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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成人们出宫,抱定走一步看一步的心思,往大理寺来。
到了大理寺,见雪白一片,那一堆人不用认,也知道是自己家里人。
看热闹的人挤得满满当当,但这一会儿没有喧哗。一大片雪白肃杀,如雪地无垠的素衣,还有手举白幡的,白花花一片,好似雪林子似的,不要说把别人震撼,就是柳家自己的人看在眼里,也跟着腾腾的热血涌动。
正中间簇拥的几个人,一个是柳至,面沉如水,眸光犀利。在他身边最近的几个,有中年长须,满面威严,有少年气盛,腰间有剑,手按剑把,斜眼若睨,不是柳家会出主意的,就是柳家爱惹事的。
爱出主意的,和爱惹事的,以前并不和契。
动脑袋瓜子的人,嫌弃爱惹事的拔刀就相向。爱拔刀的,瞧不起动脑袋瓜子的人,说畏畏缩缩。
今天全让柳至揽在一个阵营里,本来嘛,这也是柳家齐心对外的时候,几个老成人本来抱定劝的心思,见到这一幕,想兄弟齐心,还怕什么?也跟着热血沸腾,走过去对柳至招呼一声,他们为进宫,麻衣没有穿,让家人取来,也各披一件,把雪白飘然更是壮大。
颜大人在公堂后面光听就头疼,恨恨的骂欧阳老大人:“为你好,你还不知道!”骂上几句,有人回话:“欧阳家也到了,大人,请升堂。”
……
“啪!”惊堂木一拍,颜大人定晴往两边看。柳家的地位高,站在左边。白花花一片孝衣,加上孝幡组成一道雪白方阵。
右边,是欧阳老大人面色涨红了紫,紫了白,几个家人扶着他才站得稳。
颜大人心头冷笑,这一看就知输赢的事情,欧阳老大人你往宫里告御状以前,你没想到吧?
平时看着都官袍在身,有几个吆喝的人开道,又都往宫里去,看不出你盛他衰。这时候,就跟铺子里大扫荡似的,谁的存货多这就一目了然。
这官司审都跟没审一样,反正欧阳家吃亏是别打算找回来。一个巴掌拍不响,欧阳老大人他也不肯放手,颜大人是老公案,才能到大理寺里为官,真的要审,他能轻松有余,这就当庭先问:“二位大人,你们状告何事?”
柳至向他侧过身子,欧阳大人也侧过身子,但面皮上一哆嗦,把嘴紧紧闭上。
以身份来论,柳至有优先回话权。这东西跟中了秀才就见官不跪一样,是等级特权。
柳至朗声回话:“回大人,那日我带着家人,起早往城外祭祀丞相,不想半路上遇到欧阳大人,我身着孝衣,自然避他,不想避之不及,官轿直撞上我。我恼了,要轿夫陪礼,轿夫倒也罢了,轿子里欧阳大人把我骂起来,说他们家宫里有娘娘,赶着进宫见娘娘,什么人也不怕,轿夫撵我走,让我打倒,谁想到就在他家附近,他叫出家人,我的家人不服,两下里争斗,他和我一起去打御前官司,不想他的儿子带人赶上来,长街上又争斗一番。大人,我无辜受欺,实难忍耐,因此呈上状子,请大人明断!”
这一番话说得能声传数里,公堂外面的人也能听到,欧阳大人更能听得清楚,只气得身子摇摇晃晃,手指柳至就骂:“你说话不亏心吗!”
“你个老狗不亏心吗!”柳家的少年反唇相击。
柳至拦下他们,让他们不要说话,凝视欧阳大人:“老大人,你亏不亏心?”
“老夫办事说话从不亏心!”还没怎么审,欧阳大人就气喘吁吁。颜大人瞅着他都可怜,可怜你上了年纪你拼不过,可怜你怎么还看不清眼前?
见柳至一声冷笑:“说得好!”对着欧阳大人踏上一步,转眼间暴怒满面,眉间拧成一团,眸子已经赤红。
“你不亏心!你背后打的什么主意!你不亏心,你在这里当众全说出来!你不亏心?那说说你们全家不守本份,痴心妄想陷害良人!”
柳至加重语气,缓而沉声地重复:“全——家!”
欧阳大人眼前发黑,耳朵几乎让这两个字震聋。柳至是暴怒,但并不是咆哮。但这两个字,全家,把欧阳大人惊得心思粉碎。
全家?
包括父子们,也有女儿容妃在内。
全家?
欧阳大人且惊且疑且惶然,早在柳至寻衅他时,他就有数。这会儿,是又一次的证实。虽然没有明着证实,但疑惑全数解开。
为什么柳至撞自己的官轿,带着一帮子人显然有备而来直冲家门。
自己是官轿,他冲撞有罪。但官轿撞人,知法犯法,也一样是罪名。
引出后面一系列顺流而下,几不可收拾的局面,欧阳大人现在明白,在家里苦闷苦思想不通没得罪过柳至的糊涂,现在醍醐灌顶般,直入心思深处,形成一句话。
算计别人,别人算计回来。
欧阳大人嗓子里嗬嗬有声,有痰上来,说不出来话,也吐不出来,卡得他一阵猛咳,家人们扶着,看着更是可怜。
看热闹的人总有议论:“看这老头儿也蛮大年纪。”传到柳至耳朵里,他大声道:“我们家也有上年纪的人,我们虽不敢说多孝顺,也不办糟心事情,不让长辈们跟着犯忧愁就是。装可怜这事情,我们也会!”
雪白方阵让开,从最后走出几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他们互相搀扶着,有一个人走一步就站住,一只手扶着膝盖,另一只手柱着拐杖,原地猛咳几声,再走上一步,再站住,扶膝扶拐杖原地咳上几声,看上去老态龙钟,比欧阳大人还随时会玩完。
看热闹的人哑口无言,见他们慢慢走出来,开始捶胸顿足:“丞相啊,你为官数十载,没有辛劳也有苦劳。还记得那一年,京外发水灾,丞相你不眠不休为赈灾忙碌,还记得那一年……如今你尸骨未寒,老不死的欺辱你,还敢当着人来比老,我们这把子老骨头看不下去,我们不站出来,儿孙们生生让他欺负死!”
柳丞相一生为官,还是办过好事的,全让他们一一的提出来。
欧阳老大人直着眼睛,顺过来嗓子,也一个字不敢再说。情急之中,想到今天这是审案子吗?今天这又成了一边儿倒不是?那坐上面的大人,你耳朵聋了你不管吗?
对颜大人看去,颜大人听得津津有味模样。颜大人是看得见的,但装看不见。早就知道会是这样,双拳难敌四手,饿虎还怕群狼你没听过吗?何况你欧阳家还没有双拳,也不是饿虎。
此时,欧阳大人方能领略一些颜大人苦苦劝和的真意,也把父女父子们最早商议时的话想起来。
“柳家人多,袁家势大,都不是我们能面对的人,只能就中取便。”
这就中取便,一直在说,一直在互相提醒,怎么就演变成直接对上呢?
欧阳老大人是正气也没有,底气也不足,能力又不够,人手又欠缺,这就越听越怔忡时,外面有人尖声叫着:“我要喊冤,我要状告欧阳家,我冤枉啊,让我进去!”
围观的人一听,公堂里九重热闹上,这像是又能添上一层,围的人虽然多,也互相帮着吆喝:“又来告状的了,让出路。”
颜大人不由自主对着柳家人看上一看,心想这是柳家安排的才是。再看来的人,颜大人更坚定这心思。
欧阳大人最近又气又病,一出来颤颤巍巍,好不惹人同情。但先让柳家的老头子们比下去,和来的这个人相比,更是天上地上。
过来的这个人,白发苍苍不说,还掉得疏疏落落,跟秋风卷过的野草地,让人看着就心酸。
再看她的面皮,皱纹挤得鼻子眼睛嘴唇都快认不出来,让人头一眼先看到无数纹路,随后才能想到这是一张人面庞。
半旧衣裳,扶着一个同样半旧衣裳的男人,像是祖孙,又像是母亲和小儿子,走一步一哆嗦,一哆嗦后,再走上一步,要说这里最老最可怜的,她说第二,没人敢排第一。
欧阳大人气得发抖,他不认得这个人,就先听着。
男子扶着老妇人艰难下拜,老妇人看着老,口齿却还灵便:“回大人,我娘家姓胡,别人都叫我胡妈妈,男人去世的早,以说媒为营生。远路赶到这里,不告别人,告这一家姓欧阳的!”
颜大人听听这说话,这不是没见识过公堂的人,就问:“呈上状子!”
胡氏回道:“我不会写字,但不容易寻到这里,请大人容我说上一说。”
欧阳大人醒过神,怒哼一声:“大人,大理寺几时小民案子也直接受理?应该让她先往顺天府去!”
颜大人还没有回话,柳家的人鼓噪:“又办什么亏心事不敢在这里讲?”
胡氏别看老,回话敏锐:“大人,如果您不答应我,我就到外面擂鼓去。我知道欧阳家有后台,大理寺不敢接,还有什么衙门敢接?”
有人起哄:“好!就在这里告他!”
欧阳大人气得脸色又发白,颜大人就胡氏当堂回话。瞄一瞄柳至,紧盯着胡氏,像是兴致高涨模样,颜大人又疑惑,这个人不是他找来的吗?
柳至正和身边的人道:“这个人是谁找来的?”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回答没有,都认真来听胡氏要告什么。
……。
“我一生做媒无数,最会牵线搭桥。”
颜大人和柳至全露出笑容,难怪她话说得流利,也不怯场。
“那一年,是……”胡氏报出年号,算上一算,是十几年前。
“我们当地有个人家,哦,我是……。”胡氏又报出来,欧阳大人愣住,颜大人和柳家的人全恍然明白。
这是欧阳大人以前任官的地方。
“有人对我说呀,胡妈妈,有门好亲事,你可知道?我说哪一家,你告诉我,我多多的谢你酒和肉。她就说,咱们这里的有个官儿,官儿不大,生出一个好姑娘,让人推算过,是个凤命,只可惜呢,时辰错了一星半点儿。我说那太可惜,这就由凤凰落下来一层。”
“老贱人,我打死你!”话说到这里,欧阳老大人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冲上来对着胡氏就打。胡氏旁边还有个男人呢,一把推开他,老大人太过虚弱,往后就要摔,是他的家人扶住。他的家人上来就要打那个男人,柳家的人跳出去好几个,颜大人让衙役们分开。
围观的人兴奋得不行:“打啊,再打啊。”让颜大人喝住。
待公堂上静下来,颜大人和颜悦色的问欧阳老大人:“您还让我审,不让我审?您不让我审,您这就请走吧,我这就进宫,把这差使交卸,我办别的案子。”
再糊涂的人看到这里,也知道这里面必然有内情。
欧阳老大人虚弱的摇着脑袋,他刚才使足了力,又把自己弄得发晕。但现在他看着再可怜,也不会有人同情他。
甚至有人低低地道:“刚刚凶的人,不就是他?”
欧阳大人无话可回,柳家更催着审。胡氏接着往下说:“我问过姑娘的八字落下来,我做久媒人,我知道这就是个高攀不能的命,正好手里有两个好人,就往她家里去,想赚媒人钱。没想到,”
在这里愤怒上来,手指住正喘息不匀的欧阳老大人:“这,这,这位……他把我大骂一顿,说他们家姑娘是个好命,不轻易许人。骂我想讹诈亲事,骂我打听他家姑娘八字!我做媒人的,打听八字是正经事!”
公堂上更静,胡氏涕泪涟涟:“我一气回家,心想这亲事我说也罢,不想他又让人到我家里闹事,直到我居住不能,搬离那里。”
欧阳大人嗓子里格格有声,又有痰涌上来。而围观的人,布衣百姓们占大部分,对强权的事情都起共鸣,媒婆并不招人喜欢,但是家家离不开的行业,又有胡氏出来苍老颤抖,有人恨声道:“一看这老头子就不是好东西!有儿有女的,打官司怎么还让他一个人出来?这不是讹人吗?”
有人劝着:“不要说了,他家就一个女儿,现在宫里。”那人忙闭上嘴,但话已经传开,都对欧阳老大人那老迈模样看上一眼,生上一丝的烦恶。
颜大人在此时问道:“这是旧年的事情,你也已经搬开,为什么你旧年不告他,直到今年远路进京来告状?”
“大人容我说下去,我们小门小户,哪有许多银子,搬开五十里到邻县里。本以为这就无事,不想他恶毒心肠!不肯放过我家,暗中找人谋害我,幸好我为人搭救。这就害怕,索性搬回老家,才算安生。大人呐,我也是刚强好胜的人,这口气怎么能忍!等我寻他要告时,他搬到京里,等我再寻他时,就是今天。”
这番话在情在理,颜大人也觉得从心思上看,是没有破绽。
古代交通不发达,打听个消息,指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