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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踏进正院,他就发现今日气氛不对,算算时间,虽说有些晚,但还没到孩子们就寝的时候,自家那两个男孩子精力无穷,玩起来疯得谁也管不住,怎么可能安静得半点声音都没有。
难不成今夜月出西方,所以两个孩子转了性?
楚晔抬头看,阴天有雾,天空里无星也无月,他微微一笑,加快脚步走进房里。
堂屋的博古架后面,楚恒和楚怡一人拿着一柄木头刀对砍,然而没有伴随平日拆招时的呼呼喝喝,两人都小嘴紧闭,不出一声,连木头刀相碰时都尽量放轻力气,以免发出声音。
看起来简直就像天桥底下演默剧的杂耍艺人。
楚晔摇摇头,没管他们,继续往里走。
次间里,无瑕坐在梨木雕花的罗汉榻上,脚边是一大口樟木箱。
见他进来,无瑕立刻招呼道:“王爷,你快过来看看,还缺什么不?”边说边递给楚晔一张清单,“装箱的东西都列在这上面了,方便翻找,回头我写一份给跟着你去的下人。”
“看起来挺齐全的。”
楚晔的心思不在这些琐事上,粗粗看过一眼便丢开手,继而在无瑕身边坐下。
“你脸色怎么不大好?”他探手在无瑕额头上试试温度,又用自己额头与她的碰碰,“没发热就好。”
楚晔无瑕夫妻感情好,时不时情不自禁在人前秀一秀恩爱,逸郡王府里的下人们早已习惯,此时见怪不怪,手上有活的继续闷头干活,没活的也站得面不改色,仿佛什么都没见到一般。
反而是无瑕有些不好意思,发话让丫鬟们全退下,连平日近身伺候的也不留。
“我没生病。”见人都出去了,无瑕才开口道,“我就是有点担心你。”
楚晔道:“没事的,左右不是我一个人去,衣食住行有人打点,父皇还指派了两个太医一起。”
“灾区出现瘟疫了?”
楚晔年轻力壮,一年到头连风寒都未必得一次,自然用不着走到哪儿都带着太医,是以他那么一说,无瑕立刻想到此处。
“不是不是,”楚晔连连摆手,“你别那么紧张,那边现今最需要的是引水灌田,好让土地早日可以开始耕种。且旱灾么,不像那些突如其来的天灾**,只要治理及时,很少有灾民会因此送命,自然也不会有疫情。”
“那父皇派太医去是为了?”因为关系到楚晔,救灾的事情无瑕总想多听些。
“就是一般预备着,你别多想。”楚晔安抚道。
然而无瑕并不因此便放下心事,又轻声细语地叮嘱他道:“你到了那边,做事可得小心些,就算为了我和孩子们,也千万别……”
她说道此处顿了顿,半晌才续道:“或许我这话不对,自幼爹娘教导我,虽然趋利避害为人之常情,但至少要无愧于心。可因为你是我夫君,我宁肯你在那边事事慢一步,也不想你像二哥……”
话说得有些隐晦,不过楚晔听懂了。
他叹口气,声音压得比无瑕更低:“别多虑,他到底是储君,与我不同。”
无瑕摇摇头:“我知道妇道人家不该妄议朝政,可我是你的王妃,为了你和孩子们,有些事不能不多想。二哥这些年……父皇不肯再用他,却又不正经发落他。他的将来直接关系到你们几位皇子的景况,所以我才不能安心。”
“那又怎样呢?”楚晔问,“总不能因噎废食。若因为二哥的旧事,人人都不肯前去救灾,让灾民怎么办?你放心,为了你和孩子们,我肯定会事事小心谨慎,不会让自己栽到坑里去。你好好在家等着我,要是闷了,回汝南侯府去住几天,或是请岳母和无双她们来住上一段日子都行。”
道理谁都懂,但事关亲近之人时,难免乱了方寸。
无瑕还想再说些什么,楚晔已招手叫在堂屋里玩耍的两个孩子过来,她只得作罢,转而掏出手帕给两人擦去额头上的薄汗。
“为父明日一早要启程前往河南,这一趟出门,少则一两月,多则三五个月才能回来。所以这段日子里,你们两个除了像平常一样读书练武,还得多做一样事。”楚晔板着脸,格外严肃地嘱咐道。
“是什么?”
“什么事?”
两个孩子异口同声地问。
“像真正的男子汉一样好好照顾你们娘和妹妹。”楚晔道。
楚恒是长子,当初一落地楚晔便给他请封了世子,这些年也格外注意对他的教导。是以楚恒虽只有六岁,说起话来已有小大人模样,一本正经地作揖应道:“孩儿记住了,父王放心,娘和妹妹就交给我了,我肯定不让人欺负她们。”
四岁的楚恪则天真活泼得多,丢开木头刀,抱着楚晔的腿,一径问他:“河南在哪儿啊?有什么好玩的?父王不带我们去吗?”
楚晔拿起榻桌上的纸,寥寥几笔勾勒出一张地图来,然后让两个儿子爬上榻坐好,把河南的位置指给他们看,并道:“为父此次是奉你们皇祖父的旨意前去办正经事,所以不能带你们。”
言罢看到楚恪明显失望的小脸,又许愿道:“将来有机会,带你们兄妹一起去。”
“还有娘!娘也要去!”楚恪补充道。
楚晔微笑,他从来也没想过外出游玩时不带无瑕,是以理所当然不认为需要特意强调。
“父王一个人去那么远,”楚恪伸出小手在纸上比划着,“大哥留下照顾娘和妹妹,我跟去照顾父王好不好?”
榻边摆着樟木箱,箱盖大开,他一骨碌滚出罗汉榻外沿儿,不偏不倚滚进箱子里。
“藏在箱子里,没人看得到,就没人知道父王带着我了。”
“你的鬼主意倒是多!”楚晔大笑道,“玩了一身汗,还在我衣箱里滚来滚去,干净衣裳都让你弄脏了,不罚你就算好,还想我带你出门?”
他半真半假地呵斥楚恪,别看他人小,淘气起来连房顶都上过,不严厉些根本不听话。
楚恪越被说越来劲,小身子陷在柔软的衣服堆里爬来爬去,四处躲避楚晔伸来捉他的“魔爪”。
楚晔离京的第三日,无瑕看府中无事,便依他走前所说,抽空回了一趟娘家。
先前无悔因写信诬陷无忧,被老夫人罚跪在祠堂,今日天数已满,守门的婆子便请示过后,开门将她放了出来,并转达老夫人的意思:“老夫人说四姑娘这几日身子劳累,没什么事就自回房休息去,大姑娘今日回来,到晚间全家一起用膳。”
大姐姐回来?
他们大家总是一处说笑,只把她赶去别处。
无悔心中不满,故意犟道:“谁说我没事,我有事找祖母!”
言罢也不再去理那婆子,脚下快步往福佑居去。
其时无瑕人尚未到,一大清早无双、无忧还有家里的男孩子们都去了上学,福佑居里只有老夫人并两个儿媳。
家中只有无悔一个姑娘尚未谈婚论嫁,三人聊着聊着话题不知不觉便转到这上面。
这些年杨氏跟着君恕在福建,君家在上京勋贵女眷间交际的事情自然由贺采琼承担,老夫人问起她可看中什么适当的人选。
贺采琼照直说道:“人选倒是有几个,少年人本身有出息,母亲与姐妹们性情也好,家世也满足‘嫁女犹胜吾家门’的条件。”
所谓“嫁女犹胜吾家门”,就是说嫁女儿时选门第比自家高的,也是上京城人家给女儿选婆家时一个不成为的习俗。
无双与无瑕的婚事都绝对符合,无忧么,未来夫家虽同君家一样是侯爵,但无忧是庶出,庞远是将来要承袭爵位的长子嫡孙,严格说起来也算符合。
贺采琼想法中要对几个女孩一视同仁,像无双和无瑕那样嫁到皇家得靠运气,自家人做不得主,但至少得让无悔的婚事与无忧不相上下。
没想到老夫人摆手表示不赞成。
“若去了高门,那就等于是我们求着人家,无悔那性子……”她摇摇头,“我看要让人家家里忍得了她那不明事理、不知轻重的脾气,就得找一家需要依仗我们的,当菩萨似的供着她,这才行。所以还是得给无悔选一家门第低些的婆家。”
无悔走到窗前时,正听到最后那一句,登时脸色全变。
平日里她总是疑心祖母偏心不疼她,万万没想到在婚事上都要如此拿捏她,几个姐妹都嫁得那般好,偏要给她选个门第不如娘家的,将来她岂不是要成了娘家人眼中的笑柄。
无悔恨得直咬牙,也不再想着进屋去同大家在一处,扭头转身,抬脚就跑。
谁知冲得急了,不曾看路,竟与进院来的无瑕迎面撞在一处。
两人一个小步慢走,一个大步奔跑,结果自然是无瑕整个人被撞得跌倒在地,捂着肚子哀哀呼痛。
85|第 85 章()
第八十五章:
跟在无瑕身后的,有她从逸郡王府里带来的丫鬟仆妇,也有汝南侯府的婆子,众人纷纷上前搀扶。
其中有经验的见她捂着小腹冷汗直流,连忙吩咐小丫鬟去请大夫。
半岁大的楚怡伏在奶娘怀里,虽不明白发生什么事,但大概出于母女连心的天性,“哇哇哇”地大哭起来,怎么也哄不住。
屋外如此吵闹喧哗,屋内自然听得到,老夫人刚要命人出来看个究竟,就见无瑕的丫鬟谷雨掀了帘子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老夫人,”她匆匆行过礼,嘴里一轮不停道,“大姑娘刚刚在院子里摔了一跤,引起腹痛如绞,看着似乎是动了胎气,现下奴婢想求老夫人让大姑娘先到您房里歇一歇,大夫马上就来。”
事先没人知道无瑕有孕,就算此时也不能完全确定,然而事关皇家子嗣,谁都不敢大意,老夫人自然没有不应允的。
几个身高力壮的婆子平平稳稳地将无瑕抬进房去,君家常用的郑大夫也很快到来。
大家忙着为意外善后,一时间没人顾得上追究责任,身为肇事者的无悔一个人站在院子里怔怔发呆。
要说姐妹里同她感情最好的,那必是无瑕无疑。
无瑕年纪比几个妹妹大上不少,自小便体贴照顾,就算偶尔有摩擦,她也不会和妹妹们计较。无悔性情不讨喜,无忧和无双都同她闹过不少别扭,只有无瑕向来宽宏大量,只当小妹妹不懂事。
当然,那都是早年间无瑕还未嫁人时候的事,自打她出嫁后,很少有机会回来娘家,更不可能与无悔生出不快来。
无悔扭着手指,家中唯一一个令她能够感受到姐妹温情的人,刚刚被她害了呢。
她将将十二岁,没嫁人,未经人事。但见过弟弟和外甥们的出世,对女子多少有些了解,刚听婆子们议论,无瑕似乎动了胎气,换句话说也就是有可能小产。
无悔心里十分愧疚,悄没声地进屋去。
一屋子人心思都系在无瑕肚子上,压根儿没人注意到她。
她顺利地走到次间里,隔着帘子试图去听诊断。
郑大夫声音略低沉,隔着一间屋子有些听不清,老夫人、杨氏和贺采琼关心询问的话语却清清楚楚地传出来。
无悔知道她也应当关心无瑕,然而适才听到婚事安排时那种被亲人孤立、抛弃的酸涩感觉尚在,随之引发出的逆反情绪令她越是明知应当如何做,便越不愿意如何做。
大姐姐好或不好,都有那么多人陪着疼着,众星捧月一般,哪里用得着她这个被嫌弃的人关心。
无悔苦着脸,跺跺脚,头也不回地离开。
人可以走,心到底难安。
她回了天涯海角,却让元宵一趟趟地跑到福佑居去探消息。
“大姑娘是动了胎气,不过郑大夫说大姑娘身子骨康健,胎儿原本坐得很稳,所以虽有些小产的迹象,但只要好好休养些时日,或许便能好转。”元宵将打听回来的话转述一遍,见无悔面色仍不好,又道,“姑娘你就别担心了,大姑娘吉人天相,肯定没事的。老夫人还发愿说孩子平平安安出世前她都要吃素,大夫人和二夫人也要如此。大家齐心协力相求,菩萨肯定会保佑大姑娘,来年你就又多了一个软乎乎的小外甥了。”
“不然我也吃素吧。”无悔喃喃道。
这与写信破坏无忧婚事不同。当时她只是见不得无忧快乐,至于被悔婚后无忧会如何,她根本未想得那么深远。
可今日一个小生命差点被她害死了。
无悔一夜难安。
莽撞闯祸,却有幸未造成恶果。不过,旁人可不会因此便不追究。
翌日一大早,无悔便被老夫人派人叫到福佑居,耳提面命地教训一番后,又命她去向无瑕道歉。
因为不易移动,无瑕昨晚便睡在老夫人房里,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