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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上的笑容还没完全消失,刘筠竟嚎啕大哭起来。
哭声刺得王妧耳朵疼。
王妧不得已捂住双耳,有些感慨,也有些无奈。她似乎已经失去了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的能力。
过了好一会儿,刘筠好像哭昏了头,指着王妧埋怨道:“都怪你!”
王妧已从地上起来。她发现刘筠经过一番情绪的宣泄后身上反倒增添了活力。
“本来,他应该老死在宫里,王爷就算再顾惜他,又能怎样?王姗却说,和你成婚能保赵玄不死。你们根本就是想毁掉靖南王府!”刘筠恨恨地抓着身下的地毯,语无伦次,“我是他的女儿,难道我会害他吗?他怎么能不相信我!他怎么会不相信我?”
王妧终于分辨出刘筠话中“他”指的分别是谁,也算是找到了刘筠的心结。
等刘筠差不多哭累了,王妧才发问。
“你说,靖南王不相信你,那他为什么放你来容州?”
刘筠懵懵然,不明白王妧到底在说什么。她抽抽噎噎:“我来容州,和王爷毫无关系。”
王妧了然道:“是靖南王妃说动你来的,目的是要赵玄的命。”
刘筠没有反驳,事实正是如此。
“你好好想一想,靖南王妃为什么不让她的心腹替她办事,反而要你去做?”
刘筠的呼吸变得急促了。
王妧缓缓解释:“如果不是你,靖南王妃根本没有办法把王府的消息传到容州来,因为靖南王不允许。这样显而易见的道理,你却忽略了。”
刘筠的眼眶红得可怕。她看着王妧,想起了上次见到靖南王时的情形,轻声说:“王爷问了我两遍,他知道我要来容州,他知道我要来找赵玄的麻烦。”
“也许,他想看你有多少能耐,看你能不能打败他心爱的义子,看他这些年对你的教导有没有白费。”这是更容易被刘筠接受的说法。
刘筠不敢相信。她忍着疼痛站起来,苦思良久,终于开口:“我只问你,王爷中毒的事是谁做的?”
“做出这件事的人,也是我的仇敌。”王妧回答道。
“好。”刘筠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后伸出她的手,“我承你的情。”
王妧没有回应,反问她:“你不怕镇察司和我联手、坑了靖南王府?”
“镇察司又不可能永远留在南沼。”刘筠已经明白了镇察司为什么要救她。
“王妃的嫡子呢?”
“如果王爷认可他,怎么会把王妃软禁在王府之中?”
王妧虽然知道刘筠的想法已经有了极大的改变,却不知道这个改变对刘筠来说到底是福是祸。
172 借光()
巷子里的吵嚷一大早就开始扰人清梦。
声音的主人是个新搬到此地居住青年妇人,脾气像块爆炭,嘴皮子也比常人利索。
“大半夜的,不睡觉!劈柴呢还是打鼓?”她顺手对着一口破锅啌啌咣咣敲了几下,“吵吵吵,养个猫把方圆左近的野猫都招来了,一晚上狼嚎鬼叫,存心让人睡不安生!”
即便没有人应和,她一个人也可以翻来覆去、嚷嚷半天不停歇。
过路人紧走几步也就过去了,可是,那些见识过她撒泼放刁本事的四邻却只能在阵阵叫骂声中一点一点磨损着耐心。
嚷叫的内容偶然起了变化。
“不听话的崽子,活该摔跤!”
话音未落,有个小童趿拉着鞋,从客店的对门探出来,蹦蹦跳跳往东边的大街跑去,把母亲的斥骂撇到脑后。
街上的氛围比过年时冷落一些,但也不算冷清。大多数人还没有从寒冬肆虐中回过神来,只有生性敏锐的孩童和经验丰富的老农能够捕捉到天空放晴后从地面蒸腾而起的土腥味。
小童一路小跑,还没到巷子口便听见伙伴们的嬉笑。他一时心急,脚下不听使唤绊到一起,如他母亲所料,结结实实摔了一跤。他随即又爬起来,拍掉手上沾的泥尘,乐呵呵地向其他人跑去。
孩子们的乐子不多、也不少。今日,他们决定缠着那个断手的说书人,令说书人再讲一个猴子王的故事。
“可他没有来呀,谁知道他去哪儿啦?”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讨论。
“该不会是生病了吧?”
“我娘亲说天冷才会生病。”
“不对,饿肚子也会生病。”
小童隔着棉衣,摸了摸他怀里用油纸包着的蜜糖果子,说:“他肯定去了安贫舍,我娘说没有家的人都会去那儿。”
其他人一听便怯了。
没有家,对这些孩子来说是一件遥远又可怕的事。
“咦?他来啦!”
伴着一声惊呼,街的另一边走来一个书生打扮的青年男子。他胡子拉碴,眼睛半睁半闭,一身衣裳皱皱巴巴,脚上的布鞋又破又脏。
他肩上背着一个小包裹,腰间别一个水壶,左手屈在身前,右手垂在身侧,迎面走来,带着一股穷酸气。
孩子们都很高兴,跑上前,围着他要故事听。
说书人打了个呵欠,选了街边一角向阳处,单手取下肩头的包裹,三五下支起一张小凳,稳稳当当地坐下来。
有路人在不远处驻足,也等着听他说些什么。
“今日呀,不讲故事,我嗓子疼。”
出人意料地,说书人没有像往常那样摸着下巴的胡茬慢悠悠地想出一个好玩的故事来。
孩子们哪里容他不讲,纷纷拉着他发皱的衣襟,稚拙地要求说书人满足他们的心愿。
一双手举着一个油纸包挤到说书人面前。
“这个果子,给你吃。你就说一个,好不好?”
小童红着脸,目露期盼。
围观的路人多了起来,有的还主动靠近几步。
说书人毫不在意,接过小童手里的蜜糖果子,微笑道:“既然如此,我就说一个吧。”
他解了水壶,一口水、一口果子,很快填饱肚子。顺应着小童的请求,他说了一个三只老鼠打地洞的故事。
不止是小孩子,连路人都被逗乐了。
笑声引来了更多的路人,其中就有一个衣着鲜丽的年轻女子。
“再说一个嘛!”有个孩子拉着说书人的衣袖、恳求道。其他人也齐声附和。
“不说了。说多了我嗓子疼、说久了我肚子饿,你们还想听,就拿故事来跟我换。”说书人口气坚决,他那双似乎睡不醒的眼睛彻底合上了。阳光照在他身上,暖融融的,他舒服地打起瞌睡来。
人群散去一些。
有人拿了几个银钱,放到说书人鼻子底下:“劳驾,再说一个,孩子们都等着听呢。”
说书人睁开一条眼缝,顺着那只手看到了一张端正的脸。
“我不要。”他拒绝道。
众人一听,议论开来。
“这人该不会是傻了吧?”
“他那张嘴,也不知道抹了什么,昨天说个故事,被僻巷里那个卖果子的女人追着骂了三条街。我看,他就是被骂傻了。”有人嗤笑着说。
“说了什么故事啊?”有人好奇道。
“就说一个女人死了,她丈夫做了状元,竟跟着殉了情。”
“这也太凄凉了。”
“可不。”
还有人听得一头雾水,忙追问道:“这和卖果子的女人有什么关系?”
那位知道内情的人似乎不太愿意明说,又架不住众人向他投来的急切目光,他只好低低地含糊回答:“还不是因为丈夫和别人跑了。”
众人恍然大悟。别人的丈夫情真意切,自己的丈夫无情无义,难怪那卖果子的女人要恼。
“吕平。”
鲜衣女子一开口,正在和说书人做着交涉的男子便回过头来。他不动声色退到女子身侧。
“说书人,你要故事么?我有不少。”女子笑着说。
说书人抬起头来,反问:“你年纪轻轻,走过几里路?吃过几口盐?”
女子收了笑容,并不直接回应。
“我姓秦,是揽月班的班主。要说见多识广,我或许比不上你,但论三教九流、五行八作的大小故事,我知道的肯定比你多。”
说书人有些疑惑,仍安坐着不动。
秦湘湘低下头来:“你也许听说过太宁曲,关于它的故事,你可有兴趣?”
说书人眼里露出了些亮光。他伸手抓了抓腮边,略一犹豫,随即松了口。
“我姓窦。”
秦湘湘笑了笑,诚挚道:“窦先生大才,我心中仰慕,在此斗胆请先生屈尊来我揽月班做客,到时,我一定把先生想听的故事细细道出。”
窦季方也站起身来。他向秦湘湘颔首示意,暗中长出了一口气。
这时,秦湘湘发现对方的右手从方才开始便一直无力地低垂着。不过,她只看了一眼便移开目光。
她转过身,对着围观的众人施了一礼。
“各位,今日借大家的光,我才能结识窦先生。来日,我揽月班在容州城开门献艺,还请大家多多捧场。”
人群中有眼明的,也跟着起哄。
更多人涌到街上来,揽月班这三个字很快就会传遍梓县。
173 肉脯()
“公子,我好看吗?”
少女额间的花钿在灯下烨烨生彩。
锦榻上,仰面躺倒的赵玄手里举着一枚丸药,静静出神。
“公子……”少女又唤了他一声。
赵玄这才瞥了她一眼。随后,他将丸药收入掌心握住,又朝少女勾了勾食指。
曳地的绿罗裙款款移动,来到锦榻前。
少女低下身子,双臂交叠,支在榻上。她微微歪着头,用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去看赵玄,模样乖巧又惹人怜爱。
“你知道这是什么?”赵玄猛地坐起,似笑非笑地将丸药放到少女鼻尖之前。
少女稍有迟疑,随即蹙起眉头,作苦恼状,说道:“鹿儿不知道。”
她本姓林,因林间一鹿与赵玄结缘,赵玄也不管她本名为何,只将她唤作鹿儿。
赵玄竟没有为难她,反而伸手将人拉入怀中。
林鹿儿紧张地缩着肩。她背对赵玄,看不到赵玄脸上的神色,这让她无所适从。
赵玄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驱病消灾的鲎蝎部圣丹,你都不认得,真真是个野人。”
林鹿儿一阵颤抖,极力忍住从赵玄怀中跳开的念头。
“公子会嫌弃鹿儿吗?”她回过头,仰着脸问赵玄。
赵玄却大笑起来。他捏着林鹿儿的下巴,说:“你真是老天送给我的礼物。”
说完,他推开了林鹿儿,命她打开桌上的食盒。
“公子,菜放久都凉了,我拿去热一热,好不好?”她飞快地整理好凌乱的前襟,随口问了一句。
赵玄只是摆摆手,并不回答。
于是,她禁声照办。
一打开食盒,她便闻到一阵肉膻味。气味的来源是一盘看起来又干又硬的肉脯。
她想象不到,赵玄放着精细馔食不吃,竟然要吃这种粗陋之物。
但这事碍不到她。
她双手将瓷盘捧到赵玄跟前,看着赵玄从盘中捡起一块肉脯。
冷不防,她抬头对上了赵玄冰冷的眼神。
“吃下去。”赵玄命令道。
林鹿儿睁大了一双圆眼。
赵玄手中的肉脯已送到她唇边,她不应该拒绝,也拒绝不了,可是她心里的疑惑刚按下去又执着地冒起来:赵玄从未对她露出如此冷酷的神情,她是不是哪里露了马脚而不自知?
迟疑之间,她感觉到赵玄的不悦像一座山一样向她压来。
等她回过神,她的手已经不由自主地接过赵玄递来的那块肉脯。发热的手掌微微出汗,沾上肉脯后,形成一种无法甩脱的黏腻触感。她觉得自己的手再也洗不去那阵腥膻味了。
放入口中的肉脯经过她的咀嚼化出了肉香。她勉强露出一个微笑:“多谢公子。”
赵玄也笑了。
“你喜欢就好。吃吧,把它们全都吃了。”他说,“这可是上好的鹿肉脯。”
林鹿儿愣住了。
她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她的小鹿。它还不到三岁,就被赵玄的马踩断一双后腿,命在旦夕。
她以为赵玄会治好它。就算治不好,它也可以安安静静地死去。
但是,赵玄显然不这么认为。
胃里的肉脯像是活了过来,不甘地搅动着,伴随一股悲愤的力量,直冲上她的嗓眼。
她捂着嘴,起先只是低声呜咽,随后放声痛哭起来。
“公子,你对我太好了。”
这是她真正的心声。赵玄对她太好了,好到让她忘了自己背负的使命,好到让她看不清楚藏在对方皮囊之下的恶鬼。
她心中有恨,也有悔。
赵玄看她仆倒在地、哭得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