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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经由袁夫人又亲口肯定,宝珠难免恼火,这个人!狡猾狡猾的。宝珠这时候没有想到,自己让红花去扮洪奶奶,也是一样狡猾狡猾的。
她还在想这事时,刚才回来的院子里,安老太太悄声问守夜在她房中的寿英:“宝珠和亲家太太说完话了?”
“说完了,亲家太太都洗过睡下。老太太您听,对间里没有再没有声音。”寿英着晚妆,坐在她的铺盖上低笑:“不想四姑奶奶和亲家太太竟然有说不完的话,”
安老太太得意洋洋:“那是当然,她们两个好着呢。”
这话说到半夜不说,还笑声不断,亲家太太那样稳重的人,也能大笑出来,让安老太太不能不为自家孙女儿欢喜。
她再一次想,往这里来,是来着了。
……
五月里下过一场雨,石榴花到处大放。韩三老爷打马从官道上回来,在驿站门外下马,蹑手蹑脚对守驿站的人伸个脑袋,做贼似的道:“韩大人在不在?”
守驿站的人和昨天一样的笑话他:“三老爷,韩大人是您亲侄子,您这几天怎么见他好似贼见官,怕成这种模样。”
三老爷心想可不就是贼见官,当叔叔的做贼让他拿住,不得不捏把小心。
自打那天韩世拓咬牙切齿撵他走,三老爷就躲着侄子。在三老爷来看,侄子是因为自己背着他弄钱,没分给他,他火了。
现在愿意给侄子钱,他又不要,这是世拓年青,只一味的发脾气,不想想他在这里当差,叔叔才是贴心人。
三老爷舍不得这里的银子,又心想叔叔我比侄子年长,世拓恼怒上来,不给他自己留台阶下,当叔叔的好处在哪里,就在这里,我得给他留着台阶,等他气头儿下去,他自然后悔感激与我。
从撵他那天开始,三老爷就避开韩世拓。
韩世拓在驿站,三老爷就外面去。韩世拓在外面,三老爷就进驿站。
守驿站的人告诉他不在,三老爷急急忙忙进去,换一身衣裳,丢下来的脏衣自有小兵收去洗好送回,三老爷带的又有家人,就不烦神的把脏衣裳往地上一抛。对镜子照照脸面儿光洁,韩家人都生得好,三老爷中年,那脸还跟剥皮光鸡蛋似的,自己先挺得意。
怀里把昨天收的银子锁到箱子里,只留下此许。在这里就是好,出门不用带钱,那些打军需主意的商人们自然会巴结。
这就算收拾好,正往外走,抬头一看,坏了,他的好侄子带着几个人正往里面来。这就避也避不开,可怎么办?
三老爷有办法,他把个头一低,脖子一弯,下巴夹到锁骨上,把个头顶心对着人,这就避免自己看到侄子的冷面孔。
又把脚后根一抬,脚尖一丁点儿地方着地,走路好似雪上飘。这样走路难免摔跤,三老爷有办法,再把手扶住墙,这样一扶,他是溜墙根的往外走。
不溜也不行,手在墙上呢。
这样子不像避猫鼠儿,就像遇到老虎悄悄逃命的兔子,要多可笑就有多可笑。
跟韩世拓的人不知道这叔侄最近怎么了,韩大人并没有说,但三老爷明显是一派心虚,大家都窃笑着,装看不到。
韩世拓也只能装看不到,那是他的叔叔,就像宝珠和袁训又是他的什么人?一个是他的妻妹,民间俗称小姨子。一个只是他的连襟,还不是嫡亲,是堂亲。那一对夫妻都肯照顾他,韩世拓虽恨三叔,也不会当着人让他没脸,当着人撵他。
韩世拓恨恨进去,把公事办完,打发别人离开,一个人在房里生闷气。他觉得自己一家人真够瞧的,养小老婆玩丫头,遛狗玩女人,黑银子没下限,这是样样来得。
这些韩世拓都会,而且是个中精英一流的人物。
正因为他会,他更要叹气。家里最老实的当数三叔,韩世子自知之明,他都不算老实的。最老实的人都这德行,何况是别人呢。
他的父亲文章侯给他来信,对他照顾三叔勉励有加,但提到二叔和四叔在家里不悦,把他抱怨过来,再抱怨过去。
韩世拓苦笑,再来一个,我的差使可以玩完。他长叹一声:“吃不消啊。”随后收起不痛快,面上一寒,吃不消今天也得把这事情办了。萧二爷已经着手严查刀剑丢失的事,有谣言出来,一正一副两位钦差暗访到了太原府。
是哪位,不知道。但据说龙头铡虎头铡尚方宝剑圣旨官印惊堂木全随身带着,听上去比戏台上那钦差威风得多,怀抱的东西也多。
这传闲话的人,也不怕把钦差胳臂累疼。
又说有一百零八位开道的,个个眸如铜铃牛眼,声似洪钟炮开山石,力大如牛,体壮如松,听上去跟绿林好汉走江湖差不多。
韩世拓听见的时候,就知道这是胡扯。把十三道监查御史全集出来,也不过一百人出去,再加上都察院两位御史,诸多官吏,把杂役也算上,也不能光开道出京的就一百零八好汉。
大门还要看呢,得留下看门的不是。
但是有钦差,他却是信的。
事不亦迟,他得赶紧的把三叔打发走,免得他再在这里黑一层银子,要把叔侄一起送到钦差大人宝剑之下。
他又由邸报早知道南安侯告老,这就无从往京中打探。再说打探也来不及,都说钦差已经到了。
韩世拓站起身,大步往外走去。
近中午时,三老爷眉开眼笑的让一个商人带着往酒楼上去,说着新来的小娘肌肤滑,把雅间门帘子扯开坐下。
“三老爷,上坐呐。”
上坐,大多对着门,这是指房子方位大多差不多的地方,有背东有背北背南北西的太有区别的,不在内。
对着门,就意味着不方便出去。三老爷眯着眼笑才坐下,见门帘子又一掀,他吓得身子一软,韩世拓走进来。
那商人笑了,拱手道:“你们叔侄慢聊,我楼下会钞,我另有酒局。”不等三老爷咽完嘴里的苦水,这商人早就出去。
韩世拓背对着门坐下,也相当于堵住门。桌上酒菜是先上好的,他给自己和三老爷倒上酒,这才抬眸,意味复杂,是他的心情复杂。
让三叔走,他知道三叔这两年缺少进项,可不让他走,韩世拓想我实在管不住他。
他双手捧起酒杯:“三叔,饮干这杯酒,我为你送行。”
三老爷这一回心坠落到冰窖里,知道侄子是来真的。他面容扭曲,迸出一句话:“小子!你不能撵我走,你得管我!”
“为什么?”韩世拓心想你有儿有女,不带讹我一辈子的。
三老爷鼻子里喘粗气:“你还不知道?我就知道你不知道!你媳妇在家里闹分家,要把我和你二叔四叔全撵出府。坏了良心的小子,你手摸胸脯想一想,我们可是叔侄亲,一样的血脉。你曾祖母去世还不到一年,你姑祖母去世也不到一年,我和你二叔四叔为这事全在丁忧,你把我撵了,你让三叔去哪里找银子去!你弟弟妹妹们,你养活着!”
“这,不可能!”韩世拓震惊。掌珠?她怎么能干出这种事。韩家兄弟子侄们再不好,也是历年只有二婶儿四婶儿才跳着要分家。
她们要分,也不过只是为公中银子不平,真的要她们分,也不是件一说就得的事。而现在三个叔叔包括父亲全丁忧去官,薪俸这就没有,这个时候分家,这不是要他们的命吗?
虽说各房自有积蓄,可这时候也不能分出他们去啊。
韩世拓好似让滚雷砸中,都不会动了。
三老爷冷笑:“哼哼,我也才知道,你三婶儿托小子快马给我送的信,说从过年后,二月里起,你媳妇就提出分家,长辈们不愿意轻易来打搅你,而这事情又全是你媳妇的主张,就先没有告诉你。现在大家全顶不住,老太太都说不动你媳妇,你二婶儿三婶儿四婶儿找不出别的办法,只能来寻我。”
他面寒如霜:“世拓啊世拓,好侄子!好个世子!家业由你承担,就是让你分开我们,自己单过,自己守着祖田进项的!”
“这我不知道!”韩世拓慌乱的分辨。
第二百二十三章,产女()
三老爷的话给韩世拓狠狠一击,大奸大恶的人也有人性的一面,何况韩家兄弟叔侄们,只是清一色的无下限不要脸风流浪荡爱玩乐,离杀人狂魔还远。
韩世拓的爹,现任的文章侯。在府中怕二弟妹,厌四弟妹,远离三弟妹,算是家务上的受气人,但从不做分家之想。
这些年闹下来,文章侯的心思曾通过话语,或多或少的和儿子说过。他每到最烦恼时,总摸着脑袋,当时估计是感觉焦头烂额,带着思虑:“世拓啊,以后这家是你的,你可记住一点,家是不能分的。”
头几回韩世拓年纪还小,脖子梗梗:“为什么不分!才刚欺负母亲,又欺负父亲你,分家!分了省得盯着我花钱!”
小小世子不到十岁,就让婶娘们盯得紧紧的。这都怕吃亏的人,好似全跑到这家里去了。
文章侯就呵呵笑了:“没有一家不闹家务,分家的有几个?再说分出去要让人指脊梁骨骂不能容人,家人不和,少了臂膀,出门才真的让人欺负。祖宗传下来到我手里,到你手里,分家这事你和我都不能做。”
后来韩世拓大几岁,甩女人勾搭女人上面,发现叔叔们中用的地方不少。什么叔侄结伴而游,青楼上和人吵架也多张嘴。
又结交许多的纨绔,家里打得头破血流的都有,但是人家也不提分家。分家这事,在古代大家族来,好似是个笑话,而且极不光彩。
更不要提现在把丁忧去官闲置在家的叔叔们分出去,他们可还守着孝呢?这像是不让他们守孝,这事情其实是严重的。
见韩世拓慌乱,三老爷也正经起来,缓缓出声:“御史们要闲的慌,哪怕你媳妇再说分家也守孝的话,也可以参她一本。”
“三叔,参她是参不到的,这算家务。如果是掌珠不许祭祀,起了冲突,官司打到顺天府,这倒能落人口实。唉……”韩世拓说不下去,胡乱的面上抹一把,拿起筷子,见满桌子菜全是他为三老爷送行点的,尽是佳肴,也茫然不知道随便吃点什么好。
挟一筷子菜到嘴里,明明是大厨名家所做,昨儿还夸不比京里的差,今天却味同嚼蜡。
叔侄慢慢的吃喝起来,都心情沉重。
两个酒杯缓缓的碰着,再分开,再缓缓的碰着。酒过几巡不知道,但两个人都脸上染上酒意,韩世拓才闷闷出声:“三叔,我知道你,你也知道我。我们家的男人出娘胎带出来的德性,一个一个没皮没脸的,”
“以前不这样!”三老爷打断他。
韩世拓吃惊不已,为自己家里以前是好的而震惊,僵着舌头:“不,不会吧,从我生下来,我看到的就是这样。”
“你祖父,我的爹就不这样。有妾逛青楼都是有限的。”倒不能说没有,到底是一古代官宦家庭。
韩世拓想想,忽然破闷似的笑了起来:“我懂得这事的时候,祖父都奔五十,他老了是玩不动了吧?”
他心想三叔你还蒙我,我们家里的根,我还能不知道。
三老爷对他瞪瞪眼:“你结交的那个,在红香院里一住就是大半年的,是个雏儿就要抢先的那大官人,姓什么来着,”
“扑哧!”
韩世拓又乐了:“他是在行的,五十多岁了还这般精神。”
“所以这玩和老没关系,你祖父就不这样。他这辈子就收了几个妾,有两个是宫里赏出来的,他哪还敢冷落她们,往外面玩去。抛下老太妃的人,老太妃也不答应啊。”
韩世拓懂事的时候,妾已去世,但因是赏赐下来的,家谱上自然有一笔,而灵位和一般的妾不一样,也摆在家庙里,年年受香。
因三老爷的话,韩世拓把他记得的事情想了一回,对自家根源有点新的认识,但是好奇:“那为什么从父亲叔叔起,我们全是这样儿?不要说我,就是三叔你房里的我两个弟弟,小的那个也十五了,那天按住丫头做嘴儿,让我看得真真的。”
“唉,这事儿要从老太妃那说起。”三老爷叹气道:“纨绔都是养出来的,家境太顺,那几年也没有人敢招惹我们,太上皇在位的时候,皇上尚且忍让太妃,满京里自然是我们横行。就这样,一里一里的全这样。”
韩世拓再饮一杯酒,酒意上头,冲口道:“这样说,倒是老太妃害了我,害了叔叔们。”三老爷觉得这话真新鲜,他闻所未闻过。但他也酒劲有几分,会喝酒的都知道,酒意上涌时,你不想说实话,估计出来的也都实话。
“是啊。”三老爷还附合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