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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不远的地方,是黄家面容严肃的人。黄夫人守着女儿尸首几天水米不沾牙,已到走不动的地步。亲戚们没有办法,皇上纯孝,也肯照顾柳至和忠毅侯,对胞妹长公主更是爱怜有加,是个有情意的人。他们不来,好似没有情意的人。
黄家的亲戚已意识到黄跃的入狱可能拖累不到他们,黄跃是一人做事一人当。但黄家女儿死的不妥当,却给黄家的名声造成影响。
杀伤力最快的,就是两个正在议亲的黄姑娘,亲事没有原因的就黄了。还想发狠寻别的人家时,官媒私媒都说:“忙的很,过了年再登门吧。”在街上遇到也跑的飞快,跟鬼抓住她们的脚似的,让人看了很气闷。
来前不痛快,遇到满街都是挽歌声就更不痛快,黄家的人是绷着脸一言不发。
挽歌停下来时,窝儿贴走到方鸿面前。三天里的打交道,这位尚书相对正使客气的多。
“我能不能收他们的尸首?”
方鸿狡猾地对小二瞄去,这一位才是正使,我把你们交给他们,我的差使去了一多半儿。
窝儿贴极不愿意和这个强横的正使求情,但他一转身子过来时,对着小二扑通拜下,求道:“这是我的家人。”
阮英明不是笨蛋,他可以在种种方面上使蛮横,却不能阻拦安葬。这在汉人中也是大忌的事情,严重程度可以逼人造反。
并不想把使臣惹到毛躁,小二换上郑重的语气:“贵使请起,你们可以安葬他们。”
窝儿贴感激的谢过小二,他的随从们脱下自己的衣服,把尸首和脑袋包起来。
来的使臣共计三百人左右,但想不占钟点儿带走这些人也不容易。方鸿使个眼色,礼部的官员们又发挥他们的“礼节”,上前询问要不要买棺材,问需要提供哪些东西,当然这些是奸细,东西是要使臣们自己花钱,但可以指路或者帮忙代买。
窝儿贴等人还真的要了一些东西,小二也不焦急,在雪花里静静等着他们收拾。镇南王等人也等着,也允许忠勇王和黄家的人,还有几个官员,也是破坏大捷一起身亡,允许他们的家人收拾。
近一个时辰收拾干净,使臣们满面悲伤或悲愤,在小二等人的陪同下进驻京中驿站,镇南王看着人拉来一车车黄土,把血污处遮盖住,恢复行人行走,拆去高台,收兵回府。
小二的态度,忽然的就有三分客气出来,但使臣们没心情多管。行程早就列明,今天是汉人中的吉日,迎接他们进京,和谈并不是今天。
这就简单的说上几句,正使大人从驿站里告辞。
……
“是吗,倒算有情有意有胆量。”皇帝笑得意味不明。
马浦躬身回道:“但他们来的人都是膀大腰圆,有防范不到的地方,就是小小的一个军队。”
马浦把“小小的”说的很轻,把军队咬得重些。
皇帝会意,对马浦流露出赞赏:“卿办事素来一丝不苟,有你当副使,弥补阮英明的年青,朕放心。”
马浦红了眼圈,在他受到林允文的胁迫而没有答应依从时,就注定他还是忠于自己的国家。对于至高无上的皇权,马浦还是忠心耿耿。罢官,也就成了他心头恨。
重回官场已是大幸,如今又得到皇帝的这个评语,马浦叩着头:“多谢皇上,多谢皇上,多谢…。”不知不觉的,已是泪流满面。
皇帝嗓音带着笑意:“好了,都回去休息吧。阮英明你辛苦,舞了回刀,施了回恩。马卿你也辛苦,好些时不见,乍一看你也有了年纪,平时多保养身子。”
让太监各赏一枝人参。
马浦在宫门外,嚅嗫着对小二道谢:“这是阮大人让给我的恩遇,这赏赐应该是大人您的。”把个人参盒子送上来。
小二摆摆手:“你回的话,你拿着。我还有事儿呢,别耽搁我。”上马去了。
马浦看着他的背影,又一回噙上泪水。阮大人是正使,阮大人还会功夫。阮大人要是把话回干净,马浦也没有办法。但他却把一些话让给马副使回,让马浦能得到皇帝的重新赏识。
重新做人的感觉,比人参要难求的多。
见雪中背影远去,他肯定看不见,马浦也认真的拜下去:“多谢大人。”在他的背后,魏行藏身在宫门旁边驻车马的地方,嫉恨的眸光轮流在马浦后背,和他手中人参盒子上扫过,牙齿咬出一声响。
这些,原本应该是自己的荣耀啊。
马浦心满意足回家。
魏行心如火焚的回家。
小二到了袁训书房外,听到里面有说话声。方鸿先一步过来,问袁训道:“他们却怕你家姐丈,哈哈,”又向另一个人道:“把你错认成陈留郡王。”
小二道:“我不进来不许说故事。”小子打起门帘,见到袁训为姐丈骄傲的满面笑容,方鸿的上首坐一个人,却是镇南王。
镇南王和方鸿笑道:“小二来了,果然他也是个等不及的,快来坐下,咱们仔细听听抢功郡王的好故事。”
袁训让泡上好茶来,慢慢地说起来。
……
年三十的那天,京里对异邦使臣的传言愈演愈烈。
今年本是个灾年,雨水过多,又瘟疫横行。在大家认为,是个问朝廷讨银子,朝廷给的也未必丰足的年关。
但梁山王大捷,据说洗劫的珠宝不少。有人说的神乎其神,跟他在战场上亲眼见过。
“谁叫他们住的是帐篷呢?梁山王爷一刀割开帐篷布,这一看,好家伙,这是主将的帐篷啊,有金珠有明珠有女人。梁山王爷说,把这些女人卖了换钱,就足够赈灾。高鼻梁蓝眼睛,生得比咱们家里老婆好。”
戳穿这话不对的人很少,大部分听得挺开心。换条街,再去听另一个版本的谣言。
“没事儿!福禄寿三星,加上长公主是个瑞兆头,全在京里呢。这不,打赢了吧,皇上心情好啊,往年老人们一吊钱一壶酒两斤肉。今年加倍。得病受灾的人给的银子也不少。”
念姐儿的车在这谣言里行过街道,让人认出来,欢呼声出来:“陈留郡王府的车,哎,郡王厉害!”
无数个大拇指翘起来,念姐儿的丫头彩名在车里看到,嫣然道:“姑娘晚上出来,可不能再坐这认得出来的车。”
“晚上都在家里守岁,再说你说着了,我晚上是不坐这车。”念姐儿把手中的帕子揉了揉。
作为贴身侍候的丫头,彩名看出来念姐儿的不安,寻思一下陪笑道:“姑娘不用担心,郡王妃并不管姑娘出入府中,晚上咱们还是出得去的。”
“出得去,”念姐儿让她的乱猜引得一笑,侧侧面庞对彩名道:“母亲心全在太后身上,我也大了,她早说过放心,极少约束于我。”
彩名再猜测一回,拍手笑道:“太后的心啊,一半儿在瑞庆长公主身上,一半儿在舅太太身上呢。”
念姐儿笑吟吟:“舅母有小七还早,瑞庆长公主才是她今晚挂念的一个。好些有经验的妈妈,都说长公主这几天必然要动静。却偏偏没有,太后如今啊,只想着公主一个人。”
“今晚的宫宴也没有了,是为这个原因不是?”彩名又自己寻思着。
念姐儿含笑:“一半儿是为等公主的喜信儿,太上皇太后没心思吃酒。一半儿是太上皇说皇上登基后,就办这一件大事情,太上皇亲口吩咐,让皇上今晚不会臣子,也不批奏章。爱吃酒吃几杯,爱看歌舞看一回,爱早眠就早早睡吧。”
彩名轻叹一声:“唉,皇上也是个累人的事儿,竟然平时也不能想睡就睡吗?”
“你才知道啊。”念姐儿笑话着她,听车外的呼声已经不高,揭开车帘看看,原来到了家门外。
陈留郡王妃让人匆匆收拾食盒子,见女儿过来,对她道:“虽说没有宫宴,我也得进宫去。看着太后多用几口饭我才安心。太上皇给皇上放假,你们也放假吧。你哥哥嫂嫂,我让他们自己房里守岁,吃酒也成,去舅舅家也成,舅舅家里孩子多,总是热闹些。你啊,想来有地方去,就不交待你了。”
念姐儿落落大方:“刚从舅舅家里回来,弟妹们摆弄炮仗,我看过了,我不去舅舅家。这大年夜,家家都欢乐,齐王殿下还不许出来,想来冷清。我看看他去。”
郡王妃笑一笑,就让人带上食盒子去宫里。房外,自家里没有放,也闻到别家的炮仗味道,和满京里的鞭炮声。灰蒙蒙天空在冬日里,虽不是傍晚,也早暗下来。
念姐儿送走母亲,去看看哥嫂们,见他们果然是要各自守岁。萧衍志萧衍忠都打趣妹妹:“对不住,我们陪你嫂嫂,你自己寻地方过年吧。”
念姐儿知道自己常去看齐王,落在哥哥眼睛里。嗔怪地说声哥哥不好,出来亲手准备食盒,很大,能装得十几道菜,彩名早就烫好酒,包在锦垫里,让两个家人抬着,往齐王府中来。
太后给念姐儿大开方便之门,皇帝应允念姐儿随时可以探视,齐王府守门的人见到未来的王妃驾到,殷勤的请她进去。
齐王正在房中等着,听到一声县主来了,压根儿没有禁足的人沮丧劲儿,兴冲冲的往上锁的二门走来。
推开门缝的二门外,家人正在摆屏风,挡住吹来的北风。摆一张椅子,一个高几,念姐儿摆上带来的吃食。又一个大火盆放到念姐儿脚下。
门内,一模一样给齐王摆上,吃的东西和彩名斟上的酒水,从门缝里递进来。
齐王笑容可掬,见这里酒菜飘香,风雪又有屏风挡住,自成一个小天地,还有未婚妻陪着,他笑出一嘴白牙跟个孩子似的问道:“咱们能放鞭炮吗?如果不是我关着,我亲手放给你看,我会放好些。”
“谨慎,知足吧,还放鞭炮。有人陪你过年就不错。安心吃几杯,回房睡觉去才是正事。”念姐儿嘟起嘴儿,看这个人半点儿不着急,倒是自己为他能早些出来,往太后面前去说,往长公主面前去说,往舅舅面前去说,跑了许多的路。
雪挟北风还是那么的大,有时候把屏风吹得摇摇欲坠,好似随时可以失去。
像极了面前这彩缎宫衣的人儿,她晶莹红润的小嘴儿微鼓起,好似风中随时夭折却总是傲挺的红梅花。
在她责备的话面前,齐王倏地想起他旧日的心思来。两边浮动于风雪中的红灯笼,也助他一同陷入回忆。
他曾对这门亲事有怨言,有说不出来的排斥感。当英敏定亲于加寿的时候,齐王英聪还没有胡乱想过。但当他定亲于念姐儿的时候,受到的或善意或别有用意的恭维后,那些总是爱嫉妒的人们给齐王的可不是真诚道贺,而是调侃或是取笑,让不大的齐王殿下觉得有什么苦苦的沁入心肺。
看一眼各人的命运,像是早就决定好。
不管是英敏的也好,还是自己的。前任皇后宫中流传出来加寿有大吉瑞,是天生的一国之母。
而自己定下亲事,从此与皇位无缘。
定亲的时候,齐王似懂事非懂事的年纪,开了蒙,也指定的有师傅。他虽然没有想过坐北朝南,但少年人的心性让他也有一腔抱负,也想博几个皇帝的认可,也想……
忽然一桩亲事压下来,注定英聪你再肯拼,这辈子的前途一眼可以望见。
他曾想过念姐儿像加寿和英敏那种快乐的相处,自己决不体验。如果念姐儿像加寿对英敏一样的肆无忌惮,自己决不容忍。
但念姐儿一步也不错,不轻易和他说笑,甚至遇到以后,话也很少说。
挑不出她的错儿,齐王也渐渐长大,觉得以后的日子还是一眼望见头,但念姐儿这个正妻也可以接受时,他家里出了事情,念姐儿轰轰隆隆的似一辆没有人驾驶的狂奔马车,闯进他的日子中。
不管是她好心的提醒,还是她寸步不让的伶牙俐齿,都让齐王恨的牙根儿痒痒,最后却又要承认念姐儿没有错。而松懈上一点儿,一不小心还要感她的情分。
齐王用尽力气抵抗着,却在那一天,念姐儿闯上金殿,当着百官的面说她不愿意齐王有妾,齐王晕晕乎乎的就出了去,当殿宣称:“这是我的意思,是我让她来的。”
随后他被幽闭,这不仅是禁足的意思,更是一切人都不许见。
本以为自己会在苦涩的孤独中呆着,但显然他把太后的偏心给忘记,念姐儿很快就来探视他,让齐王觉得父皇也不是那么生气,这事情盼头多多。
他亲口说出:“我发了昏。”用苦笑承认他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好好的我要代你受过。但苦笑也揭开他心头那一层百般抵触的窗户纸。
没了这层抵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