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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从乐山回天下会之后唯一安稳的一次睡眠。
秦霜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有一种重生的感觉,是久违了的神清气爽。腹中饥饿,一动就“咕噜”了一声。
文丑丑本是闭目在床边坐着,听到声音就张开眼睛。
秦霜讪讪:“什么时辰了?一起用午饭吧。”
文丑丑道:“霜少爷睡得一定不错,这已经是晚饭的时候了。”
“我……我竟睡了这么久?文总管一直在这?”
文丑丑点点头,脸上有些疲惫之态。
秦霜突然想到睡梦中那一股从太阳穴源源不断输入的真气,问道:“可是你给我输了真气帮助药效?”
文丑丑目光温和,又点点头。
秦霜只觉得这一会的文丑丑和平日里有些不一样,最明显的是,他不再像平时那样谄媚地笑了,神色犹如常人。
没了那般的挤眉弄眼,其实文丑丑是个颇为好看的人,眼角上挑,眉毛纤细,是一种阴柔的长相,大约是二十五六的年纪,而且皮肤白皙。
咦,等等?皮肤白皙?确实,细细一看,文丑丑的衣襟湿了,应该是出了好些汗,所以把脸上的厚厚的白粉都给冲掉了,露出了他本来的肤色。
秦霜陡然想起自己睡去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问道:“你说你师母是你的前主人?那是师母嫁给师父的时候带你过来的?然后……你便留在这继续服侍师父?”
文丑丑点点头。
秦霜又问道:“那你和师母是不是都是蜀人?”人的白也是各有不同,有的人是苍白,有的人是牛奶一般的白,有的人晶莹剔透的白,其实文丑丑的白和自己有点相似的,都是一种莹润的白。
文丑丑果然点了点头。
秦霜在心里舒了口气。从乐山回来的时候还在疑惑,像雄霸那样步步为营的人为何会对自己这么好,现在想想,其实是最简单的,说破了,就是爱屋及乌四个字罢了。应该就是因为对亡妻用情太深,又是在亡妻故乡救起的孤儿,便多留了一点心。而像雄霸这样呼风唤雨的人,那一点点留心,也就够一般的人受宠若惊了。
只是关于蜀人的问题不可再问了,若是文丑丑被勾起了思乡之情,追着自己问一些蜀地的细节问题,那自己就麻烦了。
幸而文丑丑看来疲惫,只是点头来回答自己,似乎并没有多问什么的兴趣。
他肯用内力来帮自己,应该也是出于这种爱屋及乌的感情吧。
想到这,不仅心怀感激,道:“你也饿了吧,留在我这一起用饭吧。人有旦夕祸福,师母的事你也不必太介怀……”
文丑丑点点头,看着秦霜的眼神更为温柔,阴柔的长相配上莹润的皮肤,难得正经的神情,眼神专注,简直像是偶像剧中的男主角。
秦霜愣了愣,道:“其实……其实你不擦粉,就很好看,皮肤也挺白的。以后……”
话音未落,文丑丑已经蹦了起来,惊悚道:“啊,丑丑的粉都掉光了么?啊,那丑丑就不美了,霜少爷怎么不早告诉丑丑,呜呜呜……感觉有哪里坏掉了……”一边说着,一边双手捧脸,腰部乱扭。
秦霜:“……”
看着文丑丑以泪奔的姿态出了自己的卧室,秦霜想,刚刚那个觉得文丑丑像什么男主角的自己,一定是脑子坏掉了。
29、步惊云的过去
要说那和宝姐姐所服之药同名的冷香丸;果然是物有所值,秦霜服后白天睡了一整天,夜里接着补眠,睡得也格外安稳。被噩梦折磨了这一段时间;突然能够进入无梦的睡眠,简直是如获新生。虽然那药剩得不多,但胜在效果显著,吃了一粒,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走路也有劲了;一粒能顶五粒。
精神好了后,第一件事就是要去找步惊云。他来看过自己两次;每次都等了很久,说起来,是个极大的人情。秦霜想,像步惊云这样的人,真情好比真金,所以这回过去,绝对要让他看个够。
那日用过晚饭,就往云阁去。路过三分校场的时候看了一眼,步惊云不在练功,就径直进了云阁的门。
风云二阁造得都是美轮美奂,气魄宏大,可是云阁现在还只有步惊云住,整座楼显得空空荡荡。过了大堂进了内室,一路上静谧无声,唯有脚步在地上敲出跫跫足音。
步惊云那间房虽然点了灯火,但嵌在黑暗沉默的整座楼中显得分外寂寞。
秦霜不禁想,自己吃了冷香丸,精神好,倒不必婢女多伺候,其实可以把小羞或者小涩安排过来,多少让这不那么冷清。
步惊云的内室和秦霜的一样都是隔为外间和内间的,秦霜敲了门,无人应答,推门进去,外间无人,又唤了几声,轻轻推了内室的门进去,也没有人在,不禁奇怪,步惊云看来不像是喜欢四处逛的人呀……再一想,也不知道该上哪去找他,于是又退回到外间去等。
秦霜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口,竟是凉的,尝着味道是大红袍,但不知已经泡了几天了。想来步惊云在此生活是亲力亲为,而他的生活质量,实在是教人叹息啊……
外间除了房间自带的华丽装潢,家具则非常简单,一张圆桌,几张椅子,案几空空。唯有墙上的神龛似乎供着什么。
秦霜踱步过去,见是两个牌位,一个刻着“父步渊亭”,另一个刻着“母玉浓”,字迹拙朴而刻重,话又这么简短,应该是步惊云自己刻上去的。秦霜想到步惊云在这个地方,冷冷清清地坐着,一刀一刀将父母的名字刻出来,嘴唇紧抿,目光黯淡,就觉得一阵心酸。
也不知他的父母是何时没的,怎么没的,当年听霍庄主临死前的话,说步惊云的父母都是教绝世好剑害死的,可能就是为了保护绝世好剑和人争斗而死,让步惊云年纪小小的就成了孤儿,寄人篱下。可是虽然这样,绝世好剑终究还是没能保住。若是不来天下会,江湖上的其他人贪心不足,纷纷来抢,步惊云一己之力,绝对守护不住,带剑上天下会,是无奈中的上策,走投无路的选择了。
秦霜正这么沉思着,并不曾知道,在云阁的房顶的碧瓦上,那个几乎要融入黑夜的身影本是一动不动地坐着,直到秦霜唤“云师弟”的声音在云阁中响起,才略微地动了动,惊落了双肩的落叶。然后他突然站起,手攀着屋檐向顶层的围栏内一跳,轻巧巧地落了地,快步地向自己的房间去了。
秦霜看了一会,突然觉得灯火照耀处,似乎步渊亭的牌位后面还放着一样东西,伸手去拿,是一个木刻的人像。仔细一看,这是一个中年男人的雕像,雕得栩栩如生。男人身体健壮,面容英伟,一双眼睛的轮廓和步惊云十分相似,应该就是他的父亲步渊亭了。
但是看到身上,不禁吃了一惊,只见人像的左边胸口,心脏的位置,竟是人为地穿了一个洞!
这是怎么回事?看这人像的木质和牌位是一样的,应该就是步惊云亲手雕刻的,雕的又是他所祭奠的亡父,却为何要在心脏处穿一个洞?这不是对死者极大的不敬么?
秦霜怀着疑惑,伸手到“母玉浓”的牌位后面去,那里果然也有一个雕像,雕的是一个女子,却穿的一身男子的劲装,身材窈窕,柳眉倒竖,有一种女中豪杰的风度。应该便是步惊云的母亲了。但是这个雕像上也同样是不完整的,这女子的左手断口平整,分明是一刀给削去了。
这到底是为什么?步惊云对他的父母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情?难道围绕着绝世好剑还有着什么疼痛的回忆?
秦霜一边思索着是否该问问步惊云,一边想要将将雕像放回原处,一个不小心,竟把牌位碰了下来。连忙去接,却有只手比他更快,将牌位按在墙上,然后捏住,摆回原位。
手的主人就在秦霜身后,离得很近,呼吸把秦霜黑中透着酒红的发丝微微吹起。秦霜被夹在那人和墙之间,背后能感受得到那人一声一声有力的心跳。
秦霜不得进,也没有余地退,为了自己的好奇和失误又是尴尬又是羞愧:“云师弟……”
步惊云将牌位摆正,又将秦霜手中的另一个雕像抽走,放回原来的位置。
秦霜近距离地看着他抿着的嘴唇,平淡的神情,也没有把握他到底是生气了还是如往常一样的面瘫,又低声唤了句:“云师弟……”
步惊云的目光转到他脸上,双眼幽暗而深邃,静静地看着对方的时候仿佛能够将时间停止。就这么看了不知多久,开口道:“身体好了?”
“啊?”在目光中石化掉的秦霜又慢慢回到时间的流逝中,突然明白步惊云这是在关心自己,也就是意味着他不会和自己生气,兴师问罪了。平生第一次明白了生病的好处,不由得又感激涕零地:“云师弟……”
步惊云很小的时候随母亲去打猎,带回了一只小白狐,那小白狐极通人性,闯了祸就会前爪扒着人的衣襟,眼巴巴地看着。这时候的秦霜似乎和那只白狐是重叠的,一样的教人心软的模样。
步惊云突然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比起小动物来,秦霜似乎更好,因为秦霜还会叫,更教人心动。
果然那边秦霜见他不语,又偏过脑袋来,唤了一声“云师弟”。
步惊云点点头,“嗯”了一声。他刚刚端详过秦霜的面色神态,觉得身体应该还不错。去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茶灌下去,见秦霜瞅着他喝茶,问道:“你也要喝?”
秦霜心道,我不想拉肚子……于是摇摇头,眼睁睁地看着步惊云一仰头,将半壶茶都喝掉了。
步惊云喝了茶,坐下不说话了。秦霜蹭过去,挨着他坐了,双手撑着桌子,也不说话。明明心里很想问许多,又不知该不该问,该怎么问。
就这么安静地坐了一会,看着灯光落在步惊云的脸上。算来步惊云今年是十五,这个年龄的少年长得极快,初见时还和自己一般高,如今却已高出了半个头,脸上也渐渐露出了成年人英俊和锋锐的雏形。
步惊云身穿的衣服很眼熟,与自己原来送的冬衣很像,漆黑的底色,衬得他靛蓝色的卷发更为醒目,上面绣着简单明快的云纹,只是比较薄,领口袖口也不缝绒毛,与眼下的天气正合。也不知是哪里的巧合,今年进贡的秋衣竟和去年的那身自己看中的冬衣那么像。
就这么犹疑着,倒是步惊云先开了口:“风阁已经有了主人。”
秦霜点头道:“他叫聂风,是‘北饮狂刀’聂人王的儿子。”
步惊云道:“他爹很有名气。”
秦霜道:“可惜……英雄末路。”接着便将在乐山大佛上发生的事和步惊云说了遍。之前众人上山的时候步惊云可能有所耳闻,但是这回听到秦霜讲,他还是听得很耐心。
听到聂人王为了救聂风被火麒麟吞噬的时候,步惊云微微动容,静了一会,道:“那个聂人王,他是真英雄。”
秦霜点点头:“聂风的娘,武林第一美人,并没有看错人。”
步惊云的目光直直地看过来:“那她离开聂人王,投了雄霸,是被迫的?”
秦霜顿了顿,叹气道:“不是……但她最终后悔了。她没看错聂人王,却看错了自己的心。说到底,人心易变。”
步惊云不说话了,他的目光转向放着牌位的神龛的方向,若有所思。
秦霜又道:“说起聂风,也教我头疼,一方面希望他快些好,另一方面他若真清醒了,我又不知该怎么解释。”
步惊云问道:“解释什么?”
秦霜苦笑:“他在乐山问我,师父是不是带走了他娘的人,我情急之下说了‘不知道’。他爹聂人王已经惨死,我是不是应该将他娘的事情继续瞒着?”
步惊云摇摇头:“他终要知道的。”
其实步惊云说得很对,聂风生活在天下会,终究是要知道的。虽然天下会里见过颜盈的人不多,但是知道雄霸带她回来的人却是不少。那么多人,悠悠之口,如何防得住?
而说出雄霸和颜盈的关系就要说出颜盈已死的真相,此时的聂风,还是个十三岁的少年……
“可是……”秦霜双眉蹙起,“他刚刚亲眼看着父亲惨死,现在又告诉他,他娘也是同一天自尽了,他如何禁得住?”
步惊云沉默了。这一回,秦霜感觉到他的沉默是浓重的,像是某种有形质的气息,从他的轮廓中散发出来,连灯火都显得黯淡了。
然后步惊云缓缓地道:“他必须禁得住,因为他是风云之风。”
秦霜正要问“这和风云什么关系”,只听步惊云继续道:“因为我就是亲眼看到我父亲惨死,我母亲在同一天自尽。我已经禁住了。”
秦霜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步惊云的目光从坚定变得迷离。这是秦霜第一次看着他露出这样的目光,那么犹疑,那么不知所措。他知道,步惊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