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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模糊糊睁开眼睛的时候，四周已经是亮堂堂的了。
一转头，就看到了一双狭长的凤目正死死地盯着自己，上面布满了血丝，近看十分狰狞。秦霜骤然被吓了一跳，立即就全清醒了。
只见雄霸将手掌从他额头拿开，脸上竟奇异地有了些常人的神情，剑眉紧蹙，唇角下垂，又像是担心，又像是伤心，仿佛一块常年戴着的面具松动了似的。
但下一刻又变了平日里威严强硬的模样，面沉如水，伸手捏住自己的下巴道：“你好好等着，半个月后本座自会回来。你纵然要死，也要死在我面前！”说罢拂袖而去，在地面上重重踏出了一行足音。
秦霜完全莫名其妙。他想起了一些前事，想必自己那会求救把文丑丑引来了，他又通知了雄霸，然后雄霸用他天霜拳的寒性内力救醒了自己。
那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打算出远门，威胁一下自己，让自己乖乖在家别闹？
文丑丑也在房间里，本是垂手站在角落，见雄霸离开了便忙挨到床前。
秦霜冲他虚弱地笑了笑，问道：“是我的旧症又犯了，对么？”
文丑丑张张嘴，却说不出话，只是点了点头，一副快要哭出来的神情。
秦霜道：“不是说那雪霜丸能防么？我从在这起，你就一天一颗地让我吃，怎么你这回的医术倒不灵了？”
他的头还是阵阵发晕，身体更是虚得不行，空落落、干瘪瘪的。但看着文丑丑那双红得小兔子似的眼睛，反倒有些过意不去了，作出一副轻松的口气道：“我与你说笑的，别当真。这有什么，以前又不是没犯过。”
手指点点他浓浓的黑眼圈，又道：“昨夜一整夜都没睡吧？我现在没事了，你就快去休息吧。”
文丑丑抓着他的被角拧成了麻花状，抽着鼻子道：“霜少爷，不是昨夜……你已经昏迷了十天了……”
秦霜吃了一惊：“啊？竟然有这么久？”
却见文丑丑突然流下两行眼泪来，哽咽道：“霜少爷……你的病……加重了……”
秦霜见他这样，心里“咯噔”一声，这才有些紧张起来，问道：“加重了……是有多重？”
他一面说，一面便将自己一直以来和这病症有关的情况回忆了一遍：第一回是在人仓住着的时候，那回只是做了恶梦，醒了便没事了；第二回是在乐山见到火麒麟，回来的路上又是恶梦又是昏迷的，但过了大半日也就好了，后来自己还独自跑回去给颜盈收尸；第三回就是在剑冢，大约过了两个时辰就被聂风用冰心诀的内力救醒了。
直到那一回，才真正显露出病症的样子来，发烧、昏迷、做恶梦三样齐全，把天霜拳的寒性真气都弄没了不说，自己还在床上躺了两个多月才调养好。也就是那时起，文丑丑开始让他定时定量地服用雪霜丸。
而这回光是昏迷就有十天，已经完全不在一个等级上了，不禁也忧虑起来：“那以后……会怎么样？”
文丑丑的嘴唇一阵剧烈的颤抖，带着哭腔道：“霜少爷……你会死的……”话音未落，就控制不住地“嘤嘤嘤嘤”痛哭了起来。
秦霜完全愣住了。一下子就跟断了片似的，头脑一片空白，做不出任何反应。良久才把自己的声音找回来，沙哑得厉害：“你，你不是和我保证过，阿姊她……不是因为这个病死的么？”
文丑丑哭道：“确实不是的，丑丑没有说谎……但是……也可能只是时间还不到……夫人过世之前症状比霜少爷以前还要轻，根本不会致命。可丑丑没有想到……霜少爷的血会突然有了这么大的变化……”
秦霜道：“血？你的意思是，这病的病根就在血液里？”
文丑丑道：“是……虽然丑丑不知道病因是怎么回事，但和血有关是千真万确的。霜少爷还记得么？那时你练不好天霜拳，觉得丹田里有寒性真气却到不了手上，那就是因为真气在筋脉中运行的时候，被你身上炎性的血给抵销掉了……”
秦霜蹙眉道：“这么说你当年就已经知道了，为什么却不告诉我？”
文丑丑缩了缩，嗫嚅道：“那时霜少爷还没有恢复记忆，丑丑只怕说多错多……万一说漏了嘴，帮主绝对不会放过丑丑的……”
秦霜叹了口气，道：“那现在便把你知道的全都说出来吧，当初他……是不是就是因为我有这病症才让我学的天霜拳？”
文丑丑道：“是的，帮主他想让天霜拳的寒性真气帮助克服你身上的炎性血。霜少爷……其实这血不仅仅是一种病，它自身带有一种很强的炎性内力……这功夫夫人有，秦爷……也有。”
秦霜一愣：“秦爷？你是说……呃，我那个爹？”
文丑丑“嗯”了一声道：“丑丑那时虽未亲眼见过，但听别人描述，确实和夫人后来表现出的一样。霜少爷和夫人应该都是继承他而来。”
秦霜思索道：“这么说来便是遗传了……”突然想起了一事，忙问道，“那么说小慈也……她会不会有事？”
文丑丑点点头又摇摇头：“大小姐生下来时是有，不过丑丑将她本来的血全部换掉了，便彻底好了。”
秦霜吃了一惊：“换血？这都可以？”在现代社会只知道输血，却从来没听说过有换血的。顿了顿，又问道，“也就是说，这个方法是可以根治的？”
文丑丑又是点点头又摇摇头：“是可以，但在霜少爷身上却是做不到的……当初给大小姐换血的时候，她刚刚出生不久，才这么一点点大……”一面说着一面用手比划，“丑丑寻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有这么高，她的血是大小姐的三四倍，所以哪怕在换血过程中必然要损耗掉许多，到了大小姐身上还是充足的。”
“可若是换做了霜少爷，一个成年人再如何肥壮也不会有霜少爷三四倍的血量，换血过程中一损耗，到了霜少爷身上也不足以活命了……”说着垂下了湿漉漉的睫毛，“丑丑还试过的，若是拿第三个人的血来补充，结果却发生了剧烈的反应，那人死得更快了……”
秦霜听着不禁身上发寒。说是“换血”，实际上就是一命换一命啊，难怪现代的医生不会这么做。至于文丑丑说的“剧烈反应”，很可能就是不同血型输血后的溶血反应，只是以这个世界的医学水平还没有认识到这一点罢了，而文丑丑能以一人之力动那样的大手术，也算是走在时代前沿了……
摇摇头，连忙声明道：“就是做得到，我也不允许你这么做。杀一个人来救我，我活着也不会心安的。”
说着抬眼望向文丑丑。他的妆容本来就夸张，现在被眼泪一湿手一抹，更是滑稽到了十分。然而对着他专注的眼神，认真的神情，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苦笑道：“不过真可以的话，你也不会听我的吧？”
文丑丑抓着秦霜的被角扭着，很轻却也很坚定地点了点头。
秦霜不再说什么，又接着问道：“那你说的，我的血突然有了很大的变化，又是什么意思？”
92、
文丑丑含泪道：“血里的炎性内力需要靠输入属性相反的寒性内力才能抵销掉；以霜少爷原来的程度，就是病症发作了也不足为惧。可是这回，丑丑检查了却发现；你血里的炎性内力足足增加了八九倍……不仅把丹田里的寒性真气消融得干干净净；就连帮主；也只能替霜少爷暂时压制而已……丑丑不知道为什么，真的是……束手无策啊……”
“等等；我知道了。”秦霜沉思道；巨大的力量、属性相克、突然大量增加；这些都指向了一件事；“因为我喝了火麒麟的血。”
“火麒麟？”文丑丑悚然，“就是帮主在乐山遇到过的那只怪物？”
秦霜点点头，便将自己被救的事情大概说了。
文丑丑喃喃自语道：“霜少爷这么描述，定是不错了，那就是传说中活了千年的上古神兽，它血中的炎性力量必是最最精纯的。难怪……”
秦霜问道：“难怪什么？”
文丑丑忧心道：“火麒麟是炎性的极致，所以与它的血相抗，必然也得是寒性的极致才可以。帮主在救治霜少爷的时候就发现很吃力，丑丑与他都以为是因为内力还不足的关系……其实是帮主修炼三分归元气，身具天霜拳、排云掌、风神腿三大内力，所以就无法纯粹……他纵然去剑冢闭关半个月也是无济于事了……”
“半个月？”秦霜想到雄霸临行时的话，原来是这个意思。
“半个月后霜少爷会再次发作，”文丑丑抬眼看秦霜，目光中尽是绝望的灰暗，“到时炎性血卷土重来，会比这次更加厉害……”
“所以我会一直发烧……”秦霜闭了闭眼睛，接道，“直到身体虚脱而死，是么？”
想想觉得有些无奈而可笑，火麒麟血的力量还没怎么使用，就要先死在它的副作用之下了。被它所救，欢喜了一场，却不过只是多偷得了四五月的时光，而且这段日子，一大半是在地下跋涉，剩下的都是躺在床上养伤……
这正应了电影里原版秦霜的结局，不论是什么原因，什么方式，最终都是死在了天下第一楼。亏自己还以为穿越到《风云》里，从配角扑腾成主角了。
不到最后一刻，你永远无法评价，导演他究竟在想什么。
秦霜叹了口气：“文丑丑，你先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人是一种需要希望支持着的生物。当想到前路漫漫，沿途有无限美好的风景，自己会遇上许多有趣的人，那么哪怕此刻正脚踏在荆棘丛中，也能忍受疼痛大步前进；但如果告诉了一个人那个你一眼就能望到的地方就是你今生的终点，他瞬间就会连爬过去的力气都失去。
半个月，十五天，一只手翻两番就能数完了……秦霜眼下的状态就是这样，再美味的饭菜和糕点吃起来都是味同嚼蜡，醒来就会想到面对那一天天靠近的死期，而多睡又觉得是浪费时间，浑浑噩噩，空虚度日。过了四五天就憔悴了许多。
文丑丑几乎是整天整天地来陪着他，不停地寻找着话题与他说，只为了让这房间的氛围显得不那么沉闷和沉重。
那日吃完晚饭，说了许多他少年时在秦家服侍的见闻，又提到了秦雪的一些旧事，秦霜突然开口问道：“我阿姊她真是难产死的么？为什么我总觉得不真？你是不是还瞒着我什么？”
他之前总是沉默，好像根本没在听，现在在意了这件事，倒让人不好拒绝了。文丑丑犹豫了下，道：“霜少爷……其实夫人她……很可能是被帮主杀掉的。”
面对秦霜震惊的眼神，他整理了下思路，开始回忆起前因后果。
当年，秦雪自被雄霸带上山后就失去了自由，为防她逃走或者寻死，就给她上了脚镣，限制了她的行动。而文丑丑以照顾之名看守，也很小心，绝不让她接触到任何利器。
大约三个月左右，秦雪便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她从那时起便柔软了许多，好像是被腹中的小生命激起了母性似的，自觉地吃补品、多睡觉、调养身体，还在九个月的时候提前给孩子取好了孔慈这个名字。于是雄霸和文丑丑都对她松懈了注意。
所以她能在分娩的时候，暗暗地藏起那把接生婆所用的剪刀。
她似乎花了很多时间衡量时机，一直等到孔慈两岁了才行动，然而最终还是失败了。剪刀顺利地扎进了雄霸的胸口，却没有刺穿他的心脏。
秦霜想到雄霸左胸的那一处有着烧灼痕迹的疤，明白过来：“原来那是阿姊留下的，也对，除了阿姊，又有谁能轻易伤到他的心脉……”
当文丑丑听到动静赶过去的时候，雄霸正横抱着秦雪跌跌撞撞地往外走，血流了一身。而地上，就落着那把鲜血淋漓的剪刀。
秦霜沉吟道：“所以，他是因为自卫，失手杀了阿姊？”
文丑丑黯然地点点头，继续说了下去。
雄霸没让任何人碰秦雪的尸体，包括文丑丑。他就这样一直抱着她到了后山，在一个有着月光和萤火虫的地方将她安葬了。
后来他经常到那里去舞剑，并且开始令天下会众四处打听、搜集江湖上的神兵利器，聚集在那里，也就成了今日的剑冢。
秦霜叹了口气：“阿姊只怕在天之灵会很遗憾。豁出了性命，最终也没能达成夙愿，替自己和秦家抱得大仇。”
文丑丑偷眼望着他消瘦的侧脸，低头没有言语。
二人就这样默默地坐了很久。
这时陡然听得门外有一群年轻女子的笑闹之声。寂静的入夜时分，在楼里回荡着，分外响亮。
文丑丑冲了出去，尖声训斥道：“都吵什么呢？帮主一不在就无法无天了么？”
却听那些婢女兴奋地说了些什么，文丑丑又蹦蹦跳跳地回来了，弯着一双月牙般的笑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