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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一闹腾,就到了腊月中。这一天大家用晚饭,安老太太吃着吃着,忽然又沉下脸开骂:“耍心眼儿算什么本事!家里不好吗?跟我进京不好吗?记挂什么观音院里修行,当我糊涂吗?”
宝珠低下头,方姨妈惶恐不安。邵氏和张氏面面相觑,均在想太平日子没过上几天,老太太又故态复萌,和以前一样。
而进京的行程还是没有定下来,只有做衣服的打首饰的修理走远路车轿这些事还在进行。而身为穿衣服用首饰人的三位姑娘,又有过年的事夹在中间,也跟着忙得脚不沾地。
这样就直到过小年的前一天,宝珠才能坐下来听红花说闲话。说的,自是方表姑娘最近的二三事,或者称之为遭遇。
炭火融融,热茶香浓,奶妈照就在榻上不住手做衣服。外面的大衣服交出一部分给裁缝做,里衣儿鞋脚则都要自己人手做。
宝珠捧着如意纹缠枝花卉的盖碗,面上的笑全攒在小涡中,问道:“后来呢?”
“后来就没有了,”红花笑嘻嘻:“姑娘你想,表姑娘进门当天,余家就给余公子同时又放一个妾,说是千挑万选的,余夫人天天在外面吹嘘是贤德第一品貌无双,”
卫氏都笑了:“那以后余家正根媳妇可往哪块地方上站?”她啧啧两下摇头:“方姨太太这气斗的,早知道把那闲气忍下来也就罢了,”
红花眨巴眼睛:“这可怎么忍呢?当时那情景,人人看到的……”
“反正她做事从来着三不着两的,把脸皮老上一老,再厚上一厚,最多把表姑娘远远嫁给挑脚汉子呗,也强过在余家受气。”卫氏好笑。
“挑脚汉子?”红花人儿小,没听出来奶妈在取笑,反而瞪大眼睛:“那方表姑娘怎么肯?”
她愕然得眼睛溜圆,好似掌珠养的猫,宝珠和奶妈齐声而笑,笑得红花甩甩脑袋,继续发表她小人儿家的见解。
“方表姑娘现在虽然受气,像是也挨了打,不过还算是官家之妾,手下还有一个小丫头使唤,比那挑脚汉子强上一百倍呢,”
红花才说到这里,外面有脚步声急匆匆的。走廊是木板的,步子走得重又快,房里人就能听到。
宝珠一惊,
卫氏一惊,
这脚步雷霆似的,大年下的又出什么事?
只有红花奇怪的回头看门上:“这是谁跑马来的不成?”
却见一个人兴冲冲进来,却是老太太的丫头绿画。绿画笑得见牙不见眼:“四姑娘好,给四姑娘请安,给四姑娘道喜,京里表公子们到了,老太太让请姑娘们梳妆打扮了,这就去见外客。”
宝珠一个激灵,随即站起本能应声是。而绿画又兴兴头头扭身而走,笑道:“四姑娘这里近,我头一个来,这就往大姑娘三姑娘那里去,请姑娘们快着些儿,别让侯府的小爷等。”
她前脚走出去,后脚房中主仆三人就同时发呆。
红花转脑袋:“怎么是侯府里小爷们来,不是姑娘们去呢?那车轿都备好了,昨儿我打车棚里过,还听管车轿的管家二爷说车要能经得起泥泞,怎么不是咱们过年前赶去?”
“明天小年,还有几天就过年,插上翅膀也飞不到京里。”卫氏嗔道:“又在这里乱说,什么姑娘们去不去的,打热水来,给姑娘取见客的衣服来。”
这个时候老太太的正厅,安老太太满面喜色,正在受几个少年的叩拜。
“给姑祖母请安,祖父让我们按告诉姑祖母的日子起程,路上紧赶慢赶的,总算能和姑祖母过小年,”
那一天,安老太太等人从观音院里回来,收到的那封信上:“起程身子已经定好,”是指京里小爷们动身的日子,却不是安老太太带着孙女儿进京的日子。
起程的日子,当然是自己定,再告诉别人。怎么能是别人定好,来约束客人们动身?宝珠当时听到就有疑惑,并没有猜错。
第七十三章,相看()
一共五个人,都神采奕奕立于房中。
五个人一式一样的打扮,清一色的上好细布袍子,并没有绸缎等物,浑身上下也没有过多的珠宝。
发髻高挽,整整齐齐一丝儿不乱,这就更显得面庞细白的细白,俊俏的俊俏。眉峰都似远山,鼻梁亦都高挺,一水儿的红唇好气色,神清气闲饱满若珠。
安老太太喜欢得不行,一个一个看过来,房内外也挤满下人,争着来看京中来客的风采。老太太才让坐下,就有人回:“姑娘们来见远客。”五个人不慌不忙地又站起身,那气度从容如闲庭中宝树,让看的人交头接耳地低声称赞:“不愧是在天子脚下长大的小爷,就这份姿态本城就再找不出第二个。”
五位小爷依礼避到一旁,倒不是回避,而是为迎接来的几位妹妹。
安氏三姐妹携手冉冉,敛步含羞的过来。在祖母院门上,见到院中多出许多的随从,又有很多的箱笼搬进来。丫头们争着打起帘子,就又见到站了一地的人,有花白了头发的老家人,也有年青小子们。
就是掌珠素来喜欢高仰着脸,今天也和妹妹们一起垂下头,但恍惚间三姐妹都看清房中有五个少年,都在这恍惚间看清五个少年皆容貌不差,第一眼先有水清竹韵之感,与想像中的京中奢富大为不同。
这第一眼,姐妹三人都心中满意,嘴角噙笑更为娇羞。
邵氏张氏奶妈丫头两边护着她们走上台阶,早就把五个客人看在眼中。邵氏有生以来,头一回认为婆婆做事高明。要知道就是老太太好生打发方明珠出嫁,邵氏也没有这么认为过。张氏更是满心欢喜溢于言表,脚下也不看了,只不错眼睛打量五个少年,越看越喜欢,心中冒出一句戏词:好似那芝兰宝树……
对,五个小爷就似五株宝树芝兰在房中。
这当口儿,方姨妈唯有伤心难过。五个……这个数字带给她的伤心,只有自己最心知。
“呵呵,我家的丫头们来了,快来见见表兄们,表兄们全是京中长大,比咱们见过好世面,可不要笑话我们生得不好。”安老太太一脸的心花怒放,显然来客让她中间之极。
邵氏张氏扯着掌珠,拉上玉珠,再带上宝珠在榻前站住,先给老太太行礼:“请老太太安好。”
等她们直起身子,五个少年徐徐走来,撩衣先拜邵氏和张氏,三姐妹则退到丫头中去。有人介绍:“这是我们家二奶奶,这是三奶奶,”
“请表婶母们安好。”五个人说出声来,也都是清脆朗朗,如断宝玉。
姑娘们面上又红上一层,不用说满意又加上一层。
客人们的到来出乎她们的意料,但不用特意交待,也都明白客人们不是白来的,又早见到他们年纪和姐妹们都相仿,自然大家心中有数。
不见得三姐妹同时能定下亲事,但他们必定为亲事而来。
想着,客人们就到了面前。老太太的陪房施氏何氏左右引导:“这就是我们家姑娘们了,”姐妹三人不敢怠慢,忙齐齐行下礼去,燕啭莺声:“见过表兄。”
“表妹们好。”
又有京中来的下人上前见礼,又有邵氏张氏给赏钱,闹了半天,房中有如鲜花着锦之势,大家才得安生坐下来。
坐下来以后,姐妹三个人虽不转面庞,也就可以仔细安然的把五个表兄一一看过来。
刚才有人介绍,这五个人姓了四个姓,这个疑问也在此时得到解开。
老太太殷殷而笑,目视邵氏和张氏,手指住坐在下首最上位的蜜合色布衣少年:“这是舅祖父膝下长房第三个孩子,小名儿叫个留哥儿,大名可叫什么呢?”
少年含笑躬身:“回姑祖母,大名叫钟留沛。”
安老太太笑道:“真是的,我只记住小名儿,这样吧,你最年长,你来介绍给婶母们和妹妹们听。”
有了这句话在,三姐妹的眼睛就势在钟留沛面上一扫,见他眸子有神,玉珠悄悄地道:“果然是个充沛模样。”
掌珠和宝珠都忍住不笑。
钟留沛就答应着,指住下首浅竹子青色衣裳少年,少年亦起身含笑:“这是三表姑祖母家的孙子,排行第五,名叫阮梁明。”
阮梁明肩拔背直,面相开朗,应该是个爱说话颇不爱寂寞的人。
安老太太唔唔连声,说的三表姑祖母,是她和南安侯的表姐家。
穿石青色衣裳的少年,钟留沛道:“姑祖母可还记得,这是表亲袁家,他亦算我表弟,大名袁训,”
安老太太想上一想,就恍然大悟,笑容就更加的深浓,欠着身子探问:“你母亲算是我的侄女儿,几十年不见,她身子可好?”
袁训躬身回话:“家母问老太太好,家母还记得老太太爱吃香雪斋的点心,特命我带了来。”
安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多谢你母亲费心想着,亲戚们我挂念着,就是道儿远少有走动,若能再见一面,那可就是我的福分了。”
袁训轻施一礼,也就坐下。
玉珠又悄声道:“喏,这一个眼珠子最亮,眸子灼灼,好似小鬼儿,”掌珠和宝珠又忍住不笑。
穿佛头青的少年,是钟留沛的同胞弟弟钟引沛;穿象牙白的少年,又是一家表亲,是安老太太的姨表妹戚氏,现嫁给大学士董家,来的是她孙子董仲现。
五个人都仪表不凡,问其年纪,相差全在半年之中,都是一年生的人。邵氏和张氏越看越心喜,越看越满意,到此时自然不用再问有没有亲事,有了亲事他们还来作什么。自然是没有亲事的人,才会往这里走这一趟。
这么着一看,也就明了安老太太几时进京,也更佩服南安侯府安排的深意和礼敬。
少年们先来给老太太奶奶们相看,相看的中意,进京去亲事一定,就便成婚。
邵氏暗想,难怪婆母让备下许多的车子,好似要把家搬到京里。可不是,光女儿的嫁妆就得十几大车才装得周全。
而张氏已在盘算,玉珠的嫁衣是现成的,但是首饰是不是要重新的打?而现在打呢,还是本城里的旧花样子,倒不如进京后再选好的金银匠,翻新出京中的新花样,这样才叫好。
宝珠的奶妈卫氏,也神思若瞑看似走神,其实在心中也算着宝珠的嫁妆。长衣儿十箱,婆家会不会笑话少?
短衣儿又是五箱,婆家会不会说不好?
她们全然不管姑娘们的婆家其实还在半空里……
第七十四章,家世(一)()
很快邵氏等人收回心思,重新还是打量钟留沛几个人。又有人来回,说表公子们的行李已安置完毕。安家的空房子还有,除了娘儿们几个住的地方以外,还有安老太爷当年的旧书房犹在,老太太不让挪为别用,日日使人打扫,亦也可以住人。但安老太太实在喜欢,就让五个人都住在自己院子里。
接下来半个钟点儿,是川流不息的回话。
先是送被褥的,安老太太要亲自掌眼看过才行。又让人取出布料准备做衣服,又问他们平时喜欢去什么样的地方玩,是爱幽静呢,还是爱喧闹……又有邵氏和张氏夹在中间问话,等到安静下来,五个人的个性基本上已问明弄清。
钟留沛兄弟说要去逛此时江河,阮梁明则一定要去寺院,董仲现说道儿上累,不如歇息几天等着看新年花灯,袁训说也好,其实本城也有可看的地方。
掌珠三姐妹心中捣鼓这五个人,爱去看江水的,想来喜欢疏朗;而阮梁明声明家人爱佛,他是无事去拜一拜,像是个有孝心的人;要歇息几天的那个也许更中意清静,而袁训无可不无可,怎么都好的态度又让人捉摸不透他。
姐妹三个人还没有继续往下想,张氏问出来:“留沛表公子倒是舅父膝下长房第三个孩子,看他模样儿稳重斯文,倒像是个大的?”
张氏问的是安老太太。
她问出来后,邵氏也眼巴巴的看向婆婆。
这话邵氏也想问,总得把五个表公子的家世都问明白,才能选定合适的女婿。安老太太积威深重,邵氏在她面前总是挨骂的多说话的少。但见张氏问出来,这话正中邵氏的心怀。
安老太太失笑状:“呀,我许多年不进京,该记得的我都不记得,更何况还有我不知道的事儿?这样吧,你们呀,”她笑着望向五个少年客人:“你三婶母不问,我也要问。这里面除了留哥儿你们两个人,母亲是京里的小姐我知道,别的我也糊涂着呢,就是留哥儿,你还有兄弟么?你们自己说说,我们听着。”
这话一出来,不但邵氏张氏和三姐妹把耳朵支起来,就是房里房外的仆妇丫头们也都往前拥了拥。
年长的最先说,自然还是钟留沛先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