才敢如此,江陵谢自然不会允许族中子弟这样做。
华苓笑嘻嘻地挪过去按住七娘,挤在一张椅子里坐着。“只是问问,也没有干系罢?亲事是结两家之好,总要两家都心甘情愿,两人也都心甘情愿才好。这事应该问清楚朱大的想法,朱家家长的意愿,他是愿意等还是不愿意,总有个结果的。如今我们家是不能订亲事,但他们家来提亲,爹爹之前未曾明确回绝呢,如今给对方一个明确的回话是很应分的,这是礼貌,对罢?”
华苓继续说:“而且,七姐,我以为呢,若是朱大自己情愿求娶你,这婚事才好,若是他自己已经改换了心思,我们家也没有必要纠缠不清,是吗?”
华苓一边说一边在心里嘀咕,她是完全不明白朱兆新那种人的想法。之前与七娘关系一直不好,吵吵闹闹的,还突如其来就来提亲了?说到底,朱大也就是个十五岁的熊孩子而已,年少轻狂嘛,谁知道他能熊成什么样子。如果他是在耍着七娘玩,是想报复,华苓是不会让他好过的。
七娘觉得华苓说得有理,应当如此办,但想到朱大也许会改换心思,又觉得有些难过,一时就没有说话。华苓将她从椅子里拉起来,笑道:“府里都在整理,大哥今天一天都要进进出出的,等晚食之后再去问他罢。来,给你看我这两日在忙活的东西。”
……
“这是什么?”七娘惊讶地看着华苓让碧微一张张摊开的图纸,全是用均匀的细笔触画出的小型结构,多数都是齿轮,还有些别的部件,每一个旁边都仔细标出了具体参数。“小九是要制什么?长两寸,宽两寸,高三分……是要将这些都打造出来,然后拼在一起吗?”
“这是时计,跟漏刻一样的,但它将会用摆子来驱动,不必像漏刻那样添水。”华苓解下腰带上系着的玉佩,左手举着,右手推了一下,玉佩左右摆动。“这是简单的摆子。你看,它可以保证在一段时间里,来回摆动一次的耗时是相同的。”
“可是这很快就停止了。”七娘不解道。
“这是示范而已,绸带太软,很不稳定。实物是要用铜和金来做的。”华苓收起玉佩,慢慢将图纸上的结构给七娘都解释了一遍。钟摆左右摆动,以齿轮结构传递动力,带着钟面上的指针转动,就能报时。
“小九真是厉害!”七娘勉强听明白了,赞叹道:“这是比漏刻更好的东西。”
华苓说:“我会和晏河合作建一个厂子,就造这个。我现在画的是里面的结构,成品会很漂亮的,等技术成熟些,那时候七姐也应该快出嫁了,正好制一个特别华丽的给七姐添妆。钟面和钟外都可以镶满宝石。”
“八字还没有一撇的,就想到那般远。”七娘很开心,但还是说:“还是造出来了再说罢。这物件儿这样精巧,造起来一定很难,若是你夸下了海口,到时候造不出来,可不要怪七姐笑你。”
“不会的。”华苓微笑道:“机械嘛,整个用金属做成的东西,比人稳定多了。今晚上就能把图画完了,明日送过去,若是顺利,十月底就能带你去看了。”
“人诚然善变,但你这话听着真怪。”
“对了,七姐,图只给你看,不可以告诉别人噢。这些图纸送过去之后,对外会说是晏河手上坊的出品。”
“这样精妙的设计,为甚不告诉别人是你做的?”七娘说:“这通篇都是你的想法,若是默默无人知,竟是十分可惜。”
华苓认真地说:“这个钟表作坊的产品,将来我分到的利钱是要拿来养惠文馆的。开头利润小还无所谓,谁也不会在意。但后面若是收益不错,会有许多人把它放在眼里。我不求名,可以省掉无数的麻烦。人在利益跟前总是不太可靠。”
七娘怔了怔,看见华苓表情认真,不由笑了。“但你会相信晏河公主。虽然早就知道你与她关系好,但我也不知道,原来你这样信任她。”
华苓说:“是呢,我相信她的。诚然她在私生活上有些叫人诟病的地方,但其实,一个人能做成什么事,还真与她的人品关系不大。她是很厉害的,在我眼里,她并不比王磐、卫二郎、朱谦泺这样的人差。”
这样的说法让七娘下意识的就有些排斥,皱起了眉。
华苓微微笑了笑,说:“我们自然是都喜欢与人品好的人交朋友,所谓近朱者赤,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