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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看什么?”这个男人比起那年轻人来说要高大得多,粗声粗气,头发自然卷,下巴上有道倾斜的伤口,刚结痂,大约是刮胡子留下的。
“罗莉莎老说她喜欢利安德尔先生是因为先生长得好看,可他比先生还好看!”年轻人兴致勃勃强调,“我第一次看到有这样漂亮的人。”
高大男人扫了一圈,很快就警惕得皱起眉:“快走,不是好惹的!上头吩咐的事还没做完,你想被退货么?”他抬起腿作势要踢过去的模样,年轻人耸耸肩,嘻嘻笑着跑掉,走进门的时候又回头向后看了一眼。
代号是y的保镖眯着眼回转过来,低低念叨了一个词:“西西里”。
那边的话隔太远听不太清,但他会唇语,偶有几个音节飘入耳中,他仔细辨别了一下,大致确定下来对方来历。周围同伴点点头表示认同。那两个人光服饰就十分有特色,那样复古经典的取色搭配,虽然也有流行,但毕竟不多,只两个同样这般选择的人站在一起,就有些异样了。大概也只有一直维持着古老传统的某些地界,仍会偏好这样的质感与特色。
希瑞尔已经回过神,把视线从旅馆门口移回来,最后的几个保镖已经拎着箱子走出门。
每到一个地方,临时装卸防窃听防监控设备甚至发射干扰信号等设备是必要的,本来以为要在这里待一段时间,因此做得格外完善,现在紧急撤退,全部拆下来到底是要废点时间。
车队发动,没多久就分了行道。灰鹞的人忙着查他吩咐的指令,短期内应该不会离开洛桑,几个保镖出发去机场,剩余的跟在希瑞尔身边,他还想去看看那个玫瑰园。
希瑞尔闭着眼睛,神情冷肃。是人都看得出他心情不好——早上还好些了的,现在又糟糕了。
哈曼大师先前与他说,有三股势力。前两者已经能确定是博朗曼与王室,那么最后一者,结合已知的信息,不用想,必然来自意大利。
它扮演的角色同样也是清道夫,全力抹消所有的痕迹,但它是以何种身份出现的呢?它有什么理由来干涉这个事件?它这样滴水不漏得潜藏于暗处究竟是在防备着谁?
希瑞尔固执得相信母亲与这些都没干系,哪怕在洛桑尼克疗养院中母亲曾与那股势力有未知的接触,希瑞尔都相信直接因素跟母亲没有任何关系,那么三位当事人就只剩下两位问题也就是在这里,无论从哪方来看,猜测结论都有悖。
父亲的身份特殊,作为一个政客,一位掌权的大贵族,跟境外势力有关的可能性几乎没有,但据哈曼兄弟的倾向来看,那势力似乎并不曾为恶,那么它究竟是在帮凶手,还是只出于什么目的要将这事埋葬?而那个女人其实低调到希瑞尔完全不曾听闻她现今的消息,当然也可能是王室刻意抹消了所有新闻,以她的身份来看,跟三者势力都有关的可能性最大,但为什么同样想象不到她曾与意大利的某个势力有关?
所以希瑞尔得查她。这是唯一活着的人,也是一切的初始与终极——洛桑尼克的主人,都灵所有的大家族,以及玛格丽特温莎——三条线索,总有一点蛛丝马迹能叫他顺藤摸瓜抓出真相!
清晨的玫瑰园很安静。一眼望去,外面的花地只有几个穿着统一装束的花农在剪摘花枝整理成束,预备着装车运到别处,远处的花房造型别致,不同种类的玫瑰柔软的藤蔓缠绕其上,花开正好,鲜艳娇妍,香气醉人。
希瑞尔站在某个缠绕满玫瑰藤的花屋前,驻留了一会儿。很古朴的屋子,还是红砖砌垒而成,院墙外很多玫瑰都是黑色品种,底色为蓝居多。越过这花屋,就是玫瑰园内区,希瑞尔隐约能见着敏感度极强的金属网状架栏,很高的科技,终端所有的数据都能反馈回顶端模拟成像,连一只小虫子爬过都能显现在数据平台上,也极难跨越。
“弗昂瑟,失败品种。”也即法语中“深”的意思。年长者掐了朵墨蓝的玫瑰,荆条很脆弱,连稀疏的刺都显得柔软,绽放的花卉落手便挺立不在,简直就是种具现化的快速凋谢,“原本该是冰海晕染色,可惜到最后一步基因链断裂被称为德蒙的暗影玫瑰种类至今都没有培育成功。”
“德蒙?”希瑞尔莫名得觉得这个词很奇怪,“为什么取名魔鬼?”
“是精灵吧。”
不都一个意思。
老人弯腰,随手拣了个长颈瓶将掐下的玫瑰塞进去——动作看上去很粗鲁,塞花的时候显得却很小心——起身把半合的门拉大,希瑞尔眼前一亮,明明站在户外,竟觉得是里面的阳光铺天盖地涌出来。
眯着眼睛打量,看到整个古朴砖屋的天顶也是半开放式的,因为独特的角度,阳光花纹老旧的玻璃折射出美丽璀璨的晕光,看上去格外明媚却不显得刺眼,屋里除了同样缠着花枝的白色圆桌圆椅外被各色植载填满,却因为格局的布置精妙,并不觉得拥挤。满满的玫瑰,茎枝粗壮笔直的灌木种玫瑰,盘旋缠绕在窗台支架上的藤蔓玫瑰,粉红柔软丛状的单瓣玫瑰,吊在顶上铺陈如茵的小种玫瑰,简直就像进入玫瑰的异界,别有洞天。
希瑞尔的脚步却是顿了顿,不合时宜得闻到一股子咖啡味,然后发现墙角一扇木门,门色与墙面一致,藤蔓抓着把手,一眼很容易略过去。此刻门未完全合上,略开了一条缝,淡淡的咖啡香便是从这门缝中飘出。扭头看向导。
老人面无表情:“隔间是我的卧房刚才还有一位客人。”
希瑞尔有那么瞬间的迟疑,但还是表示歉意得点了下头。西方世界非常重视私人环境,基本不会在没有主人邀请的情况下进入私人场所。问题是希瑞尔明明清楚这里哪都不对,在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眼前这位老人也与真相有关的情况下,他的教养也不会允许他在主人没有解释。**的时候,探索其私密。他习惯谋定而后动,如今没有足够底气,还是不动声色得好。
被引到椅子边坐下,老人粗鲁得抹开玫瑰藤,从嵌进墙中的橱柜中取出套透明水晶的茶具,用开水烫过一遍,抓了个特质的木盒子过来,打开里面是一格一格的,每一个格子里都放置着干花干草一类的东西,倒了水开始调配花茶。
花房的通气做得很好,即使被绽放的玫瑰环绕,也依然透着股清新气息,花香并未馥郁到甜腻。希瑞尔定了神,就开始仔细注视这位老人,意味未明。
他知道他进不去内区,但也能大致想象那里面的模样。正如他所想,这地方是培育暗营玫瑰的基地,那么里面无非是类似劳伦斯所说的“暗骑士”“香晚夜”之类的黑色玫瑰品种。
他原也没想着就此能探查出所有的真相。只是昨晚上睡得太心累,被那些黑色花卉纠缠得像是死过好几回,到现在都觉得有些魔怔,于是临行前再来看看缓一缓情绪,至于能那么轻易把保镖丢在花园口孤身进来,大概是某种笃定,这地方的主人并不会伤害他。
只要牵扯到这花种,一切就变得很诡异不是么。谜太多的时候,就如打散的线团,已经在大脑中纠结成团,他也只能凭借着那些莫名的直觉步步为营。
想想,对方——那位不知名的主人——已经知晓他的到来,甚至再清楚不过他的来意。就算仍不知晓对方立场如何,但确实是没有表现出对他有什么不利的模样,对方只是将不欲他知晓的一切遮掩起来,以拒绝的姿态请他离开希瑞尔一直努力摒弃自己的个人的感觉,以理智的态度看待问题,可这时候忽然想到一种可能。
这股势力会不会是站在他这一方的?
这样一想,又出现了一个驳论。既然他只能猜测与这势力有关的当事人是那个女人,能容忍他的存在已是顶点,又如何会是他这一方。
在温热的水中缓缓绽放的干花,在水晶器皿中更剔透盈美得犹如一幅画。
希瑞尔定定注视良久,指腹在茶杯边摸索了一下,待老人把从烤箱中拿出的一大盘手指饼放在桌上并在对面椅子落座,他才无声叹了口气:“您在这里多久了?”
“二十多年了罢。”老人随口答。
“二十多年前,这里便有了这样一个玫瑰园?”
长者看着这个孩子,蓬乱的白褐色头发下面,有一双蓝色的眼睛,蓝得很浅却并不显得浑浊,然后慢慢地就笑起来:“二十多年前,玫瑰花刚开始在这个园子里生长,我为人所邀前来之时,那些玫瑰还是各色的,种类各异,习性不一,世界各地的珍惜玫瑰品种像杂草一样被粗暴得拼凑在一起,想来对任何一个爱花者来说都是场灾难可要想到,在这园子里,再珍贵的花种都不值一文,只是作为暗影玫瑰的培养素材存在,糟蹋得多了也就没那么回事了你看外面那些花大多千篇一律是么,无论什么花种,只要培养的方向定了,多代以后留存的就也就那么几个模样而已,真正的好花在外园是见不到的那才是机密。”
大清早的,阳光才正开始散发暖意,他像往日一样拎着花锄从垄道上走过,一眼就看到那片不育种边上立着个孩子,看似在发呆的模样——长得实在太好,那一晃眼他几乎以为见到的是某位黑色的神明花灵也是神明所以就把他捡了回来。而在这孩子问起“暗影玫瑰”这个词时,他陡然就有了某种了悟。
希瑞尔迎着老人带有笑意的睿智的目光,沉默了一会儿。他已经敏锐得感觉到对面的长者这样温和的态度,似乎不像是对待陌生人时该有的。
但是叫他问,您知道什么,您是什么身份,您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您还能告诉我什么他却说不出口。
“尝尝,”老人把放着手指饼的盘子往他这边推了推,“刚烤好的。”
希瑞尔毫无食欲,就算早餐也是食不知味,但还是礼貌得道谢拿起一个然后尝到了烘烤过的面团松脆喷香的味道,蛋奶香味缭绕不散,有淡淡花蜜点缀其中,似乎还有薄荷的感觉。
卖相着实简单粗暴的点心,却是出乎意料得合口味。
他盯着指尖还余下一半的小饼干,抬头望对面的长者。
老人笑得很开心。年逾古稀的老人,脸上已经布满皱纹,头发与胡子皆是花白,只是面色红润,眼神清明,还是很强健的模样。
“很好吃。”希瑞尔又道了声谢,把剩下半根饼干放进嘴巴。
老人又推了推盘子,示意他自己取,自己也从另一边抓了一把,眯着眼笑呵呵吃起来。一时间花房里安静得只有窸窸窣窣啃饼干的声音。
“以前我一直以为,越是稀有的花越是娇贵,但是在这里待得久了之后,才发现,有些花种,存在就是一场奇迹。”老人一边喝花茶一边感慨道,“黑玫瑰不稀有,这世上哪个玫瑰园里没有自己的培育配方,只是寓意不好,喜欢的都是自己评赏,在外面出现得极少罢了。暗影玫瑰更是走了极端,它的主蓝本培育几乎是碰着偶然,千万种变数之中的偶然一种,大约,就是投入精力太大,尝试次数太多,神乎奇迹得,才有了它的存在,主蓝本演变出的种类相当多多得超出了你的想象,亲眼见过才能相信这世上竟有如此奇妙的花种可具备完整生命力能培育下一代的品种,比起已记录的种类,却要少上很多。”
“有太多的奇妙品种,你亲眼见着它生长,见着它绽放,美到叫你不敢相信,然后就那么枯萎,就此消失再不复存在。”他放下杯子,看切割面独到的水晶器皿中已绽放的花苞,叹了口气,“想来偏爱到了极点,才能不惜耗费如此多的力量构造这个园子。其实花就是花,再稀有的品种也只是花,不过是有着某种独特的含义,才能叫它的主人如此偏爱。我看顾了那么多年的玫瑰,看那些疯狂的研究者一次又一次得试验、失败,试验、成功,也不就是那么一回事,”老人笑了笑,“这就是我所知晓的。”
他笑眯眯喝茶,又道:“你看着那些‘梦妖’,觉得好看吗?”
“梦妖?”希瑞尔微怔。
“因为是暗影玫瑰延伸的紫色系品种,所以实验室里都是以‘梦幻’为头取名的。它也是失败品种,某种意义上成功的失败品种,它无法自然繁殖,只开一季,季过就得死亡,但是基因图谱与培育配方已经被掌握,可以由实验室无数次创造,不过是需要时间而已。某种意义上,也就是说要梦妖开花,便是注定保留它的基因缺陷。”
老人停顿了一下,又问:“你觉得好看吗?”
阳光,花香,状如仙境的花屋,苍老的声音讲述时带着略略的惆怅,将希瑞尔的思绪一时带入那股子氛围中,连询问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