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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聂风点了点头。一夜过后，留下的眼泪还未干透，秦霜的衣裳还是湿漉漉的，而且胸口的部分还被自己蹭得都是褶皱，看来凌乱不堪。
自己这一场痛哭，不仅让他难受了，还给添了麻烦。
“秦霜，”聂风顿了顿，仿佛下了决心一般，“我与你保证，以后再也不哭了。”
聂风这么说的时候很郑重，仿佛是一个至关重要的承诺，于是秦霜也重重地一点头，认真地说了一声“好”。
想来对聂风而言，父母双亡已是至痛，拜仇人为师已是大辱，他今后确实很难再有这样的悲愤交加，难以克制。
想了想，一撩衣裳下摆，向着聂风跪了下来：“今天我师父收你为徒，一定会让你对他屈膝。我知道你内心不忿，聂风，我现在便先还你这一跪。”
“男儿膝下有黄金，”聂风惊愕道，“你何必为他而跪我？”
秦霜坦然笑道：“纵然是我自己，也是真心跪你。扪心自问，你所做的，我做不到。”为了毫不相干的百姓而放下深仇大恨，屈身事人，这需要多广阔的胸襟、多坚强的肩膀和多善良的心？
“要上天重新下雪，奇人和异事缺一不可，聂风，今天便靠你了。”
你年纪太轻，而命运太重。
秦霜站起身来，拍拍膝盖上的灰：“男儿膝下有黄金，而包羞忍耻，也是男儿。”
这一次拜师仪式，如上回步惊云一样，三分校场上人头攒动，人潮汹涌。
风云之风姗姗来迟，比云晚了一年多，更听说他的身世，与天下会本是有嫌隙的，因而集中在聂风身上的目光便有更多好奇，更多猜测。
而秦霜并没有像他们一样站在下面，雄霸高声宣告聂风是他寻到的，也是他劝服的，大功一件，就让他也上了观武台，立在自己的黄金龙椅旁边。
这虽是下面人艳羡而不得的殊荣，然而秦霜却真的不觉得高兴，看到聂风步步行来，便觉得内心翻滚，很是不安。
只见聂风身着一身黑色内衫，外边套着白色长袍，腰间用黑色镂花的犀牛皮自背后圈到身前相扣，长身玉立，站了片刻，终于低下头去，跪了下来。
“师父在上，请受弟子聂风一拜。”
秦霜心里一紧，自己和雄霸在一起，离得很近，他跪了雄霸，就仿佛连带着跪了自己。这么想着，脚下便向旁边挪去。刚刚有所动作，就见到雄霸向自己扫了一眼，顿时立住，不敢再动。
心里也就明白了，这么安排，雄霸本是有意的。
文丑丑端着茶盘，将一盏茶递给聂风。聂风接过，双手举过头顶，道：“请师父喝茶。”
雄霸却不伸手来接，仿佛是在欣赏他跪着的样子。
“弟子聂风，请师父喝茶。”聂风的声音不卑不亢，又重复了一遍。
底下的门人、弟子们已经有了窃窃私语的声音。
秦霜觉得，周围的气温似乎都变低了，山风刮过脸边，冰冷刺骨。抬头一看，只见天边浓云如墨，翻滚而来，已将大好的蓝天红日遮了大半。
雄霸盯着聂风，突然剑眉一扬，道：“聂风，你再倔强，终究还是对本座屈了膝。”
聂风不躁不怒，神色不变，道：“我所跪的，是天下苍生。”
雄霸朗声一笑，袍袖一卷，那盏茶已在手中，一饮而尽：“那你正应跪为师，因为天下苍生都在我脚下！”
茶碗、茶碟被甩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在人心头炸开。
山风四面而起，呼啸而来，秦霜只是略略抬头，就被吹得睁不开眼睛，刘海乱成一片，带着暗红色的发丝盖在白皙的脸上。
目不能见物，四周又鸦雀无声，感觉便变得敏锐起来。
有一片冰凉的东西正落在自己额头，轻柔得像是一个吻。
秦霜抬手去拂拭，指尖上凝结着一颗小小的晶莹的水珠。
“下，下雪了。”
秦霜拨开额前的发丝，抬头仰望，波涛般的浓云之下，有一点点白色的东西，似鹅毛，似棉絮，似蒲公英，飘飘洒洒地从天而降。
越来越多的雪，下得越来越大。到了近处，几乎能看到大朵大朵的雪花那六片晶莹细密的花瓣。
那些观武台下面的人两年没有见过雪了，不知其中的蹊跷，如今一见，都是难以置信的神情。
“下雪了！”“是真的雪！”“两年没下了啊！”“明年我家人能吃饱饭了！”先是窃窃私语，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如浪的欢呼：“下雪了！下雪了！”
地上已经积了白白的一层，有的少年兴奋地捧起雪来搓着自己的脸。
秦霜转头看聂风，他也在抬头仰望，乌黑的长发随风飞扬，神情既是欣慰，又是无奈。
拜师结束，异事完成，上天终于肯降下雪来，不再视万物为刍狗。
但奇异的天象还不只于此。
天上浓云翻滚，狂风呼啸，传来了隐隐的雷声，那深不见底的墨浪之中，似乎有什么光亮一闪，随后隐没。
聂风突然皱眉，仿佛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
下一刻，一道奇异的闪电突破云层，瞬间照亮了整片天空，也照亮了台下千百人震惊的脸和睁大了的眼睛。
那闪电的形状，分明就是一条张牙舞爪、盘曲狰狞的龙！
这是一条真正的在天上的龙，腾云驾雾，踏雪御风！
龙尾下甩，几乎触及观武台。而那里所立的是一个身着暗紫长袍的身影，衣袂飞扬，微微眯起眼睛望着天空，其中精光流转。
他就是天下会的帮主——雄霸！
闪电之龙只是昙花一现，但雄霸却是久久伫立，威势无匹。
秦霜看着这奇幻的天象，一下子便想起了泥菩萨所给的批命：“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金麟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这句话也在人群中闪电般地流传开来。在今天之前，这还只是一句江湖流传的批命，但在今天之后，就成了无可否认的天命。
“好！”雄霸放声长笑：“天命已昭，本座必会成龙！你们都看到了，天亦助我！”
观武台下是接连不断的下跪声和惊呼声，最后汇成了一片震耳欲聋的高呼之声：“恭喜帮主！贺喜帮主！恭喜帮主！贺喜帮主！”
雄霸收回鹰隼般的目光，落在聂风的身上：“你就是助我成龙之人，今后为师会亲自授予你风神腿，你要悉心学习，莫负了这昭然天命！”
“弟子聂风……领命。”
秦霜看了看他坚毅的侧脸，又抬头遥望，步惊云不曾来到三分校场，但此刻也正坐在云阁之顶，向着这边而望。看不到他的神情，只看到他一身黑衣，发色靛蓝，很久都不曾换过动作，静到了极致。
他二人一坐一立，一远一近，火红的披风和乌黑的长发都随风飞扬，相得益彰。自己站在中间，这么看着，也感觉得到两大主角的强大气场。
风云。
他们终于还是汇聚到了天下会这个地方，如自己所知的那样，因为不同的原因，都做了雄霸的入室弟子。
以前看电影时便想过这样的问题：如果雄霸没有寻到风云呢？那会如何？也许他一辈子都只能做个一方诸侯，那也好过在攀到极点之后骤然坠落，一无所有。如今看来天命运行，只向着一个方向，竟是连这个如果都不给。天不下雪，便是逼得剧情走到这一步。
所以雄霸非遇风云不可，将来也非败落不可。
天在助他，也在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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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集了风云二徒，召唤出神龙之后，接下来就是如雄霸自己所说，亲自传授步惊云以排云掌，聂风以风神腿。
排云掌、风神腿，这两样与早先教授给秦霜的天霜拳并列，是雄霸早年名动江湖的三大武功。在他创立天下会，盘踞西北一方之后，又用心将这三者内力融会贯通，化为三分归元气，于是更为深不可测。单打独斗，在江湖上已经难觅敌手。
他之所以明知聂风和步惊云两个徒弟对他不是真正忠诚，也将两样绝学倾囊传授，一方面固然是因为他笃信天命，而另一方面，秦霜想，也是他对于自身的武道境界绝对自信的缘故吧。
风云与这个大师兄的身份不同，是来日为天下会征战南北的二员大将，所以雄霸会对他们格外严厉，这也是可以想象的。然而当秦霜真正看到他们在习武时候的一些事，才明白，他们以后的强大，也不全是出于主角的外挂。与他们相比，同样是每天四个时辰，而自己那种床上运气、院中打拳的自修方式，就仿佛是老年人在公园里练太极拳。
那日傍晚路过云阁，见步惊云难得地没有在闲暇之时坐在屋顶发呆，便进去想探望一下。
进去之后，只见他正盘坐于长廊的栏杆上，身前站着云阁的一名婢女，正低着头，逡巡不前。定睛一看，只见步惊云的右掌摊开，正举在空中，神情漠然，而那婢女拿着棉签，神色却很紧张，颤颤地不敢伸过去。
一股药味扑鼻而来。
秦霜忙上前几步，看到步惊云的手掌上大大小小的水疱，青白色表皮浮起，有的地方还渗出血迹，不禁皱眉：“这怎么回事？”
【第三卷： 风起云涌】
34
步惊云道：“没事。”说着便要收手握拳；被秦霜一下子握住了手腕：“别动！你不疼么？这伤要是弄不好，手会废掉的！”
紧张之余，几乎是冲着步惊云的耳朵喊的；气息都打在他的侧脸。
步惊云看了秦霜一眼；紧紧抿着嘴唇；终于没有挣开，乖乖地让秦霜握着。
秦霜在他面前坐下；让那婢女去取了银针；拿火烤了；将水疱个个刺破；用手绢小心翼翼地吸了流出来的液体。自己看着都觉得痛，而步惊云却只是皱眉，都不曾“哼”过一声。
又给上了药，捧在手心轻轻地吹，问道：“这是滚水烫的？”
步惊云“嗯”了一声。
“怎么烫的？”
排云掌需要用水才能发挥威力，这个原来看电影的时候就知道，之前也曾亲眼看到过雄霸将茶水吸到掌心，作势攻击，所以步惊云手上的烫伤必然是因为练功无疑了。但即使是滚水，手掌上内力不够，吸不上来也就罢了，又怎么会烫伤得这么严重？
只听步惊云道：“他提壶往下倒，我只是犹豫了片刻，运功不及。”
秦霜顿时愣住：“师父他……他用滚水浇你的手？”震惊得一下子站起来，碰到了步惊云的手掌，他双眉紧锁，“啧”了一声。
秦霜忙又坐回去，托着他的手掌，虽然不满却也无奈：“他这样对待你，未免也太狠心了。”
步惊云道：“他当年也是这样练的。他若可以，我为何不能？”
秦霜一顿，无论是电影还是穿越，自己看到的都是雄霸高高在上、威风凛凛的一面，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虽未亲眼看见，不过想来当年他年轻的时候，对自己肯定也是极心狠的。
不禁摇头，在这个世界里，为了武学，还真的是无所不用其极。用滚水往手上浇，正常人的第一反应都会是收手躲避，哪里还有心思运功去抵抗？苦笑道：“可是会犹豫、会躲避，这本来就是人的本能啊。”
步惊云淡淡道：“贪生怕死，也是人的本能。习武本身，就是要超越本能。”
秦霜忍不住追问道：“那么辛苦地要去超越本能，超越了又能做什么呢？”
步惊云深深看了他一眼，突然沉默不语。
作为一个现代人，秦霜注重的是生命、尊严，和建立在这些基础上的太平生活。但是这个架空的武侠世界，有另外一套对应的价值观，有的求利，有的取义，有的为了所谓的天下第一。观念上的不同，本来就不是争论能够解决的。
秦霜和步惊云相对沉默了会，在心里叹了口气，步惊云业已十六，快成年了，肯定也有他自己的追求，而且按照他的个性，一旦认定了什么，必然坚定不移。
站起来吩咐了婢女烫伤的忌口，要她不得在饭菜中放酒。去收拾棉签和膏药的时候，却听步惊云突然道：“做我想做的事，保护我想保护的人。”
秦霜愣了愣，才明白步惊云是在回答他刚刚的问题。
那么辛苦地要去超越本能，超越了又能做什么呢？
更早的时候，半年多之前的八月，步惊云刚刚剿灭了灵蛇派回来，二人在人仓里相对，他还问过秦霜，你习武是为了什么。当时秦霜诚实地回答，为了自保，他沉默了，仿佛若有所思，那个时候，他应该还没有想好自己的目标是什么。
而现在他已经找到属于他自己的答案：“做我想做的事，保护我想保护的人。”
他比秦霜高了大半个头，站起来的时候影子盖到他的脸，就好像站在大树的树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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