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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全的病气似乎一下子消减了。他微笑着,感慨般地回忆起往事。
“当年,我送你姑姑嫁入靖南王府,心里也很不舍。但是你姑姑也说了和你一样的话,圣女的血脉会在容氏后人中传承下去,荣华富贵也会一代传一代,永远不会断绝。”
容溪也恭敬地听着,只是她想到了姑姑的脸。
在容州,她脸上的红色胎记是她尊贵身份的象征,她可以毫无避讳地在众人面前展示。可是,她的姑姑在靖南王府里却无法以真实的容貌示人。她几次见到姑姑委曲求全地戴上面纱,除了陪着姑姑难受,她什么也做不了。
容全注意到女儿的出神,便再次出声提醒她。
“下次你去见刘筠的时候,让她好好想想王妃的托付,想想她在靖南王府的处境。不过,她既然起了别的心思,很有可能会坏我们的事。”
容溪沉思片刻,回答说:“刘筠已经有了去意,我会安排人送她离开容州。”
容全有些不赞同,但他还是尊重了女儿的决定。
“量她不敢和我们争赤猊令。”
容溪应了一声是。
容全这时精神已有些不济,但他仍强撑着,又交代了几件事。
“前一阵子,容文冒冒失失地跑到浊泽里,如今瘴毒未清。我听说有人从浊泽里采到了清滌草,现在落在鬼夜窟手里。我想,如果有了那棵清滌草,你一定能炼出更完美的圣丹。用它救下你五叔的独子,你的位子才会越来越稳固。所以这件事你要亲自查证。还有……咳咳……”
说了那么长的一段话,容全嗓子发干,忍不住咳起来。
容溪面露关切之色,连忙说:“父亲,你先歇会,慢慢说。”
她起身为容全倒了一杯水,谁知,水竟是凉的。
容全发现她的动作停顿下来,很快就明白了为什么。
“扔出去,”他伸出手,指向书房门外,郑重地说了两个字,“立威。”
容溪震惊地看着她的父亲。她没想到,父亲的病竟然已经严重到了这种地步。
见她呆立着不动,容全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她靠近前来。
“你手上的伤不要露出破绽,圣丹你照常炼制,只是不要让它们流到外面去,将来,它们自有用处。”他低声嘱咐完,才拍了拍她的肩膀,鼓励她走出书房。
容氏需要一根新的顶梁柱。他很高兴,容溪成长的速度超过了他的预期。
147 路婴(二十)()
“你说的是真的?”项景看着底下前来告密的小卒,用言语威吓。
田鼠低着头,心头一颤。他盯着自己的鞋尖,想起了俞十一的话。
鲎蝎部的圣女很看重王妧。
石璧将来会倒大霉。
这事肯定不会牵连到他。
可是,俞十一又怎么知道容氏的子弟是怎么对待他的?
鲎蝎部圣女的堂弟,容文,平日里欺负他们这些新兵不说,还仗着鲎蝎部撑腰,逼迫别人违反禁令,陪他进浊泽练胆子。
所有进过浊泽的人都重病不起,除了田鼠自己。可他宁愿和别人一样生病,也好过像现在这样,整日惶惶不安,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发病,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违反禁令的事会被容文告发。
至于王妧和俞舟堂的联系,对他来说根本一文不值。田夫人之于他,和高高在上的鲎蝎部圣女又有什么区别呢?
“是真的。她承诺,离开这里后会给我丰厚的报酬,我……不敢隐瞒。”
“好,你把详细的计划告诉我,其他的,你不用担心。这次你立了大功,石总管自然会论功行赏。”项景说完,还赏了他二十贯钱。空口说白话,是不能让人信服的。
田鼠絮絮说出策划出逃的细节,王妧离开宿所后,如何安排马车,如何接应,如何转移项景的注意,如何计划出逃路线,然后他才告退下去领赏。
入夜后,他依照项景的吩咐,早早驱车离开宿所。而王妧也由项景带人看管着前往鬼夜窟。
一行人来到容州城外的一处庄园,有人引导着他们来到一处小院。院子里有几辆特殊的马车。车身看上去比寻常马车的狭小,几乎只能容一个人,更奇特的是,马车四面无窗,车门开在车顶上。
想要前往鬼夜窟的客人都必须由一辆这样的马车送到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
王妧对它们望而却步。
密闭的马车里,一丝光亮也没有,真正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然而,形势所逼,王妧也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
她踏入马车的一瞬间,发觉车里的并不如她想象的狭窄。可是很快,她就无暇顾及这些了。
项景盯着王妧和俞十一分别进了一辆马车,车门被仆役关上后,才有所行动。
黑暗中,王妧目不能视物,唯有伸手就能抓到的油壁让她镇定几分。
毫无征兆的,一簇火折子在她面前被点亮了。
王妧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耳边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我。”
是六安。
王妧睁开眼睛,发觉自己的额角已有汗渗出,狼狈不堪。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问。
可是六安没有回答,他说道:“我们先去办一件事。”
王妧停顿了一下,终究还是相信了他。
“其他人怎么办?”
“他们会好好睡一觉,没有人会发觉你离开过。”
说着,六安熄灭了火折子。
王妧又陷入遑迫之中。
前行的马车让人觉察不到颠簸,王妧也无法估计时间到底过去多久。
车门从外面被打开。等王妧从车中探身出来,才发现马车已经不是原来的马车了。车身搭架上横木和长杆,变作一乘轿子。
不容王妧细想,抬轿四人已经悄无声息地四散离去。
“你要做什么?”王妧问时,六安已点了一支松明火把。
她举目四望,火光照耀得到的地方足以让她认出这里是什么地方。
南沼人口口相传的凶地,浊泽,距二人只有咫尺之遥。
“下令杀死王姗的人,就在里面。”六安伸手指向幽暗深邃的枯木林,“你的仇人就在这片林子里,里面有沼泽,有迷瘴,有各种各样的毒虫毒蛇。错过这次机会,你也许再也抓不住他了。”
“你没有依照我的计划行事。”她将复仇的地点选在离岛,而不是这个充满危险的地方。
“事急从权。”
这就是他的解释。
王妧转身朝向枯木林。
“我不该让你潜伏到红姬身边的,对不对?”她问完,并不等六安回答,便往枯木林迈出一步。
六安的沉默已经说明了一切。
王妧每迈出一步,决心便增加一分。
林子里的瘴气像拥有自己的意识一样,四处游荡。两人除了要避开瘴气,还要注意脚下的土地。湿润的土地与积塞的泥潭并没有明显的界限。
六安寻了一根茶杯口粗细的树枝,作为探路的工具。王妧也有样学样。
“我想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那个人,为什么要下令杀死王姗?
“他很快就会死了,你还问这个做什么。”
这样无缘无故的笃定,无法让王妧信服。
她正要开口,却见六安手中的松明火把被一阵东风吹得摇晃不止。随之而来的,是滚滚如波涛的瘴气。
“往南走。”六安语速极快,脚下也没有丝毫停留。他认准了方向,朝南面深入浊泽。
王妧落后他一步,将全副心神贯注于眼前唯一的光亮。等到东风住歇,两个人的脚步才又慢了下来。
发觉身后的瘴气正在一点点退去,王妧才松了一口气。可她的这口气没有松到底。
王妧立住脚,心底浮起一种被人窥视的直觉。可她没有转过身去确认,反而加快脚步追上六安。
改向的瘴气原本浓厚得令人无法一眼看穿,如今只剩下深浅不一的“尾巴”。
瘴气稀薄之处,影影绰绰,好像有人藏身其中。
王妧想起了容溪说过的有关厌鬼的传说。
“形体似人非人,身披瘴厉之气,行走过处,草木皆凋零。”
身处在这样一个枯木林,不安会像寒意一样从脚底渗入一个人的五脏六腑。
等到头脑被恐惧完全占据,就彻底没救了。
“六安。”她忍不住唤道。
她的声音在寂静的林子里传出很远,还带着让人无法忽略的异样。
六安转过身来。他不笑的时候,双眼流露出来的情绪才更像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王妧突然释然了。
“多谢你信守承诺。”这话,如果她这个时候不说,恐怕以后没机会说了。
说完以后,她仿佛卸下心头大石。心中安适,一切惶恐也烟消云散。这时她才注意到六安变得瘦削的双颊和肩膀。六安为她做的,已经够多了。
“等我报完仇,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不会怪你。”她说。
就算是,六安要杀了她去向红姬或者是其他别的什么人邀功。
148 路婴(二十一)()
“大长老,你约我来这里,所为何事?”
寂静而又昏暗的林间,有两道人影相对站立着。首先出声的那人声音阴柔,语气还有些不忿。
另一人身形矮小,他说话时语调低抑,显得十分苍老。
“红叶,你可记得,暗楼祖位创业的初衷?”他不答反问。
感受到老者的轻视,红叶却只得隐忍不发。
“四位祖爷生逢乱世,命途多舛,他们创立暗楼,一开始只是为了证明天道无亲。就算是蝼蚁,也能拥有扭转乾坤之力。”
“没错。”大长老点着头,赞同了他的说法。
然而,红叶的疑惑,大长老却始终没有正面回答。他不由得追问:“我们今天到这里来,难道和四位祖爷有什么关系吗?”
“我们暗楼的人,一直相信天道的存在。青简所书,每一字,每一句,都是天道,公正无私。以至于,我们所有人都很少去想一个问题,天命到底可不可以改变。四位祖爷,到底是天命所归,还是逆天改命、成就了这百年基业?”
红叶沉默了。每当这个时候,他总能意识到,自己和大长老的差距并不仅仅只是在名位上。
“青简预兆,我会死在容州,是不是真的?”这是白先生千方百计想让他知道的一件事,目的显然是要将他引到容州来。
他明知山有虎。
“是真的。这也是我找你来的目的。”大长老终于承认道。
“看我死在青简的预兆之下?”红叶心底涌上一股怒气。
谁知,大长老仍保持着一种十分平静的态度。
“不。”大长老说,“我做了一个试验。路婴那个孩子是我一手养大的,青简预兆了他的死期,就在三天前。可是,他现在还活蹦乱跳,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红叶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他心中震惊,不敢置信。
大长老径自说下去:“这意味着,有人改变了天命,让他活下去。而且我还发现了,改变天命的那个人,正好想杀死你。”
红叶倒退两步。在这危机重重的枯木林中,每一道树影都在朝他张牙舞爪。他没有生出丝毫反抗的心思。他只想逃。
可是,大长老和外人联手设了这个陷阱,他能逃得了吗?
大长老的目光好像穿透了黑暗,直直钉在红叶脸上。
“上天到底公不公正?到底是不是不偏不倚?那些受到上天眷顾的幸运之人又该怎么说?凡人如你我,到底能不能改变天命?”大长老接连发问,而这些问题却无须红叶作答,“以你的实力,没有人能够轻易地杀死你。我只想看看,她杀了你之后,我能不能替你改命。”
他说完,点燃了手中的火把,在红叶愣神之际,从衣襟里掏出来一个小小的药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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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
王妧终于确定,跟在他们身后的是一个大活人。
路婴从一棵枯树后现出身形来。他穿一身黑色夜行衣,除了面庞,全身几乎与周遭融为一体。
“我可没有故意跟踪你们,我是来找我爷爷的。可是,我害怕,只能跟着你们喽。”
今天夜里,王妧一离开,宿所的监管几乎都撤下了。他想趁着这个机会进浊泽探一探,孰料会撞见二人。
“你爷爷到底是什么人?”王妧忍不住问,问完她又改变了想法,“如果你死在那一箭之下,你可会后悔?”
路婴露出满不在乎的神情。后悔?他才没那么不中用。
他的反应在王妧的预料之内。
六安同样注视着路婴,他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