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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时候女人说了些什么,他其实记不大清了,也从来都不曾在意。但是唯有一点。他想,大概只此一点,是他终此一生都不会忘却的。
她说,你已经足够幸运。
足够幸运吗?
耳畔是女子悲凉的声线诉说着的爱恋的隐忍与痛苦,一点一点,针扎一般刺进他的心里,盘踞成熟悉的名字。
哦,原来这种甜蜜中带着些欲拒还还的羞怯、思念中带着些密密麻麻的酥软疼痛的感觉,就是故事里常常说到的爱啊。
一直与世隔绝、天真单纯的小少爷终于恍然大悟。
常年跟在水千淼身边默默付出的女子看着他,明媚漂亮的眸子里似哭似笑、似喜似悲,却全然不见恨意。
她说,“你已经足够幸运。因为那个人送给你了他仅此一次的驻足,留给你了他仅此一世的温柔,放纵你了他仅此一回的宠溺。也许未来你还会遇见无数个爱你、念你的人,但是他不会再遇见了。因为他已经把他一生中唯一的感情留给了你。”
许是那双眼睛里的悔怨太过真切,因病而显得更加瘦弱的小少年躺在床上,跟着流下了一串串眼泪,划过瘦削尖锐的下巴,隐没进了突然湿冷的棉被里。
可是,现在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
小少年转头,看了看自己身侧已经空掉的右手边,如是想到。
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当时还显稚嫩的小少年,似乎一夜之间品尝到了。
恍然间记得曾有先辈说过,既然你连死都不怕,那你还怕什么呢?
后来,偷躲在角落里悄悄成长、慢慢成熟的小少年想,是啊,鬼门关前走一遭,还有什么是放不下的呢?
就像是春树上的桃花,开了又落;就像是夏池里的碧荷,生了又死;就像是秋空上的飞雁,去了又回;就像是,冬天那飘洒而下的大雪,每年都会有,哪怕,每年都不同。
…………
“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带着熟悉檀木香的外衫被来人轻轻披在了玉生烟身上,被突如其来的温暖刺激的浑身一颤,玉生烟慌忙转头,正看见轩辕凌云含笑的双眸随着渐渐蹲下的身体凑近,直到一双骨节分明、强而有力的温热手掌握住了自己冰凉的手指,玉生烟这才恍然发现,山下行宫中的璀璨灯火早已熄灭,徒留下满山暗沉的孤寂。
“看你身上凉的,不是不喜欢吃药吗?再给你这么折腾,你这小身板儿可不知道还得喝多少呢。”
见着玉生烟依旧有些恍惚,以为小少年是被今晚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的轩辕凌云眼底闪过一丝愧疚,疼惜的抬手环住了小少年的肩膀,轻轻用力,将人拉进了自己怀里。
隔着单薄的衣料透过的阵阵温度让小少年不禁红了脸,木愣愣的眨巴眨巴眼睛,却是惹得身侧的人一阵低笑,抬手刮了刮自己被冻得微红的鼻头。
“我向你保证,绝对不会再有下次了。”
他的小少年,他连宠溺都还来不及,怎么忍心让他去触碰那些世界上最阴暗的东西。
抬手举在头顶发誓的轩辕凌云认真的看着玉生烟的眼睛,却不料下一秒便被小少年瞬间弥漫上水雾的眼眸吓慌了神。手足无措的男人堪堪收回了搭在小少年肩上的臂膀,正是慌乱时却被小少爷一把环住了脖颈,紧接着,肩膀的柔软布料透出温热的濡湿感,埋首在轩辕凌云颈窝的小孩带着隐忍哭腔的声音透过衣料闷闷的传出。
“这是你说的。不准反悔。”
猛地一愣,轩辕凌云因小少年第一次如此直白的回应欣喜若狂,忙不迭抬手摸了摸玉生烟的小脑袋,眉宇间的柔情蜜意几欲溢出。
“恩,绝不反悔。”
玉生烟抽吸一声,更加用力的抱住男人宽厚有力的温热身体。他的眼眶潮红,不断有泪水滚落,但是寒风中冷得有些惨白的嘴唇却缓缓勾起,带着庆幸的柔软弧度,不愿落下。
自从那次病好之后,他就一直在想:既然他没有办法让别人一直握紧他的手,那么就让他自己去努力学会抓住那个人的心。
索性,时光荏苒,他最终选择的,和他最初遇见的,都同样美好、且独一无二。
“好了,别哭了,明儿你要是顶着个桃子眼去见你父兄,我可就真有的受了。”
“那也是你的错!”一时还来不及收回情绪的玉生烟带着红眼圈喷笑出声,抬头拍打了下调侃自己的轩辕凌云的手臂,委屈的咬唇抱怨。
“是是是,我的错我的错。那这么晚了,小少爷能不能赏个面子早点儿去休息,恩?”
掌心附上一层薄软的内力,带着温温热热的气息敷上了小少年的眼睛,轩辕凌云眉间带笑,轻声哄着此时依旧不愿意安分的小少年。
感觉眼睛舒服了很多,玉生烟撇撇嘴,伸手一把拉下轩辕凌云盖在自己眼睛上的手,正正准备说话时却被轩辕凌云身后高大的古木下飞腾而出的暖黄光点吸引了注意力,一时间忘了动作。
反应极为迅速的轩辕凌云顺着玉生烟的视线寻去,下一秒便无奈的轻笑出声,腕间一转,轻风徐徐而过,拖着挣扎的萤火飘到了两人面前。
“萤火虫,你可能没见过。荆城中没有,但是在山间却是极为常见,不过这初春,倒也是难得。”
“我见过。”
温声解释的轩辕凌云一愣,惊讶的转头望向了痴迷的盯着小小光点入迷的小少年。
“你说什么?”
这次,玉生烟很是及时的回过了神,转头看向轩辕凌云,笑靥如花,一字一句,肯定而认真,“我说,我见过。”
在夏夜的荷塘,纷飞的萤火随着轻柔的风在半空中飞舞盘旋,仿若酒楼的歌女,飞扬着红袖翩翩起舞,美好的不似人间。
“你……”是什么时候见过的。
轩辕凌云愣愣的看着玉生烟映射着灯笼暖光的清澈瞳孔,一时间居然有些语塞。
是了,他怎么忘了,眼前的小孩儿,可是连隐世家族最为神秘的水家一脉都认识的人。而且,更可能,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
“你知道吗?”
玉生烟的笑语霎时打断了轩辕凌云纷乱的思绪。轩辕凌云回神,正听见了少年还带着些软糯的清朗声线活跃而温柔的对他轻语。
“在荆城的南面,有一处芦苇荡。从十二岁开始,那里就一直是我的秘密基地。不管我是开心还是难过,只要到了那里,看见萤火飞舞中摇曳的白絮、蝉鸣中静静绽放的夏莲,清风徐来时送过的荷叶微香,我就会觉得这人世间,什么忧愁烦恼、爱恨离殇都不了,就连开心的、快乐的都能够抛却脑后,只留下仙宫乐府似的宁静与悠远。”
少年微合着眼眸,仰头迎上了山间还带着些水露寒气席卷而过的春风,唇角勾起一抹恬静而幸福的弧度,美好的几乎让人醉在了那绯红的唇瓣里。
就当轩辕凌云快要迷失在这仿若梦境的安宁时,玉生烟转过头,一双澄澈的眼眸中干净柔软,似有水波在其中温柔的漾开,他就这样看着轩辕凌云,毫不吝啬的送出了自己最为灿烂的笑靥。
“那从来都只会偷偷地在深夜潜入我的梦里,可是我无时无刻都想着有一天,当阳光正好的时候,我可以骑着白马,牵着一个人的手去品尝新荷的清甜。你愿意当那个被我牵着手的人吗?”
那双犹如星辰降落的眸子,就这样满含期待的望进了他的心里。
刹那间,轩辕凌云忽然想起了幼时父皇出海西巡后带给他的七窍盒子,一层接着一层,似乎永远都没有止境,但是纵然那外表上有着千千万万的保护伪装,都不曾改变过那内里里最为真挚柔软的情义与祝福。
也许玉生烟说得对,人与人之间,有目的其实并不可怕,可怕的只是彼此交付的感情带上了目的。而玉生烟,从来都是把最真实的自己交付在了他的面前。
心中一直暗生却不住隐匿着的隔阂像是一瞬间被人打碎,轩辕凌云只觉浑身一轻,心中有着说不出的舒畅。他回望着玉生烟的黑瞳深邃却清亮,仿佛要揉碎了一地的月光将人包裹、爱护。他笑了,带着前所未有的信任与笃定。
他说,“当然。”
前世今生,他可能得到过很多种感情,但是不会再有一种,比他现在得到的更加纯粹美好。
第二十八章 回府()
“这是烟儿让你带给我的?”水千淼展开柔韧的纸卷,入目的是彩色水墨勾勒出的一幅栩栩如生的人物画像。
樱木纸上的清冷公子身着一袭飘逸的青色长衫,乌黑的长发从鬓角挑出几缕,被一条暗紫的纹金发带束在脑后,柔顺的披散在颀长的身影上。一双眉眼如画,无欲无求的冷淡黑瞳中却又似有似无的夹杂着些许的魅意,隐约流转出暗紫的深芒。他的唇被渲染的粉嫩,水润的光泽引人注目,却又在嘴角勾出一抹邪肆的弧度。
打量着画卷的水千淼见着面前分外矛盾的公子瞳色一暗,执着纸页的手微微收紧,按捏在白色的画纸上无意识的摩挲。终于,他的瞳孔定格在了画中男子垂落于身侧的纤长手指,在那里,握着一柄细长的黑色玉箫,光泽幽深的长箫尾端挂着一个精致漂亮的绳结吊坠,诡异而熟悉的纹理落入眼中水千淼的呼吸兀的一滞。
“他还说了些什么?”
良久,水千淼将目光从画上移开,略显急促的深吸了几口气,转而望向了一直垂首在身侧的女人。
“小公子只说到了这幅画会有大用处。”红莲恭敬的站在水千淼下首,无意识的抿了抿唇,黛眉微颦,沉声道,“请少主责罚!属下一时奇怪,昨夜里已经私自打探了这画中人的身份,得知此人乃是天降宫中极有盛名的琴师。”
眼中诧异的光影一闪而过,水千淼不悦的皱起了一对剑眉,心中暗叹一声玉生烟的胡闹,却是将目光移至窗外,看着晨起的飞鸟不由感慨。
这怕是,误打误撞了吧。
“派几个机灵点的去盯着,到时自有大用。”
红莲微微一愣,领命后恭敬的行礼退下。
…………
“怎么?无聊了?”轩辕凌云好笑的看着从车厢里钻出来的玉生烟,立马腾出手将人抚稳,这才弯起了一双凌冽的眉眼朗笑着调侃,“这可是小少爷您亲自差遣的在下来担当车夫一职。现在可是后悔了这马车之中没个人陪您解闷?”
顺着手臂的力量磨磨蹭蹭的在颠簸的马车前坐下,玉生烟看着眼前瞬间开阔的视野不满的撇了撇嘴,不情愿的嘟囔道,“是啊。你不知道一个人坐在马车里,闷都闷死了!”
“噗嗤——”经不住的喷笑出声,轩辕凌云不放心的将坐在自己身侧的小少年揽住,却是松开了手中的缰绳后仰着腰探进了车厢,一阵摩挲后,拖着一件兔绒毛毯坐正了身体。
“在下可是刚刚在帅府的严防死守里把小少爷您给偷出来了一日,可别给在下整出什么事儿来了,到时候老元帅可不得把在下大卸八块啊。”用毛毯将玉生烟裹好,轩辕凌云强忍着抑制不住的笑意抬手戳了戳小少年白白嫩嫩的脸,故作严肃的打趣道,“生死攸关,小少爷可得给我留点儿活路啊。”
呵!现在不用在下了?
朝天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差点儿没把眼珠子都卷进天灵盖里去的小少爷顺势紧了紧身外软乎的绒毯,扭了扭身子找了个舒服的位子坐好,扬了扬下巴向轩辕凌云示意了一下被男人大大咧咧丢在一旁的缰绳,嘲讽道,“那您可先把这马给控制好咯,别到时候一车两命的,估摸着普通百姓家看着都心疼。”
“嘿,瞧你这说的,难不成咱俩的命还不如一辆马车来的值钱?”
“……”我的命我是不知道,但你的命大概已经被不知道多少人惦记了数十年了吧。
无视了轩辕凌云挤眉弄眼的调笑,玉生烟抽了抽嘴角,心中不由诽谤。
“我说小少爷啊,到时候可记得为我美言几句,万万记得在你父兄面前给我留个全尸呗。”全然不知道小少年暗自嘀咕的轩辕凌云扯了扯缰绳,感受到愈发明显的晃动后不怀好意的勾起了唇角,长臂一伸,彻底将小少年给拉进了怀里。
懒得去理轩辕凌云幼稚的小动作,玉生烟嗤笑一声,蹭了蹭脸颊两侧柔滑的绒毛一脸满足。
到时候是你给我爹拜见还是我爹给你拜见都指不定呢,还担心被分尸?就算我哥想,那也得看看我爹答不答应呢。再说了,等你做好准备去的时候黄花菜都得凉了,谁还翻得出现在这点儿事儿。
真正是杞人忧天!
得出结论的小少年眼睛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