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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渐行渐远后,尤妈妈从墙后转出来,看一眼他们去的方向,这才进了院子。
约莫卯时,孙宝珠回来了。章杏上下打量她一番,孙宝珠身上所着依旧是出门时候穿得那身衣裳,头发也梳得齐整,雪光映照下的脸颊微微泛红,倒不像是在外面冻了一夜的。
“你去哪里了?”章杏轻声问道。
孙宝珠低着头,不吭声。
章杏心里越发狐疑,孙宝珠是不会说话,可是她会写字,平时有什么事,也从未有隐瞒过她。“你是不是看见顾世子了?”她又低声问道。
孙宝珠点了点头。
章杏将心里突然冒出的话压了下去,问其他:“你知道他跟着你?”
孙宝珠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也就是先前是不知道的,后来才知道。她一夜未回,顾惜朝却在漳河后面的树林子里,也不知是跟丢了,还是他终于放手了。
章杏盯着孙宝珠。孙宝珠既没有抬头,也没有动。章杏突然觉得头疼,手不禁重重拍在桌上,“你昨夜到底跟谁在一起?”
孙宝珠噗通一声跪下。
她分明是打定了主意不说。
章杏昨晚一夜未睡,见孙宝珠这样,她觉得头一阵阵抽疼,心口也往上翻着烦闷,忍耐许久,方才将不适压下,“算了,你既是不想说,我也不逼你了,但你得知道你做得是什么?”
孙宝珠垂着头跪着,一动不动。
章杏摆手,“你出去罢。”
孙宝珠垂着头出去了,尤妈妈进来,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章杏觉得疲惫之极,揉了头,让尤妈妈扶到榻上。
这次的事情没有后续,淮阳那边风平浪静,顾洛两家的婚事外面听不到丁点异样传闻。
临近年关,许是要过年的缘故,各地的战事也消停下来,附近集市有了些许人气。
腊月二十三,章金宝来了庄子,要接章杏回盂县过年。章杏不想动,她如今月份大了,不愿意多折腾。章金宝在庄子里呆到了腊月二十八才回盂县。
正月十五一过,西北西南都有战事发生,江淮也闹腾了起来。章杏所住的庄子经过了好几波流民,有二个从通州过来的流兵翻进了院墙,被孙新等人拿下了。魏家兄弟得到了消息,再不肯让章杏留在庄子了,章杏却不想到盂县去。最后双方取了个折中,章杏还留庄子里,但庄上要加派护卫。
庄子被严密护卫起来,谷雨也不让随意出去打探消息了。二月一过,章金宝就从盂县赶了过来,随行带了伺候生产的婆子郎中。
章杏发作时,午时方过,疼到了后半夜,连她自己都觉得恐怕是过不了这一关。灯火朦胧,周围事物都不清。她脑海反是格外清晰起来,无端起来前世生产的情形,一样的人声鼎沸,医生护士来来往往,她却没有如这般受苦,从发作到孩子落地只有二个多时辰。她那时却觉得过程生不如死。孩子生下了,医生将孩子抱过来,笑着说:“顾笑,看看你儿子,有六斤半呢。”
她转头看。襁褓中的婴儿皱巴巴的,并不好看。她当时心里还有些诧异来着。她与他颜值都不差,怎么生的儿子不好看?谁知后来一天一个样,又听话又帅气,再没有比他更好的孩子了。
她的孩子,上一个好歹还长了那么大,这一个竟是要连这世界看一眼都不能吗?
章杏痛彻心扉,靠近花坛的那边的地上有好大一滩血,旁边是她的孩子。
她双手不由紧抓床栏,指甲都抠进肉里,惨烈嘶叫起来。
周围一切模糊了,朦胧中她似乎看见一片血红,像是太阳下山时候天边一片绚烂的彩虹,红灿灿的,又像是太阳初升时天边那一片晕红。随着哇一声婴儿的啼哭,她再也坚持不住了。
章杏醒来已是生产后的第二天了,孙宝珠正在换炭火,听了叫声,连忙将孩子抱过来。
孩子已是收拾的十分整齐,粉粉嫩嫩的,隐约看出浓眉大眼。章杏觉得自己的心都化成了水。
章金宝在院子里大声说话,吩咐赶紧将院子里雪清扫了。
章杏问道:“盂县那边去信了吗?”
孙宝珠笑着点头,比划章杏将孩子递给自己,她生产那晚十分艰险,现在身子还没有复原,不能久抱重物。
“没事,就放这里,我不抱就是了。”章杏微笑道。
许是听到了响动了,孩子的嘴巴到处嗅起来。章杏奶水还没有下来,好在奶妈早就预备好了。孙宝珠抱了孩子出去。她坐了起来,就在她不省人事的几天,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下了雪,满院子一片莹白。
“姐,我能进来吗?”章金宝在外面叫。
章杏坐起来,理了理头发,问:“我这样能见人吗?”
她是见过月子里的媳妇的,贫家没有那么多讲究,除了生产时,男子不能进产房外,其余并无禁忌。
尤妈妈笑着点头:“三舅老爷这几天也辛苦了。”
章杏能想象的自己不省人事的这段时间里,这里的兵荒马乱。章家的光景渐好,章金宝除了小时候吃过苦外,已经多年都不曾辛苦过了。他经历的事情不多,她这回生产,章金宝更是头一次遭遇,肯定是忙得抓瞎。
章金宝进来后,看见章杏脸色比之生产好了不少,心中大定,跟她絮絮叨叨说这几天经历的事情。他家外甥生下来之后,倒是乖得出奇,不哭不闹,除了饿时小声哼唧几声外,几乎没有折腾,连奶妈子都夸小少爷稀罕,以后定是个有福的。
章杏生产的那晚,天就开始下雪,飘了一整晚上,路上不好赶车。好在他从盂县带来的郎中厉害,产婆都说不行了的人,硬是被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现在母子总算都平安了,雪也化差不多了,盂县那边的信已经送出去,想来,要不了多久,大哥二哥他们就会过来。
章金宝说了这些,打发尤妈妈帮倒杯茶来。尤妈妈出去后,他坐近了些,压低了声音说道:“西北那边举旗了。”
章杏原本还为他这举动感到好笑,听了这话,吃惊归吃惊,更多是一种尘埃落地释然。
沈家筹谋多年,总算是敞开了野心。
清君侧,除奸佞的大旗屡试不爽,严氏的肆意妄为给他们极正义的借口。西北原本就是拥兵重地,兵强马壮,一朝起事,势如破竹,不过短短两三天,就已经拿下锦川、延平等地,现如今正与河阳守兵相持。
两人说着话,外面突然传来了喧哗,章金宝看了章杏一眼,连忙出去看,在门口问道:“外面怎地这么吵?”
谷雨答道:“来了一伙流民,正在咱们家门口唱莲花落,要讨吃喝呢。”
章金宝挥手:“赶了,赶了,这年月谁家有那么多粮食?”
他家就是做粮食买卖出身,如今的粮价没有谁比他更清楚了,好事不能乱做,做了一茬定会再来一茬,没完没了,再大的家底也经不起这么折腾。
“哎!”谷雨应了一声,正要出去,突然听得里面章杏喊了一声,“慢着。”
章金宝进了房里,看着章杏:“姐,你有安排?”
章杏一笑,她倒是想起了的水灾,那时候他们一伙就是结伴乞讨,石头还教她唱莲花落。
第三百九十四章 算命()
石头性子活络,又会耍把式,比之她的词穷,不知道要强了多少。
要是没有那一口口讨来的饭,她不知道还能不能活到现在?
“给他们一口吃吧。”章杏说。
“姐,能给吗?”章金宝怀疑说。
章杏点头,她能明白章金宝的担忧,饥饿能让人变得不是人,她是见识过了的。
“让尤妈妈拿些粗粮出来,熬成粥,稠一点,用不了多少粮食。就当,是庆贺小哥儿的出身,请乡亲们喝口粥。”
庄户人家添丁是喜事,因此而庆贺,算是情理之中。粗粮熬成的粥,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对方家底厚不厚了。
章金宝高兴应了一声,下去张罗事情。
许是将人领进屋,外面闹腾更大了,章杏在后院里都能听见一叠声的感激,不禁叹了口气,年年人不同,岁岁事相似,十年都过去了,当年逼得她走投无路的事情依旧处处可见。
章金宝吩咐了尤妈妈谷雨熬粥,又找何师傅要了两个人过来,招呼捧在碗的流民进来。
何安想阻止,已经晚了,人都已经进屋了。
不过这么闹腾腾,也不是个事,粥还要好一会才能熬好。
何安低声对章金宝说:“三爷,要不先给大家伙上碗热水?”
章金宝看见一屋子衣衫褴褛,东张西望的人,察觉自己又做了件蠢事,听了何安建议,连忙点头。
何安拖了个矮凳过来,站上了,咚咚敲两下桌子。
满屋的喧闹立刻安静下来。
何安大声说道:“大家伙先喝口热水歇个脚!”
热水喝完,何安的家常也拉差不多了,谷雨等人抬了粥出来,原本坐着的流民一下全站了起来,蜂拥过去。
章金宝着急说道:“别急,别急,都有,都有!”
流民都是饿狠了的,哪里听得进他的话?何安直接过去将抢得最狠的几个人揪出来,先给几个老幼妇孺添了粥。他力气大,流民原本是为讨吃喝来,不敢多肇事,依次排队端碗添了粥。有先吃完的,见竟然还能添加,无不欢喜。
何安见有个瞎了一只眼的干瘦老头行动不便,特意给他添足满碗。
水足饭饱,那老头杵着拐杖上了前来,问道:“主家莫非有什么喜事?”
章金宝见老头这么有眼色,笑着道:“你倒是好眼色。好叫你知道,今日正是我外甥洗三的好日子。”
老头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不知道贵府少爷什么时辰落地?”
章金宝见这人居然这么不识趣,问起小外甥生辰八字来,顿时一愣。旁边流民说道:“恩人,这是裕安有名的神算子,最会替人断生辰八字了。”
老头也捋了捋稀拉的胡子,挺直腰板,说:“不瞒主家,在下确实会些岐黄之术。”
章金宝上下打量他一眼,转身就走。
何安笑着道:“老人家既然这么本事,怎么会落今日这地步?”他行走江湖多年,什么把戏没见过,在他面前装大,实在不自量力。
老头却摇了摇头,“人各有命,我落如今地步,也是命中注定。”
何安见这人这么不识趣,大刀金马坐下来,招招手,说:“来,你既是这么厉害,那先替我算算吧。”
老头在另一方坐下来,听何安报了生辰八字,把弄了几下手指,道:“你这是半生颠簸辛苦,半生享福的命,依你这生辰八字来看,命数极硬,克六亲。三岁丧父,五岁丧母,无嫡亲兄弟姊妹长成,九岁上头祖父母皆亡,吃同族百家饭长大,一根扁担走四方。十九岁上头方才娶妻,奈何聚少离多,夫妻情分只有三年。不过不用着急,命中注定你还会娶妻,有一子一女。四十一岁开始转运,一发不可收拾。不过你五十二岁上头还有一坎,需得千万小心了,度过去就是来万贯家财,光宗耀祖,风光显赫,万人羡慕。”
何安刚开始听时,还低着头,待听到后来,不禁笑起来,道:“这么说,我这命倒是极好的,封侯列将都不在话下啊。”
老头傲然说:“可以这么说。”
何安嘿嘿笑起来。
章金宝经常听叶荷香叨些村野诡事,对算命这事也感兴趣。何安的情况,别人不清楚,他是知道些的。确实是父母早亡,兄弟姊妹皆无,跟着云氏跑马帮,天南海北都去过,以前娶过一房妻,却是早早散了。
不说别的,这老头将何安的前半生算得很准,他有心看看自己的命数,便起身来。
“老人家请借一步说话。”
旁人只以为瞎子要被叫进去给主家算命了,议论几声后停歇了。
章金宝将瞎子老头领进了一边的厢房,何安也跟着进来了。章金宝轻咳一声,何安嘿嘿笑两声,装作没看见。他也很好奇这瞎眼老头的本事。
章金宝没法,只得厚着脸皮报出自己的生辰八字。
“老人家替我看看。”
瞎眼老头依旧把弄几下手指后,却不说话了。
章金宝盯着他,心里猫抓似得,“老人家,你这是什么意思?”是他的命不好?
瞎眼老头叹气一声,“老朽担心今日话一出口,便会闯出天大祸事来。”
章金宝不知道所云,何安凑过来:“瞎子你什么意思?”
章金宝也说:“没事,没事,老人家你尽管说。”
瞎眼老头拱了拱手,道:“得罪了,贵主这八字比之这位原本更胜一筹,一生顺畅,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