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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岸仿若是漂浮在茫茫水中的一根细带,与黑蒙蒙夜色只是颜色深浅的呈递。顺风顺水,只片刻便近了岸。岸上人头攒动,密密麻麻,不知几数。岸上早有热心伸了杆子过来,将父女三人拉了过去。
章水生将两个女儿陆续带上了岸,对帮忙的几人连道了几声“多谢”,又央他们帮忙到底,将水里拼凑的筏子拉了上来,找了一块干燥地儿,将两个女儿安顿下来。章水生淮河里来往十余年,阅人自有一套,见伸杆子拉人这人面目和善,说话痛快爽利,便知是个心地不坏的,于是说了好一会话,打听眼下情况,又招手让章杏过来,对她说:“杏儿,这是你齐伯伯,他也是咱们全塘镇人。爹去寻个郎中给你妹妹看看腿,你两个好好呆在这里,千万别乱走了。”
章杏点头,方才章水生与这人说话时,她就用心在听,知道姓齐这人比父亲年长,周围又有人重山重山的叫唤他,大约全名就叫齐重山。她于是乖巧叫了一声:“齐伯伯好。”
齐重山笑着对章水生说:“寻什么郎中,咱们这里就有一个。”说完,指着不远处一个正弓着腰烧水的人说,“那位是咱们全塘镇济世药堂的万先生。”
章水生在全塘镇码头撑了十几年的船,镇上人大多都认识,更别说老字号的坐堂郎中,当下就说:“太好了,原来万先生在这里。”与齐重山告罪一句,连忙去请了那位万郎中过来。
那位万郎中上了年岁,头发斑白,将章桃的脚仔细查看一番,摇了摇头说:“没有伤到骨头。”章水生不禁面上一喜,万郎中看了他一眼,又说:“虽是没有伤到骨头,却伤到了筋,破皮处又经了水泡,没有一个十来日是好不了的。”又从怀中摸出个小瓷瓶来,“这是我自制跌打膏,每日早晚敷上一次,七日后方可下地。”
这已经比章水生预期好多了,但是他看着万郎中手中的瓷瓶,面上还是流露出为难来。洪水来得急,先前准备的东西都在叶荷香手中,他如今手中可是分文没有,如何付药钱?太平岁月里佘个帐,借点东西,那都是小事。但是现下是逃难,每一件东西都是精贵的,人家这时拿了压箱货出来,可不是要做好事的。
万郎中将他的脸色看在眼里,说:“咱们也是认识的,这境地想来你手中没几个钱。这样吧,你将块门板与我,算是抵了你的药钱,如何?”
“使得,使得。”章水生连忙点头,那块门板不过是他顺手拉上来的,想着夜里有了这个两个闺女不至于睡在湿漉漉地上,反正他还有一块,够两个闺女用。
两人各得所需。章水生拿了瓷瓶回来时,章杏已经跟齐重山家的说上话了,找他家拿了几根干柴,升上了火。
章水生觉得欣慰多了,到底女儿长大了,许多事情不消吩咐,想得都比他这个当爹的多。章水生连忙从河里捞了些堆上面树枝木棍过来,教章杏说:“这都是些积年柴,虽是经了水泡,但是时间不长,烘干了烧起来比这些青枝绿叶要容易得多。”
父女两个将火堆挑旺了,章水生去寻吃食,章杏与妹妹守着火堆。她先给章桃敷了药,又在火堆支了一个架子起来,将带过来的衣物摊开晾上了。
五月的天,白日里虽是不觉得寒冷,但是入夜里着一件单衣是不够,沿岸逃难许多人家点了篝火取暖,远远看去,犹如天上繁星,密密麻麻。
第8章 篝火()
不知哪家在吃烙饼,芝麻的香气飘了过来,勾得章杏口水泛滥,她可是有一整日没有吃东西了,肚子早饿得不行。章桃挨着姐姐低声说:“姐姐,你闻到没有?”
妹妹比她还小,章杏不想让她难受,故作不知,摇头说:“什么也没有呀。”章桃睁大乌溜溜眼睛,说:“那么香,姐姐,你没有闻到吗?是芝麻饼呢,不知道有没有放葱花,真香啊。”
章杏看着妹妹向往不已的馋样,将手中烘干的衣物递了一件给她,说:“披上吧,若是累了,就眯一会,等你醒了,爹一定会带来吃的。”
章杏依着姐姐蜷缩下,那香气还没有散,她睡不着,说:“姐,回家了,你给我烙饼吃,好不好?”
章杏笑着点头,说:“好。”章桃把弄自己手指,看着章杏说:“要加些芝麻,还要加葱花。”章杏无奈一笑,说:“好,好,加芝麻,加葱花,什么好吃咱们就加什么。”拍了拍章桃,“快些睡吧。”
章桃嗯了一声不说话了。
夜深了,不远处洪水拍岸,时不时发生啪一声轻响,河岸上逃难的人大多已经歇下,不讲究的就地窝着,有的则捡了些树枝干柴垫着,济世药堂的万先生拖过去的门板上边窝着一个二十三四岁的年轻妇人和一个六七岁男娃,万先生坐在外沿,他旁边板车的车轱辘下还蜷着一个十七八岁的高瘦小子。人声寂寥,篝火星星点点。章水生还没有回来。
章杏将架子上烤干了衣物收起,章桃已经睡着,手指头放在嘴里,口水流了老长。章杏笑了笑,又替她加了一件衣物盖着,将火堆挑旺了些。忙时不觉得,现在静下了,章杏发觉自己的脚火辣辣疼。许是昨夜赶路时破了皮。她正要将两只脚解放出来烤烤火。
齐重山突然蹑手蹑脚过来,从怀里摸出一个东西塞给章杏,小声说:“丫头,给。”还没等章杏看是什么,他转身就走了。章杏打开手,是个咬了几口的烙饼。看着手中还有些热度的半张饼,她咽了咽口水,将章桃推醒。
章桃揉了揉眼睛,看见眼前芝麻烙饼,险些欢叫起来。章杏连忙示意她小声,这饼肯定是齐重山自己的,他偷偷与她,估摸是不想自己婆娘知道。她可不能使他讨骂。
章杏将那饼被咬边缘撕下来后,又一分两半,自己留了小的,大的给妹妹。姐妹两个几口吞了那饼子,到底东西太少,不仅不解饿,反勾起馋来,章桃也睡不着了,姐妹俩依偎着说话。
不知道什么时候了,章桃突然指着章杏右边说道:“姐,你看,爹回来了。”章杏连忙扭头看,不远处有四个人过来,打头的是个十来岁壮实小子,中间是两个年纪迥异的妇人,后面则是章水生和一个大块头壮汉。
章桃已经在招手喊:“石头哥,石头哥。”
来的这几个章杏都认识,正是李大柱一家,还没等她站起身来,那石头已是几步跑过来,蹲在火堆前,搓着手,说:“冻死我了,先烤烤火。”章桃嘿嘿笑,拍了拍身下门板,说:“石头哥,坐这里来。”
石头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一屁股坐到门板上,从怀中拿出一个纸包,边打开,边问章桃:“饿了吧?看看这是什么?”章桃惊喜叫道:“包子!”石头挑了章杏姐妹两个一眼,说:“是我祖母做的,快找跟树枝给我,我给你俩烤热了再吃,烤热了比刚出笼还好吃。”
章桃忘了自己脚伤,真要下来找树枝,一动就哎哟一声叫唤,章杏连忙说:“你快坐下。”将妹妹按下来,从火堆里抽出跟烧了半截的尖柴递给石头。石头接过,叉了包子在火里烤了,许是过近了,烫了手,他嗤一声叫唤,直甩手。
石头的娘李崔氏扶了婆婆李洪氏过来,见儿子这样子,皱眉骂道:“一天到晚招事,你就不能老实一会吗?”这时节这天气,有个冷的吃就很不错了,偏他还整出事。
石头将他娘的话压根不放心上,笑呵呵冲章桃挤眼睛,将章桃逗得咯咯直笑。
章杏已经站起来了,帮忙扶着李洪氏,说:“李奶奶过来这边坐,这边暖和。”李洪氏笑着说:“杏丫头,快吃你的,你李奶奶还走得动。”
章杏只笑着将李洪氏搀到她先前所做地方,又在火里添了几根干柴。李洪氏对李崔氏说:“给孩子们烧点热水,喝了去去寒气。”李崔氏应了一声,从箩筐里拿出钵子,装了热水。章杏在一边帮忙支起了一个三角架。水烧上了。那边章桃喊姐姐过来吃包子,李洪氏催她快去。
章水生一直在与李大柱说话,他脸色不是很好。章杏断断续续只听了一半,母亲叶荷香原来是跟李家是一路的,许是怕章水生跟她算后账,趁了李家不注意,竟是偷偷走了。
李大柱满怀歉意,人是托付给他的,结果给丢了,逃难路上,乱七八糟的,人实在难找。
章水生脸色阴沉,他比章杏更了解叶荷香,怕不仅仅是担心他算后账,许是还嫌人家李大柱家有老有小,走得太慢了。她也不想想,自己一个妇道人家带了四岁的娃,那才是真正的累赘。章水生心里又生气又担心,摇头说:“大柱哥,这事怎能怪你?腿长在她身上,她要走,谁拦得住?只你方才说,如今盂县去不得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李大柱说:“我也是才得的消息,如今这淮水不止裕安决堤,刘湾和锦阳那边也决堤了,那两处不更近盂县一些?水生你看,咱们这里人就不少,等都到了盂县那边,人岂不都堆起来了?便是盂县那边开城赈粥,只怕也不够。现在往盂县那边走,未必是条活路啊。”
章水生是第一次听到这事,满脸震惊,良久,方才缓缓点了点头,说:“是啊,前年就咱们裕安一处决堤,尚且饿死了不少人,更别说这回了,怕是到了盂县也要往别处去。”
章杏吃着包子,听得也是心事重重,她对什么盂县刘湾等等一类地方都不了解,这些日子以来,她只知道裕安距离她所在全塘镇李庄村很近,裕安是淮河的一处险段,若是发水,必会淹到地势低全塘镇来,水来了就要盂县跑,那里地势高。可如今是淮河三处决堤,盂县那处高地只怕是人山人海了,怕是去不得。她家不如别人,吃得用得全在叶荷香担子里,手中是一点存粮都没有,恐怕是捱不了几天的。
李崔氏烧了热水,给章水生端了一碗去,章水生几口喝完,也没有胃口吃,低声与李大柱讨论接下来的去处。李崔氏和李洪氏早知道这消息,虽是忙忙碌碌的,脸上仍满是忧色。不知愁只有七岁的章桃和猴子似得精力旺盛的石头,两个人嘻嘻哈哈烤着包子,喝着热水,说着明日是抓青蛙还是抓蛤蟆的问题。
天黑漆漆的,滔天洪水拍岸,重重黑暗层层压迫下来,那一线河岸上星星点点的篝火渐次暗淡,终泯于一团漆黑之中。
第9章 石头()
次日晨起时,李大柱与章水生两人已经商量好了去处,北路被大水阻隔,只能往南行。继续往盂县方向行进,半路时就岔到漳河镇去,再往东南到淮阳去。路途遥远艰难,章水生既担心叶荷香又忧前路难测,一夜未曾安睡,满面憔悴。在女儿章杏一再坚持下,用热水摸了一把脸,分担李崔氏的担子,将小女儿章桃放箩筐里,带着大女儿,与李大柱一家继续南下。
刘湾锦阳决堤的消息已经流传开来,河岸的难民人心惶惶,与章李两家抱同样的想法的人不在少数。齐重山过来与章水生等人说话。章杏将那张饼的事情已经告诉章水生。一饭之恩,章水生先前与齐重山相交是明面讨好暗地疏离的,毕竟知人知面难知心,而这会却是真心相交。他说了自家打算,又指着李大柱一家说:“这个是我大柱兄弟,我们两家是同一村的,打算一起去淮阳。”
齐重山上下打量李大柱几眼,冲他点头,笑着说:“敝姓齐,名重山,也是全塘镇人,如今境地,说起来也是一家,我比两位年长,若不嫌弃,我就称呼一声李兄弟了。”
李大柱连忙说:“齐大哥客气了,不知齐大哥一家要往哪里去?”
齐重山叹了一口气,道:“我的想法跟两位差不多,想绕过盂县继续南下,只我那婆娘觉得路途太过遥远,还是想先到盂县碰碰运气。”
章水生点头,说:“淮阳确实远了些,嫂子的担心也是有道理的。”齐重山说:“我如何不知?只前年淮河水灾,还没有今年的大,就饿死了不少人,今年怕是去也是白去了。”李大柱叹了一口气,也感慨说:“年年淮水,年年哭,这饿死比淹死还多,哪一年不是这样?”
一行人边走边说,齐重山越发不愿去盂县了,告罪一声,便去劝说自己婆娘。他年岁较之李章两人大,有一儿一女,儿子今年十六岁,叫齐广志,女儿十四岁,叫齐广怡。他儿子齐广志也说盂县去不得。父子两个你一言我一语,总算说服了齐安氏,决定跟着章李两家一起往淮阳去。
章杏跟在父亲身边,一边走,一边看。大道上虽然被来往人流踩得泥泞不堪,但是河岸两边仍是绿草茵茵。她心中知道现下自己一家三口是靠着李家接济过活,但是这种接济总是有限的。若是到了食物匮乏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