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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杰佛里觉得十分亲切。可这并不表示,他能想象到自己所熟悉的朋友,竟也会有这样沉郁死寂失魂落魄的时候,看着就像是随时要哭出来一样。
很多时候都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杰佛里不太清楚这两人之间的事情,只是从先前的几次遇见隐隐可以看出,这位阁下是相当于马卡斯的长辈一类的存在,而且充当着教养的角色,以他自己的认知来评判,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哪怕真的有怨怼,也不能露出这样神情啊。
杰佛里偷偷瞄了眼前方黑色的身影,小心翼翼扯了扯伙伴的衣袖。只这一个动作,就看见马卡斯像是猛然回神般甚至打了个激灵,眼神茫然得转过来,见到小伙伴冲他摇摇头作的口型,“淡定”,他愣了片刻后应该是马上反应过来,于是努力恢复面无表情。
按序列,东边当是四号侧厅。向走廊口的侍者出示了自己的等级卡,在侍者躬身退开的当头,也领着两只熊孩子直接进入走廊。
入眼的灯光颇为通明,也并没有看到某种放浪形骸**浪荡的情态,希瑞尔暗地里小松口气。他是没关系,但后面那两只还没成年,而对于幼崽的教条几乎在全世界都是通用的。
复式弯穹顶一层套一层,端头雕刻着华丽细致纹路的罗马柱,说不清灯光是材质本身透出,还是自穹柱的缝隙间打下来,错落又明丽的暖光中,各式姿态的雕像随罗马柱静静伫立,叫这个走廊如同美术馆的布置般优雅静幽。或许是因为周围有穿着体面的人走动或是停驻,观赏评价这些作品,所以那份安寂还未到叫人生寒的地步。
随着楼梯间走到浮阁,希瑞尔在建筑方面的造诣虽不深,但看得多了,对这种十分讲究场所的某些设计意图也能了解个大概,只寥寥几眼,就知道这个侧厅的休息室一般分布在哪里。
进入浮阁,便从开阔的廊道进入个略显闭塞的区域。两侧房间大致模样相同,只有门前的花草装饰不同。希瑞尔不挑,推门就进了左转第一间,看两个熊孩子乖乖走进去,摘下门上扣着的紫丁香,关门,随手把花插进门口的藤兜,然后拿了藤兜中原本放的房间使用说明书册。
做完这些转过身,看到杰佛里用一种新奇的眼光观察着房里的装饰,马卡斯冷瘫着一张脸随意盯着一个角落——俩熊孩子都没敢坐下。
“坐。”希瑞尔只得道这样怕他?
这房间很现代化,客厅卧房带厨房的套间,各种设施一应俱全,看上去应该没什么心理压力才对。围着茶几正好三个沙发,布艺做工,很精致。希瑞尔摘下黑碧玺的面具放在茶几上,杰佛里看得小小抽了口气,回过神也连忙摘下脸上的孔雀毛面具,马卡斯跟着默默取下。
“说说看,来这里的理由。”希瑞尔自认语气很轻松很自然了,但他发誓,话音刚落就瞄见两只熊孩子身体都僵硬了,一个小小往椅背上缩了缩,一个紧紧捏住了拳头。
一时没人说话,希瑞尔也不在意。翻了翻精美的说明册,发现这里有奶茶机跟咖啡机,起身走到透明雕花的玻璃厨房,拉开墙上的橱柜,方格里果然放置着各种咖啡豆——等他端着刚煮好的咖啡跟奶茶走回到客厅,那两货带着震惊的表情早石化了好么。
希瑞尔知道他们在惊讶什么。或许是以前奈登不离身的画面跟绝对贵族式的姿态叫他们产生了错觉,好像他是个离开管家连扣子都不会扣的人,这样的认知几乎根深蒂固,现在陡然看到他做些家常事务,感觉着世界观都好像破碎了。
希瑞尔把托盘放在茶几上,杰佛里几乎是蹭得就站起来了,战栗得双手接过茶杯,小心翼翼的姿态仿佛是举着什么珍稀易碎的宝物。马卡斯用一种深恶痛绝的眼神看着奶茶,但在希瑞尔把杯子递过去的时候,还是以一种厌恶又迫切的矛盾心理,紧紧握住杯把手。
“为什么会来这里?”希瑞尔拿勺子搅拌着还烫手的咖啡,微微敛着眼睑,造成种淡淡的威慑,但又不显出逼问的色彩,“我以为——你们清楚我这样问的缘由?”
“我、我是来帮忙的,只是单纯帮忙!!”杰佛里迅速死道友不死贫道。
马卡斯狠狠瞪这软骨头一眼,又无可奈何,抿着唇好半晌,心不甘情不愿得挤出几个字:“我来找亨利奥利弗琼斯。”
“然后?”
“请他出任ceo。”
“”饶是希瑞尔都表情空白了好久。
卧槽,是他听错了么。难道先前他看的资料错误,亨利琼斯不是马卡斯新到手的汽车牌子辛普森的原主人?马卡斯从他手上收购了大部分股权才掌握了这个牌子,现在居然要请辛普森原掌握着最高话语权的董事长给他打工?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你肯定不信我能做到!”马卡斯吼道,好像被触犯一样有些紧张过度,死死瞪着他眉眼满是倔强,“他爱它——而且没有人比他更懂辛普森的发展趋势!”
爱?这个难道不是因为琼斯太懒,懒得打理家业,所以哪怕背上不孝子的头衔都要把手上没用的产业脱手?对这样一个知名度极广的纨绔二世祖,怎样偏颇才能把人偏到责任感上去?
哪怕希瑞尔面无表情,马卡斯都似乎能看出某种不能用语言描述的鄙夷,他快炸毛了:“我知道情势——世界情势很快就会有大变化的!他因为看不到前景才把辛普森卖掉,可他不知道,如果他肯完成他的策划,他绝对会大有作为!”
希瑞尔心一跳,觉得马卡斯应该是已经窥探到全球性经济危机的苗头,并觉得这是场难得的机遇,所以有底气。这是没错但能确信琼斯本人跟这货描述的这样?难道在琼斯心目中,大有作为比花天酒地更重要?
希瑞尔淡淡道:“你打算亲自说服他直到他同意为止?”好胆。他又问,“失败了几次?”
马卡斯一声不吭了。
“在得知你的意向之后,他肯安静坐下来,仔细听你说这些话?”
那牙咬得太紧,以至于吱咯响了那么一声。
最后一击:“你觉得你这样紧追不舍,他会被你感动?”
熊孩子看上去很想掀桌。
他猛地抬起头来,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在看到希瑞尔的眼睛时,又陡然沉默。某一个瞬间,他几乎以为那眼睛里有一种宽容到近乎温柔的眸光——不,没有温柔——在他停顿下来想要用心探究时,只能看到无机质的冷光沉淀在深谧静寂的眼眸中,一如既往美得毫无温度。
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慢慢得,慢慢得,苍白起来。
“阁下!”杰佛里终于忍不住出声阻止了一下,短短几句打碎了所有天真到自以为是的看法,他真怕以马卡斯那般强烈的骄傲与自尊心,会被直接打击到崩溃了虽然他也很沮丧。
在长久的沉默之后,希瑞尔缓缓道:“去准备资料,详细的资料。你对于时局的分析,对于辛普森发展与前景的考虑,整理有关琼斯的情报,探讨从哪些地方入手能打动他。在准备的过程中,我希望你能组建起自己的团队,技术性的,或者智慧性的,但要是你自己的团队,然后,琼斯会坐在你面前,你需要做的,就是说服他。”
“我不需要你帮忙!”马卡斯猛地站起来,恶狠狠瞪着他,被压抑到祭奠陡然释放出来的情绪叫他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在颤抖。
希瑞尔看着他,然后唤了声:“杰佛里。”
不算太蠢的队友嗖得站起来,咽了口口水:“是!”
“我需要与马卡斯单独谈谈,你能”
“我马上出去!”虽然强行打断这位阁下的话语,叫他想想就有些战栗,但这个档次他真的不敢再待下去,说完话就直直冲出去夺门而走。
“没什么可以说的!”伴着门关上的声音,马卡斯吼道。狠狠伸手抹了把眼泪。
希瑞尔缓缓抿了口咖啡,放下杯子,看着他哭。
看到马卡斯因为他漫不经心的动作感觉到无比的难堪。马卡斯因为那双眼睛注视着自己哭而感觉说不出的窘迫,但又实在止不住眼泪,先前那些毫不留情的指责,混合着心底冒出来的被抛弃的怨怼叫他越哭越委屈。
曾依赖他如人生的导师,几乎以为他就是自己仅剩的光明,可他的所作所为,就是在你抱有无穷的希望时,给你狠狠一击,叫你知道,你所能依赖的,只有你能自己。可他明明能为凯恩那个女人置备成年礼,能够在她身边相伴那么多日月,为什么就连看他一眼都不愿!把他丢给萨弗艾尔夫人之后,竟连一点音讯都再不给他。
天知道当他先前在忽然听到他声音的时候,所感受的不是欣喜,而是难堪。仿佛一盆冷水兜头从脑门浇到脚底心,寒颤得战栗不止。
希瑞尔总算知道了,对于情绪崩溃的熊孩子来讲,男女其实都一样,这越哭越激烈的哭法没什么区别。
“把眼泪擦干净。”希瑞尔微微叹息,“马卡斯,你已经长大”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熊孩子竟然扑到他身上。
也不算是扑,就是挨过来,一只手狠狠抓着他的衣服,一只手狠狠捂着眼睛,这个时候还忌惮着把眼泪落到他的衣服上。可是太多的眼泪顺着指缝都往下落。“你可以要那个女人,为什么不能要我?”低着头哭得太用力,说话声音都打颤,“我比她好多了!”
希瑞尔犹豫得凝视这货。许久之后,才试探得——真的是试探得,把手放在他的脑袋上——轻轻揉了揉。手感很奇怪。
是啊,两个孩子,他到底是更看重哪个呢?其实那时,狩猎女神号上的圣兰顿,其实完全得看破了他。圣兰顿说,你耗费了更多的时间与心力在凯恩家的小姐身上,可你对她太过于冷漠,即使她自己踏入深渊,你都会袖手旁观。他说,你在情感上更亲近的,应该是马卡斯,可你又太过放纵他了,你对他的苛求还不及对奥萝拉的一半。
为什么呢?
或许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可他其实曾为马卡斯准备的那么多东西,为什么没有交给他呢?在他主动提出要跟随萨弗艾尔夫人的时候,他为什么那样欣慰得叫他孤身去了呢?在远离意大利的那么长时间,为什么潜意识就如此放心的甚至连关注都只交给下属呢?
“我会看着你,一直看着你,所以你要往前走。”希瑞尔低低道,“别哭。”
他想起那年佛罗伦萨广场消逝的夕阳,他挚爱的女孩蹲在那里,把脸藏在胳膊里不肯抬起来,泪水不停落下,还说着我现在很难看,您别看我。
*
熊孩子回过神来,忆起自己钻在某个人怀里哭得死去活来的画面,觉得三观都碎掉了。几乎是狂奔得消失在房间里——希瑞尔盯着轰然合拢的门,有些失笑。
不过感觉真的不一样啊。
希瑞尔回味了好久,拿起面具扣在脸上,顺手捞起刚才脱下的被泪浸湿一大片的黑外套。打开房门,把藤兜里的紫丁香拿出来,放回到门扣里,合上门准备离开浮阁。
才走了几步,听到细微得近乎不闻的“咔擦”声,整个世界在短暂的焦色之后忽然一片黑暗。
所有的灯在瞬间毫无预料就灭了。
这是在走廊的深处,两边密闭的都是房间,月光透不进来,失去照明的灯光之后整个视野就没有任何光亮。希瑞尔在黑暗中静静站了一会儿,连自己心跳的声音都清晰可闻,双手紧紧握成了拳。
“滚开。”他忽然冷冷道。
听不到任何声音,也感觉不到任何存在,但他就是这样,突兀得,厌恶得,这么道了个词。
很久的静默,然后在黑暗之中响起一个清晰的声音,极其和缓,极其动听,像旷野中的风琴声一般空灵悦耳,但是恹恹的,漫不经心的,从骨子里就透着哪怕低贱到泥尘都不会有损分毫的傲慢:“您如果不开口,或许,我只是这么看一会,就走了。”
在这个人未开口之前,他就站在这个空间的某个角落——可是希瑞尔却一点都发现不了他的存在!
因为太过紧张而绷紧肌肉使得希瑞尔有一种无法想象的疲惫,但他丝毫不敢放松警惕。约莫觉得长久原地不动不太好,缓缓伸出手,想要靠近最近那侧的墙面。
“您要去哪?”那个声音这么说。
即使用着敬称,用这个不知名的人的语调说来,却显不出一丝尊敬。那种气势,便是再伟大的事物落在他面前,大概也能用轻蔑的口吻对待。一句“您要去哪”,在他口中,跟“你能去哪”没什么两样!
又是一阵难堪的沉默。
“我一直觉得,对您来说,同样的错误不应该犯第二次。”轻巧而持稳的脚步,从远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