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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们四十多人跪在一团,重华又往前探看了几人,顿时发现了七八个后脑上有伤处的,他看了看这花圃之间的凌乱痕迹,顿时明白了适才那第一个癫狂的便是罪魁祸首,那癫狂必定是假的,不过为了掩人耳目趁机对其他人下手,此人必定有十分矫健的身手,方才能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瞬间闹得大部分人暴动,这暴动,自然是给了她机会!
重华抬眸,一一扫过这在场跪着嘤嘤哭泣的少女们,而后十分明显的看到少了一个,眸光一转,重华面色难看的朝那花圃之外的走廊而去……
宫阁连绵,廊道交错,那里是唯一的可以逃走的路。
这宫阁之间所有的照明都是用夜明珠,光亮并比不得日光,廊下有阴影,若一个人的步伐疾快,自然可以在混乱之中离开!只可惜,外出的路已经封死,越是往里,越是难以逃出,且这宫阁之内尽是机关阵法,他的小徒儿又怎能逃出他的手掌心!
挥了挥手,重华冷漠的道,“你们继续!”
那灰衣人和白衣人也发现少了一人,见重华未曾怪罪心底大松一口气,当即重新施展法术,少女们的焦躁不安很快的平息,没多时,那触目惊心的血雾再度洒满了寒湖!
宫闱之中白衣下人颇多,可这些人大都没有意识,重华一出现,所有人都跪地行礼,而要问他们是否看到有人经过,回答他的只有众人的迷茫,没有意识的傀儡,在这时候显得万分不可爱,然而重华并不以为意,他缓缓地走在宫道之上,每每遇到岔口只需稍作思忖便能选好路径,越走,他面上的神色越发和煦而笃定。
最后,他停在了这沧澜宫的正殿之前!
正殿乃是这宫阁最为恢弘的所在,亦是最靠里的一处,沈苏姀显然是明白自己无处可逃了,便所幸进了这里,重华神色不变的推门而入,眼底竟是没有怒意。
华帐锦裘,一色的淡紫色轻纱掩映,恢弘的前殿之中贵胄无比,雅致之中又含着一股子女儿家少有的锋芒凛冽,有弓有箭,那沉冽的书册大半都是王道兵法,试问,除了一国之君胸怀天下的女儿家,哪个女子的闺房会摆这些东西?
外殿之中无人,重华步履徐徐的入了内室,刚入内室,便见沈苏姀站在内室和殿中小书房的链接之处发怔,她正定定的看着墙壁之上挂着的紫金战甲!
那是一副女子的战甲,肩膀窄瘦,腰身纤细,然而丝毫不影响那凛冽的煞气,那战甲不是新的,虽然保养得当光亮可鉴,可那肩甲之上能看到许多剑痕,足见这人是上过战场的,沈苏姀仿佛看到了这战甲曾经包裹着一副曼妙纤细的身体,而那纤细的身体,也曾经和男儿一样叱咤四方杀伐绝伦,眼前黄沙血雨一闪,她瞬间想到了她自己。
身后的脚步声十分明晰,可沈苏姀半点表情也无,她误打误撞来了此处,根本没有逃出去的可能,一路跑来这里,无非是心中存着一点侥幸,而今这侥幸消弭,她仍然坦然。
沈苏姀不曾回头,只道,“这战甲,我曾在大秦宫中见过。”
眸光一扫,又看向一旁的长剑,还有这屋内宝蓝的青鸟纹床帐,红玉长案,还有窗外仍然盛放的紫色茉莉,沈苏姀眯眸回身,便见重华的面色已沉暗下来。
这是她第一次在重华的面上看到这样难看的表情。
这表情是阴沉的,眼底是带着痛恨的,随即一闪而逝,重华看着这屋内的摆设道,“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嬴渊这么多年还未忘记,终归是秦人的劣根性。”
语声和煦,仿佛在说寻常的天气,可沈苏姀还是听出了重华话语之中深藏着的恨意,她不由得眯眸,忍不住问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何事?”
重华唇角微扬,走上前来拿起一旁的白色锦帕擦拭那紫金战甲,沈苏姀后退一步看着他,重华面上现出一种极致温柔的表情,一瞬之后,重华道,“当年的事……嬴渊眼底大秦的江山最重,至于她,又何曾将嬴渊看入眼中?”
沈苏姀拧眉,想起从前知道的种种一时有几分明白,“昭武帝欲和沧澜帝结亲却被拒绝,因为沧澜帝看重的乃是大秦的领土而非皇后之位?结亲不成,便继续交战,沧澜帝在战中受伤这才变成了如今的模样?战场上生死无常,既然如此,你又为何执着?”
沈苏姀想到了外面的活祭,分明是这样好似神仙一般的人物,却做着鬼魔一样的事,可恨她受人掣肘,攥了攥拳头,沈苏姀又道,“这么多年来,你一直用这样的法子?你杀了多少人?沧澜帝可醒过来过?!你如此难道不是为她积攒了业障?上苍有眼,又怎么会叫你得尝所愿?而今天下战火纷纷,更是折福折寿之事……”
重华擦拭铠甲的手微微一顿,他面上的笑意淡去两分,又道,“丫头,你不懂,她唯一的愿望便是得到大秦,为师自然要叫她如愿。”
沈苏姀眉头微皱,“即便成了天下的罪人你也要叫她如愿?”
重华未语,那意思却是明显,沈苏姀凝眸,“你爱她?她爱你吗?”
重华的手微微一顿,他脚步一动,将墙上挂着的长剑取了下来,拔剑出鞘,寒芒一闪而过,沈苏姀眸色微凝,重华幽幽道,“你以为为师这么多年都是为了什么?”
沈苏姀眼底一片沉暗,看着重华那仍然温煦的笑意只觉得背脊发寒,“你……真是个疯子,为了她一人之愿,闹得天下百姓不得安生,她到底有什么值得你如此……”
“唰”的一声,重华回剑入鞘,转过身来,眸色温柔,“她之于为师,便是为师之于她,她是为师收下的第一个徒弟,为师将一身绝学传与她,她是为师所见最为聪慧最为用功之人,南煜帝位,天下霸主,都该她所得,却不想……”
重华眼底闪出两分痛色,随即神色一正,“不过不要紧,她想要的,为师会帮她夺。”
沈苏姀定定看着重华,只觉得重华整个人竟是如此陌生,心底却又觉悲凉,“再如何相爱,也不该只为了彼此而活,天玄宗是天下最为清正之派,而你……”
沈苏姀语声艰涩,重华却似乎不置可否,他定定看着沈苏姀,语气正肃,“丫头,大秦的天家之子皆以权利为重,忘了嬴纵,留在南煜,别的你胡闹妄为为师不会与你计较。”
沈苏姀眯眸,眼底微光一转,“那你可否解了我身上桎梏?”
重华眼底生出笑意,“丫头,你亦是我所见最为天资聪颖的,可是你忘记了我是你师父,你可知我怎么一路无状的找来了此地?”
沈苏姀心头一跳,重华已笑起来,“因我太过了解你,我算准了一切,却未曾算准你的牵机咒得解,未曾算准你记得前事,未曾算准换了样貌嬴纵仍然认出了你,还对你如此死不放手,可丫头,他是大秦的太子,他将来会成为大秦帝王,他心底的野心和抱负绝不止于此,到时候,你不过是那高墙之内的一朵解语花,而留在南煜,则大不相同。”
见沈苏姀面不改色,重华又道,“而最重要的是,委实所言的这些都要不成立了,大秦会败亡,未来一年之内,大秦会成为南煜的附属。”
“大秦如何会亡败?”
沈苏姀瞬间紧张起来,只想着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她不知道。
重华却不答,他眼底生出微芒来,语声浑似蛊惑一般的道,“还记得步天骑吗?你的父亲母亲,还有你的姐姐,他们都死在大秦皇帝之手,政治是最险恶肮脏的东西,你想要不被人掌控,就要站在皇权之巅,丫头,你应该铭记大秦是你的敌人。”
沈苏姀牙关紧咬,拳头更是猛地攥紧,“当年的钦天监术士……”
重华似乎想起什么来,面上一片坦荡的道,“的确是为师让那术士进言的……”
沈苏姀眸光一暗,几乎就想出手,可一瞬之后却又生生的忍了住,重华看出了她心底的恨怒,笑意半消,语气略有些凉薄起来,“丫头,你可以恨为师,可如为师所言,政治本就不是简单的东西,嬴渊若无此想,又怎会因一术士之言诛杀苏阀?还有申屠、西岐、窦阀,哪一家不是死在皇权的屠刀之下,你以为,搬倒他们的真是你一人之力吗?”
沈苏姀拳头紧攥说不出话来,重华上前一步,眸光温和,“你现在需要蛰伏,留在南煜,听为师的话,若有一日你能掌控为师,为师必让你亲手报仇。”
沈苏姀手腕一折,抬手便朝重华招呼而去,重华低笑一声,不痛不痒便将她的拳头挡了住,他在她腕间一点,沈苏姀整条手臂便是一麻,重华无奈的拂了拂她脸侧的乱发,语气竟然好似长辈对孩子一般的宠溺,“你乖一点,为师便不会伤你,你的利爪为师知道,可你所学所知大半来自为师这里,在为师面前,你讨不到好处。”
沈苏姀身上的暗劲撤去,重华满意的将她放了开。
毫无反击之力!沈苏姀垂着眸子,心底哀默一片……
重华缓缓地拂了拂袖袍,“好了,我们去看看前面的仪式完成了没有,今日你捣乱了一次,他们便要重新去找一人,七七四十九乃是帝王之数,不可废了礼制。”
重华说着便往外走,竟然真的不曾动怒,沈苏姀扫视这屋子一圈,深吸口气跟了上去,顺着那悠长的廊道往那寒湖之处走,沈苏姀一直垂着脑袋没有任何言语,某一刻,重华忽然道,“嬴渊求娶被拒,又欲两国帝君会盟,阿澜心性纯良便去了,却中了嬴渊的圈套!”
重华下颌微抬,语气森然,“秦国的帝王啊,能对自己中意的女子下得去杀手,此等心性,确也叫人叹为观止,丫头,远离秦国嬴氏之人,为师不会骗你。”
沈苏姀心底“咯噔”一声,看着重华白衣翩然的背影表情复杂至极,想解释,可一想眼前此人已经入魔,索性便抿唇不多废话一句,重华也不在乎她是否答话,直带着她走到那寒湖边去,到了寒湖边上,岸边跪着的少女都已不见踪影!
沈苏姀眼瞳微缩,拢在袖中的拳头一攥,狠狠地吸了口气才抑制了心底的冷意,那边厢的白衣人和灰衣老者见他出现都是面色一正,齐齐走到了重华身前,目光往重华身后的沈苏姀身上一扫,那白衣老者恭敬道,“主上,今日仪式已成。”
重华点点头,骤然转身朝那寒湖而去,走至湖边,只见他将大手一挥,那凭空的湖上空竟然现出了一条通往那赤血玉床的石阶,重华拾阶而上,直朝那赤血玉床而去,沈苏姀这时方才明白过来这洞府之内竟然布有幻境,这么一想便不知这里头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心中对重华的敬畏之感更重,对自己的处境也愈发忧心起来。
床上的人躺着,沈苏姀看不清那玉床上人的面容,却见重华忽然俯身去抚那人的面容,那样神仙一般的人物,此刻面上出现的却是一种似痛非痛的痴醉,沈苏姀看的心惊,心底却有些哀恸起来,这三十年的谋算非常人能成,不说他们爱的多么罪恶,可这份深情却委实世间罕见,沈苏姀移开目光,待看到那寒雾漂浮的湖面之时又觉心凉。
这里是神山,是祭奉南煜先祖的圣神之地,可实际上却……
正怔神间,重华却忽然开了口,他语声温和道,“送她下山吧,吩咐下去,若是今日之事再出,整个乾坤宫的人都饮鸩自裁!”
以最温柔的语气说最残酷的话,这世上大抵只有重华能将此事做的如此理所应当,沈苏姀扫了重华的侧影一眼,抬步就朝院门口走去。
她从未想过今次会成功逃出宫去,不过是想打听些消息罢了,而今知道了这神山的秘密倒也不算白跑一趟,在她身前五步之外,依旧是那灰衣人带路,待走出那洞口再回头去看,这一处“沧澜幻境”却又消失了,在她眼前的只有黑苍苍的山势!
沈苏姀再不多想,径直下了山,到了山脚,正是那处宗庙,那灰衣人手执幽灯要亲自送她,沈苏姀却绝对不喜这人,道,“我自己走便可。”
那灰衣人打开门,仍然十分恭敬,却是目光深沉的扫了她几眼。
“小人送姑娘入宫,夜间路黑。”
沈苏姀冷笑,“我不过是一个阶下囚,哪里能当得起你这祭师亲自送?”
灰衣人一笑,语气平常,“姑娘命格高贵,自然当得起,请吧……”
沈苏姀不愿在此地多做纠缠,当即走出了宗庙的大门,继续顺着那石阶往下,只累的她腿弯打颤,走了许久方才到了有宫阁之地,沈苏姀不由惊讶那神山的出入口竟然在乾坤宫中,再想到此处乃是历代帝王的居所,倒也有些能明白了。
又往前走了几步,便见宫道之上站着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