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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头发一连几日未打理,此时只是随手一束,乱得不成样子。承熹抖着指尖,在他的发梢上轻轻理顺。
“公主怪我也好,怨我也好,打我骂我都好。我知道错了,随你怎么罚……可你别这么问,我听得心慌……”
这话他说得极慢,哽咽不能语。承熹听着心疼得要命,眼泪扑簌簌落下,紧咬着嘴唇没敢说话,怕一出口就是哭音,只好胡乱点了两下头,算是同意。
可江俨低着头,没听到她允诺,双臂箍得愈紧,是不会箍疼她却也挣不脱的力道。
鼻尖忽的嗅到血气,她双手轻轻挣了挣,“你松手。”
她语气中没有厌烦,却也绝不是羞赧,江俨听不出她的语气,不敢再强箍着她不放。留恋地贴了一下,在她膝上蹭干了眼中湿润,这才松开双臂。
承熹情不自禁在膝头那处摸了一下,方才的热泪此时触手微凉,掌心却仿佛被火撩了似的,缩回手,再不敢碰那处湿润。
从亭中起身,静静绕过他走了。
江俨整个人都僵住,一时之间四肢百骸都似被重锤生生碾过,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承熹却又折身回来,见他躬着背,仿佛极其难过的模样,勉强抑住声音中的颤抖:“还不跟上?你伤口裂开了。”
江俨深深吸进一口气,悬着的心总算能落回实处。低头扫了一眼,胸口的伤口裂开了,血渗透纱布又透过前襟,连黑衣都濡湿一片。
可他浑不在意,仿佛这伤不在自己身上,却飞快地站起身,跟在了公主身后。
*
承熹带着他回了偏殿,瞧见屋里几扇窗子大敞,夜风穿堂而过,竟惹得她打了个寒噤。
她上前关上屋子,又叫小太监去烧热水来,江俨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方才鼻尖嗅到血气,承熹便知是他的伤口裂开了。外头夜幕黑沉,瞧不仔细。此时脱去外衫,才见他雪白的中衣上血水晕开一片。
夜晚风大,血迹干透,伤口却黏在衣裳上。承熹怕弄疼他,拿软帕浸了温水一点点把他的中衣脱下。
裸着的上身精健结实,若是以往瞧见,承熹定会错开眼,此时却生不出分毫旖旎心思,小心处理着他的伤势。
江俨仰着头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一眼都舍不得分给别人。她也憔悴得厉害,跃动的烛光之下,眼角皲红仍能得见。
“红素说,你一直不喝药。”承熹眉尖稍稍拧了一下,若是旁人定察觉不出,一瞬不瞬盯着她的江俨却能瞧得仔细。
江俨眸光微闪,那时心中没半点底气,不敢去见她,便想着伤好得慢一点,叫她瞧见的时候会心软一些,别赶他走。
若是他足够无耻,怕是还能弄出更严重的伤,把自己弄个半死也不在话下。
此时公主问起,他哪敢说先前还想使苦肉计的,忙找了借口遮掩:“药太苦了。”
这话说来江俨自己都不信,何况是承熹?承熹约莫也能想个大概,在他额上重重拍了一下,权当是在批评。
江俨默默受了,心中竟还有点欢喜。
治外伤的金疮药不是粉末,而是膏药。指尖沾着药膏涂在伤口上,再用掌心的余温把那药一点点熔开。
江俨胸口只觉火热,原先的萎靡都被她一点点熨帖。她掌心有些凉,胸口紧绷的皮肤在她掌心下微微颤抖,承熹轻
第169章 大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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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上那个侍卫……
承熹深吸口气,面上挤出一个笑,声音温柔地对江俨说:“走吧,我与你一起去。”殊不知自己的声音都在抖啊抖啊,一手冷汗把江俨的手都攥湿了。
这便要拉着江俨起身了。
江俨只好把人拉回来,蹲在她身前给她换好鞋子,此时公主还赤着一只足呢,大约是真的紧张得厉害,竟连这也忘了。
承熹怔怔看着他蹲在自己脚边,忽的扑上前去抱住他脖子,江俨重心不稳,又事先没察觉,一下子被她扑倒了,坐在了地上。
“江俨,若是母后说要罚你,你就说是我死缠着你不放,千万不要认。”
——当着一个娘的面这么说人家闺女,这得多缺心眼啊,会被拖出去打死的吧?
江俨默默腹诽,可公主一向清清淡淡,难得有如此情绪外露的时候,扑在他身上揽住他后颈,丝毫不避讳一旁的几个丫鬟。江俨觉得心都要化了,也用最温柔的声音安慰她:“公主放心,属下知道分寸。”
“你知道什么分寸!”承熹瞪他,“你嘴那么笨!你什么都不许说,我自己来说!”
一旁听着的红素与牵风无奈,公主哎,皇后好歹是您亲娘,哪有这么可怖?
江俨更是心中无奈:她怎么不往好处想想呢?公主惯爱把事往坏处想的毛病,在此时发挥了个淋漓尽致。
皇后身边的两个丫鬟头也不回地行在前头,江俨凑近一些,轻声问她:“公主到底怕什么呢?”
他心中慌张,是瞒了许久还没做好坦白的准备之时,却猝不及防被人发现了的这种慌张,却并不害怕。不就是去回个话吗?至不过挨一顿板子然后下令把他赶出宫去,有公主在,皇后又不会要他的命。
承熹默然一会儿,轻声答:“我怕母后罚你。”她忽然转过脸定定瞧着江俨:“更怕你被她说得下不来台,最后又不告而别。”
江俨一怔,心里有些酸。
“你若是再离开……”承熹思索片刻,也没想出什么罚他的话,径直看着前路,不作声了。
江俨却明白了,若是此时没有外人,真想抱着她认认真真发个毒誓,天打雷劈五雷轰顶那种毒誓。
他若再离开,她身边就真的再没他的位置了。
*
候在门外等着的是皇后身边的孙嬷嬷,一脸笑意把公主迎了进去。江俨却被拦在了外头。承熹心中一紧,却见孙嬷嬷笑眯眯对她说:“娘娘只叫公主一人进去,您这侍卫得等在外头。”
承熹稍稍放下了心,冲江俨安抚性的一笑,知道母后从来舍不得训自己,便小声问孙嬷嬷:“母后可是气得厉害?”
孙嬷嬷眼也不眨说瞎话:“没有呀,娘娘跟往常一样好好的。”实际呢?娘娘多年来事事淡然,若非关系公主和太子,极少有什么事能引起她情绪波动。可先前冷意都挂上了脸,把众位娘娘都吓得忙告辞了。
承熹入了内室,却不见母后的身影。孙嬷嬷笑说:“公主且在这里等一会儿,娘娘先前想为您做芙蓉糕的,此时怕是还在小厨房忙活呢!”
承熹舒口气,知道坤宁宫的小厨房中有一个西洋来的糕点师傅,平日就爱琢磨些新鲜的糕点样子。母后瞧着有意思,闲来无事的时候就去与她学,她自己不喜甜,也不知为何总喜欢弄这些,常常要给承熹送来大半。
如今母后还有心思做这些,大约是没怎么生气的。
她却不知自己方进了内室,江俨便被带去了另一处。带他过去的是个大丫鬟,面上无甚表情,只说:“江侍卫请随婢子来。”
江俨心觉不妙,他本以为喊他来是为问话,结果皇后却特意岔开了公主,把他带到别处,此番怕是真的得吃点皮肉苦了。
回想了一遍先前的情景,他是打横抱着公主的,公主赤着一足,鞋子在他手中。瞧见迎面走来几位娘娘和许多丫鬟之后,他忙躲在了假山之中。
此事说得轻巧些,至多是公主仪容不整的模样被人瞧见了,倒也算不得严重。可若是上升到不分尊卑、狐媚惑主、私相授受的层面,这便是大事了。
江俨摸摸自己轮廓坚毅的脸,觉得自己应该不会被扣上“狐媚”这么大一顶帽子。
问题的关键是,到底该不该坦白与公主互生情意的事?
是个男人便应该说,江俨又无比确定自己的心意,若是私相授受都得让自己心爱的姑娘先坦白,未免也太窝囊了些;可若是皇后娘娘以为他是那种贪慕权贵的男子,若是因为公主当众失仪一事惹恼了娘娘,给江家引致祸端,连累了家人,怕是还得掂量掂量。
坤宁宫与长乐宫的格局大有不同,一路行来,槅扇暖廊光线晦暗,怕是行到了侧殿。每行几步便有值守的小太监,江俨一路垂眸敛目,只盯着脚下的路,跟在那大丫鬟后面,不敢多往两旁多扫一眼。
入了内室,察觉座上有人,江俨不敢抬头,立马下跪请安问礼。
座上的人却许久无话,江俨也知自己嘴笨,抿唇不语,只垂首跪着。
原先他还有些慌张,此时却一点点安稳了下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虽他入宫这许多年来,只与娘娘说过一回话,却也知一个母亲能养出公主这般于大事豁达于小事细致的女儿,定不是不分青红皂白的人。
若是皇后气怒,公主的心意便成了他最大的倚仗。
皇后冷眼瞧着他跪在地上,低垂的目光就落在身前一尺处,姿势十分的规矩。不东张西望,额上也无汗,似乎丝毫不紧张的模样。
皇后看着他挺直的肩背,一时有些恍惚。她身居后位多年,有不少人在此处跪过,做错事的有,博同情的有,倒少有这么坦然的。
当年,徐肃求娶的时候,也曾这么跪过。那时徐肃比他跪得更久,约莫跪了半个时辰,说了许多掏心窝的话,说他爹娘早逝,心底最盼望的便是家中和乐,如今能娶到公主真是上辈子求来的福分,说他自己每夜不得安眠,天天想着日后该怎么对承熹好,说到最后甚至湿了眼眶。
皇后不爱听他人许诺,她自己也不怎么信这个。可她那时想着,一个八尺男儿能拉下自己的面子,在女子的娘家人面子放低身段,说些心坎里的话,已是及其难得的了。
到头来,还不是负了承熹?她到底是挑错人了。
而如今这个,跪了这么久也一声不吭,瞧着也不是个明白事的。皇后猜不准他心里在想什么,会不会是在犯拗?可看他神情淡然又不像;又或者是笃定了承熹的心意,知道承熹会护着他,所以才能这般气定神闲?
皇后心中一拧,在他身上剜了一眼,江俨身为武人,不习惯这般古怪的视线,直觉一般想要抬起头来,却立马反应过来此举不妥,垂下眼去。
却忽听皇后问他,“你与承熹,平日也不说话?”若平日就是这般一声不吭的模样,让一向性子淡的承熹变着花样哄他……皇后气息绵长了一些,将怒气沉在心里。
“说的。”江俨记得先前公主的话,开口前定要再三斟酌才敢答。
皇后心里更拧巴,瞧这惜字如金的,比自己这个主子说得还要少……回话前也不知加上“回娘娘的话”?可见在承熹身边也是个没规矩的!
想想几个妃嫔在她面前说的,竟在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搂搂抱抱,丝毫不顾忌承熹的身份,品格尚不能定论。
她哪知道江俨是真紧张?方才一室静寂之时,他还能岔开思绪想想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可皇后开口一问,江俨便紧张得心肝脾肾肺五脏六腑都在哆嗦,莫怪先前公主脸都白了,他这般遇事沉着冷静的都着慌了。
偏偏紧张到了如此境地,倒比平时表现得更沉稳。又因知道自己嘴笨,怕说错什么,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与本宫说说,都说些什么?”
江俨干巴巴说:“公主今日午膳吃了什么?公主昨夜睡得如何?公主要不要出去散步?”初时还有些紧张,说了这许多,越来越顺溜了。足足说了一刻钟,甚至连“公主少吃甜,吃甜多了会致脾胃气机阻滞,水湿不运。”
江俨一向记性好,把最近十日来与公主说过的话都背了一遍。这还是因为这几日两人见得少了,不然会说更久。
当然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江俨还是明白的,比如那夜他欺负公主还把公主弄哭的事,说了就是犯蠢……
一炷香都燃尽了,丫鬟进来续过香,江俨这才说完。
总算不再如先前一般惜字如金,可皇后呼吸却更绵长了,先前瞧他的目光还是丈母娘对女婿不满意一样的挑挑拣拣,如今颦着眉尖懒得瞧他——承熹如今的眼光实在堪忧,居然能被个这样的哄住……
唯一叫她满意的,便是这侍卫记得这许多,想来是真的把承熹放在了心上。
又忍着心中不喜细细瞧了两眼,因江俨垂着头,只能看见他额头饱满,眉眼开阔,瞧着竟有些熟悉。便说:“你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