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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文渊感激的道:“臣永远记得陛下的恩德,永世不忘。”
皇帝摇了摇头,再次叹气:“清寒,你还是同朕生分了。”
王文渊笑道:“臣胡子都白了,也该知些事理了。”
君臣二人正在闲话,只见夏太监进来说:“启奏陛下,贵妃娘娘派了人来,说有要事要回明陛下。”
“宣。”
一个小太监躬身走了进来,王文渊趁机告退。
王文渊正一脚前一脚后的往门槛外跨步时,只听内里隐隐传来皇帝的吼声,“将那孽子给我传进来!”
帝王震怒,内宫便不得安宁。
沈贵妃余光扫了淑妃一眼,心下暗自得意。
淑妃哭得梨花带雨,跪趴在太后榻前,哀哀切切的道:“老佛爷要为臣妾做主。臣妾从未想过要害大殿下,臣妾冤枉呀!”
太后无奈的道:“如今那穆家小姐死了,大殿下又昏迷不醒,我这个老婆子又能如何?偏你宫里的宫女花鹤也在昨晚上吊自尽了,任谁瞧着都会起疑。”
“臣妾当时不过是想逗老佛爷开心,才想出这么个点子来,让他们去曦澜殿折海棠花,又有那么多人跟着,本来是万无一失的……”
淑妃怎么也没料到,自己不过是想让三皇子和那唐家养女的传闻坐实,恶心恶心沈贵妃罢了。谁知道该害的没害着——她从未将那个庶长子放在眼中,害他作甚!
“求太后给臣妾做主!”
贤妃柔声劝道:“淑妃姐姐先别担心,陛下那里还没下定论呢。姐姐未曾做过亏心事,又有何心虚的?”
淑妃似想起了什么,猛的伸出手指向贤妃,流着泪对太后说道:“当时贤妹妹也说是千妥万妥的,否则臣妾也不敢自作主张。”
贤妃忙摆手道:“姐姐可别吓我,妹妹可什么都不知道。”
淑妃急着喊冤,太后听得有些不耐烦,说道:“你先回去吧。”又抬头望向众妃说道:“你们也都先回去吧,哀家相信陛下自会查清此事的。”
说罢,再不做停留,扶着宫女的手回后殿去了。
淑妃当时便伏在地上大哭起来。贤妃在一旁不疼不痒的劝了两句,寻了个借口先溜了。
沈贵妃款款站起身,道:“淑妃妹妹先别急,太后和贤妃妹妹都说得有理,陛下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漏抓一个坏人,妹妹不如回宫耐心等着听信吧。”
淑妃只顾伤心,哪有心情同她斗嘴。
出了慈安殿,绿萝再也憋不住了,笑道:“淑妃娘娘成日打雁,这回反被雁啄了眼睛。”
沈贵妃心情舒畅的道:“她生平最看不得本宫舒心,这下可好,挖了坑,将她自己给埋了,活该!”
“淑妃娘娘这回就算长了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她宫里的花鹤好歹也跟她几年了,怎的就做出这背主的事情了呢?”
“也未必是那宫女做的。也许有人故意杀了她,之后伪装成了畏罪自杀,直接将矛头指向了淑妃。这下淑妃宫里可要有大动作了。等她看谁都像是出卖自己的人的时候,也就是自取灭亡的时候了。”
绿萝忙奉承道:“娘娘英明。只是这件事若不是淑妃娘娘做的,又会是谁呢?”
沈贵妃缓缓道:“左不过宫里就这么几个人,跑得了哪去?贤妃近来总是鬼鬼祟祟,保不齐是她做的。况且她和淑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当年她们是同一批入的宫,同时受的宠,也曾联手压制过那一辈的年轻嫔妃,很是得意了一阵子。只是淑妃比她厉害,诞下了四皇子,一下子就被封了妃。贤妃却连个蛋都下不出。她又熬了好些年,直到那年成妃死了,正好四妃空了个窝,她族中有人恰好立了个不大不小的功,经过重重考虑,这才让她升了位分。贤妃明面上是处处低淑妃一头,可谁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她又向来是墙头草,哪儿边太阳大就往哪儿倒,论起来心眼比淑妃还多些,只是没她那么爱显白罢了。还有德妃,她是个活菩萨,看她平日见谁都笑呵呵的,但难保没什么私心。还有二皇子……”
她猛然顿住了脚步,柳叶长眉微微蹙起,思量了片刻,道:“上回玦儿坠马,宫内就有流言传出,本宫当时怎么没想到可能是他做的呢?”
绿萝听了,反而轻松一笑,说道:“娘娘多虑了。二殿下都瘸了这些年了,这可是您亲自派人确认过的,定然没有一点错。历代也没有身带缺陷的皇子继承大统的,娘娘大可安心。”
沈贵妃轻轻摇头:“不可大意。自从玦儿出事后,本宫就觉太过扎眼了不好。且本宫曾听兄长说起过,朝中暗暗隐藏着一股势力,连兄长都无法探明底细。兄长初还以为是陛下的人,还同本宫确认过,只是本宫在陛下身边呆了十几年,感觉不像是陛下的人。”
绿萝小心翼翼的提醒:“天威难测,娘娘万一探得太深,恐怕会被陛下察觉,到时候……”
“本宫明白。”沈贵妃简短的道。
被皇帝忌惮的人,前朝多少例子就活生生的摆在那里,她还没傻到用稻草去戳老虎的鼻子眼。
待扶着沈贵妃上了轿撵,忽见从拐角处走出来数位宫女簇拥着两名年轻少女,是从太后的慈安殿走出来的。绿萝仔细一瞧,走在头一位的竟是太后身边伺候的大宫女雪梅。
等走到了慈安殿的殿门口,雪梅转身似向那两名少女嘱咐了些什么。
“二位女史午后就可以离宫了。方才太后娘娘问二位的事,还望保密。毕竟太后关心孙儿,招二位前来也只是想弄清楚昨晚发生的事。”
妙懿同虞佩珍对视了一眼,忙说:“多谢姐姐提醒,我臣女们不敢忘记。就算借个胆子也不敢向外说去。”
雪梅含笑点点头,直将二人送出了慈安殿数十步远方才回转。
二人谁都没言语,一路行来,直到已看到揽月殿上尖尖的飞檐的时候,虞佩珍忽然开口道:“我再也不想进宫了。”
妙懿没有接话。
“我不想死,一点也不想。从前我以为活着就该该轰轰烈烈的活,死也该如此,可惜现在我一丁点也不想死了,好死不如赖活着。”
妙懿缓缓启口:“现在还不晚,快逃吧。”
她已经逃不得了。
除了她们二人,其余众女一早就被家里派来的马车接走了,整座揽月殿一下子空了下来。二人分开,各自回房收拾东西去了。
妆奁早在前一日便已经打点妥当,本无甚可收拾的,只等出宫便是。妙懿坐在房内,李宫人送了茶水进来,妙懿饮了两口,站起身道:“我想起来还有些事没办,先出去一会,很快回来。”
又交代了几句话,便出了揽月殿。
宫道长而比直,两侧的宫墙在日光下显得有些斑驳,许是最近雨水较多,原本朱红色的宫墙上此时分布着深红,玫红,浅红,有太监提着漆筒正在仔细的补色,监工的太监吆喝着指挥,“眼睛瞎了,抹得那样红,比你娘屁股上的疮还打眼,重描!”“你,说你呢矮脚驴,你新来的吗?会用刷子不会!返工!”
他得意洋洋的掐着腰,一会指指这个,一会又骂骂那个,颇有些挥斥方遒的气势。偶尔有一位穿着打扮出众的宫女经过,打趣道:“哟,马公公好大的架势,可是抖起来。”
那监工的太监立马收敛了气势,躬身陪笑上前说道:“姐姐身子大好了,姐姐最近不出来走动,做弟弟的可一直惦记着姐姐呢……”
“油嘴滑舌!”
妙懿此时已经走开,远远还能听见那二人的笑声。拜高踩低,也不过是宫中常态罢了。
宫墙尽头是一条岔路,往左是通往御花园的路,曲径通幽。往右则是往前朝去的路,笔直而通畅,大多数途径的宫人都是朝这边去的,皇子们的宫室大多坐落在那里。
选哪条路才好?
妙懿正踌躇间,只听身后有人问说:“可是唐女史?”
妙懿回头,见是方才宫墙边同那监工太监说话的宫女,此刻正用一双细长眸子打量着自己。
“不知贵妃娘娘那里因何事寻我?”
在宫宴上,这名宫女曾站在沈贵妃背后侍候。
“唐女史好记性。小的叫绿萝,可寻了您好久,没成想在这里遇到了您。我们娘娘想请您过去说说话。”
她浅浅笑着,琉璃色的眼珠却散发着微微冷光。
第98章()
妙懿在承乾宫西配殿的厅中坐了,那名叫绿萝的宫女将她领来后说要先去回禀娘娘,让她在这里稍候片刻。
小方几上搁着的茶水从冒着袅袅热气到热气散去,如此反复,直到宫女第三次上前撤换茶水时,方才从外面走进来一名蓝衣宫女,却并不是绿萝。
妙懿站起身来,柔声问道:“可是娘娘要召见我?”
“娘娘正在召见外命妇,此刻恐怕没时间见女史,再等等吧。”
说完,那蓝衣宫女拔脚就走。
妙懿缓缓落座,隔着半开的窗子,能看见宫女们拎着红漆彩绘食盒整齐的排成一排经过,往正殿走去。
传话的蓝衣宫女追上走在最末位的宫女,问道:“御膳房都做了什么菜品?今儿可是娘娘的娘家人入宫,商议咱们侄小姐和三殿下的好事。娘娘还特意嘱咐说要捡上等佳肴送来,不许有半分敷衍。”
“这个自然。”那宫女回答。
蓝衣宫女继续道:“要我说,早该如此了。咱们三殿下也只有牡丹小姐可以配得上,不像那些猫儿狗儿的,以为有点子姿色就能勾住爷们了。也不知是从哪儿钻出来的野货,还想冒充前千金小姐!”
“可不是。”
虽隔着窗子,二人的话却清晰的传到了妙懿耳中。妙懿微微一笑,心说不过是想给她个下马威,至于这么大费周章吗?
她忽然明白沈贵妃因何要将她请来承乾宫了。
果然不出她所料,过了好一会,另外又来了一名翠衣宫女,直接向她宣布说今日贵妃娘娘事忙,不能见您了,您回去吧,不耽误您出宫的时辰了,云云。
翠衣宫女似乎还准备了旁的说辞来敷衍她,却只听对方问说:“几时了?”
“西洋钟刚打了十二下,您再不出宫就误了时辰了。”翠衣宫女将最后几个字咬得格外清晰。“若过了时辰还在宫里耽搁可是犯了宫规。”
妙懿只觉好笑,就像她猜测的那样,沈贵妃压根就没打算见她。在这当口将她叫来不过是为了拖延时辰,好保证她出宫之前没时间和三皇子见面。
——如此算计,还真瞧得起她。若换一个气性高些的女子,恐怕听见方才的言语早就被气哭了。如果是一心打算嫁给三皇子的人,恐怕也要掂量一下这位“准婆母”的份量。毕竟现今圣上身体康健,就算三皇子此刻立即被封为太子,等他登基也指不定要多少年之后,史上做了二十来年太子的不是没有,可别等没熬到日子,就已经被婆母折磨死了。
早夭的太子妃嫔可比太子的数量多得多,一将终成万骨枯,不说一开始便天时地利人和全都具备,但也不能还没迈出第一步,路上已经多了一堵高墙挡道。
“那么就姑娘代我向贵妃娘娘请安。”
妙懿说罢便告辞走了。
——但愿沈牡丹同三皇子能长长远远,白头偕老吧。
出了承乾宫,妙懿并没有往宫门的方向赶,她还要到另一处所在瞧瞧去。
当今天子崇尚诗文,年轻时也曾是一位风雅少年,诗词歌赋,无所不精。受先皇的影响,酷爱江南园林之风采,登基之初,特意从江南请来许多能工巧匠,将御花园重新修葺了一番,随后逐年累加,遂成今日宜人之景。其湖石堆叠,异草仙藤遍地,又引山泉入园,借势成瀑,晶莹水雾将玉竹芭蕉濯洗成翠,在灼热日光的炙烤下,更觉清凉无比。
伸手拂了拂被水雾打湿的发梢,妙懿看着树木掩映中的小径,这?条路她已经走得很熟了。
分花拂柳的来到琼花台,妙懿一眼就被花丛中一道修长的身影吸引住了目光。
月华色淡蓝的暗纹缎袍服帖得仿佛长在那人身上,腰上依旧系着显示身份的玉带,英挺俊美的五官,潭水般的目光,似浅实深。仿佛察觉到了身后的响动,他浅淡一笑,道:“良辰,可是到了出宫殿的时辰了?”
他仰首看了看天光,碧色如洗的晴空中云丝淡淡,即便有风不断擦拂而过,仍会留下丝缕淡薄的痕迹。
“她终究还是没有来。”
一个人,总会有些许寂寥。
良久不见身后人答言,华珣微微一顿,慢慢转过身去。此时正是夏暖风大之时,一阵风吹过,惊涛一般卷起漫天琼瓣,纷纷扬扬好似落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