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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淮楼是剧组为了电影拍摄平地搭建起来的一座戏楼。整部电影只有五场戏需要在秦淮楼置景,制片的意思是在影视城就地取景——戏楼酒楼满地都是,民国风格的,晚清风格的,改一改凑合用就是了。
游光济在这件事情上贯彻了吹毛求疵的精神,不凑合,坚决不凑合。地图上画了个圈,参照了历史资料里南方戏楼的规制,一声令下,布景组给我盖!
戏楼这种建筑,顾予安蛮熟悉。
北京老城区每条胡同都蛰伏着大大小小的戏楼,不知道什么时候乘着国粹文化的东风便能焕发生机。莫家老宅不远处便有一座戏楼,不知道是哪个耽于曲艺的晚清亲王逾制盖建,在文物俯拾皆是的北京城都被列为了文物保护单位。
莫唤笙骑车载她上下学的时候常常路过那儿。
姥姥叶念受电视台邀请,作为专家曾经在里面娓娓道来京剧的变迁。休息的时候,她就坐在合抱之木下面乘凉,姥姥年纪大,吹不了电扇,扇着蒲扇一个个地给她说:“呐,这是鸱吻,我们中国龙的第九个儿子,和我们安安一样顽皮,喜欢吞火。无论哪里发生了火灾,只要屋脊上有它啊,就不担心喽……”
想起叶念,顾予安眼神微暗,怅然若失。
走进戏楼,便见几个工作人员在拾掇道具,带头的小伙子见着顾予安,愣了愣,擦着手站起来:“顾老师,这儿的戏不是后天才拍吗?”
“莫唤笙在吗?”
小伙子一下子懂了,咧着嘴笑道:“里面呢——”
里头隐隐约约的声音传出来,工作人员相互议论着:
“说起来莫老师进步真是大呢。”
“可不是,头一天跟杀驴一样,我实在受不了出门抽根烟才回来。”
……
听了这番议论,顾予安脸上久久没有活动筋骨的五官齐心协力摆了个忍俊不禁出来。
进去便是天井,露天空地上面摆放了桌椅板凳,正式拍摄的时候道具组还会准备瓜子、茶水。戏台三面都是戏楼,顾予安饰演的舒谨之会在东面的二楼戏台听戏,这是电影里两条主线核心人物的第一次交集。
顾予安的目光移向戏台,昆曲老师正在给莫唤笙上课。
她就近坐了下来,支着下巴静静地看。
莫唤笙穿着淡粉的戏服,长发挽了个髻盘在头上,没化昆曲的妆容,略施粉黛,浓墨重彩的五官匿进布满灰尘的年代,没有显出格格不入,反而相得益彰。她略一侧腰屈膝,摆了个身段出来,老师一点一点地纠正她的姿势。
之后姿势不变,莫唤笙婉转低吟地唱出曲子,和着老师的苏白,韵味初显。
莫唤笙如春烟一般盈盈望向台下,余光里的顾予安不知道在凳子上坐了多久,蓦然对视,眼睛里带着几分笑意。尔后,顾予安眼里的笑意变成迟疑,她愣了一会儿,便仰起头来,只见天上落下纷纷细雪。
顾予安缓缓收回视线,落了雪化了水的眼睫凉凉的,她眨了眨眼睛,不远处的莫唤笙望了望天之后目光回转,两人相视,莞尔一笑。
顾予安记得,剧本里的这一页。
民国二十六年,南京初雪,舒谨之与春烟初见。
21。番外三()
衢安是个南方小县城,多小呢; 整个县城有几条街掰着手指都能数清楚。
从顾予安记事起; 她便常常坐在大二八的车座上; 顾平章去学校上课的路上顺路送她上幼儿园。男人清瘦; 留着三七分的短发,蓝色衬衫残留着洗衣粉的淡淡清香。
顾予安倚着这股令人安心的味道睡过了一个又一个的夏天,本来觉得这辈子大概就会这样安安稳稳地过下去,哪知道突然有一天; 这股味道开始变淡; 掺杂着医院消毒水的气味,又渐渐染上泥土的腥气。
顾平章溘然长逝,世事难料投射至现实变成一次又一次的被迫妥协。要生活; 要育女; 年少时候的一腔孤勇终于被柴米油盐消磨殆尽。莫锦时料理好后事便带着顾予安一路北上,腆着脸皮重回莫家。
当初父女决裂的画面已经模糊,但是对彼此的怨气仿佛刻进骨子里似的; 莫辞与莫锦时互不对付。莫辞退休在家,每日养花逗鸟下棋,令行禁止的部队里养成的脾性愈发古怪。膝下子女常年在外工作求学,房子大了; 人不多,反而怪冷清的。
老头觉得家里没人说话; 小儿媳连清瑶生下双胞胎; 可巧的是; 这一年,一直无法生育的大儿媳终于在现代医学的帮助之下生下莫忧。老头又嫌家里叽里呱啦,说的还不是人话。吐槽完了见全家没人理他,都围着三个叽里呱啦的玩意喂奶、换尿布……家庭地位的陡然直落刺激了老头的购买欲,回头就买了只金毛,赐名莫小五。
莫小五毛色正体型大,虽然样样好,可惜了,说的依然不是人话。任莫辞如何与它老眼瞪狗眼,都无法促成第一届人畜棋赛。
莫辞拈着棋子吹胡子瞪眼,正寻思着哪个门生有空,大孙女便坐了下来,拿起一粒白棋认真琢磨沾了狗毛的棋盘。
十二岁的莫唤笙刚放学回来,炎炎烈日,她满头的汗。莫辞不由蹙眉:“擦了汗再来,没规没矩。”
“啪嗒”一记棋子落下,白棋就要合围黑棋。莫唤笙老头惊愕之余,脑子里哪里还有什么方圆,立马排兵布阵。
……
家里四个孩子前后脚进来的,赵阿姨给大汗淋漓的莫忧和双胞胎擦了脸切了西瓜,榨了三杯果汁端过去,又给开了电视。
收拾好一切,路过窗边的时候才望见庭院里莫唤笙的额头上莹莹的汗。
榨汁机里剩下的凑合了一杯,赵阿姨递给小孩儿的时候,小孩儿满足地笑了笑:“谢谢赵阿姨。”
赵阿姨给她擦着额头上的汗,问道:“小笙会下棋啊?”
莫唤笙唇边印着橙色的果汁痕迹,她孩子气地舔了舔,随口道:“爷爷喜欢,我学会了可以陪爷爷下。”
莫辞哼哼着,一张老脸上分明挂着笑容。
大概是从这天开始,没有血缘关系养不亲的孙女渐渐入了莫辞的法眼,成了老头心中这一辈里唯一一个会说人话做人事的。
莫忧莫虑莫凡是叽里呱啦不会说话,莫小五是汪汪汪汪不说人话,莫辞沉湎于终于有个会说话的人的喜悦,哪知过不了多久,家里来了个不太说话。
“衢安么,小地方,安安才来半年,不太习惯北京的生活是正常的。”
叶念扶着老花镜在读学生寄来的信,老头絮絮叨叨,不知第几遍了,她不厌其烦地劝说。
莫辞锤了锤膝盖:“小地方出来的人有什么出息!胆儿跟鸡崽子似的,我说话大点儿声都怕,还不如莫小五呢!”
来来去去就这几句,叶念不由笑道:“小地方出来的人怎么没出息了?莫老当年在部队里拿着土鸡蛋说喜欢我,这情景可是历历在目。”
莫辞:“……”
叶念见老头吃瘪的模样心里暗笑,信件读完了封好,望了望天色:“大约要下雪呢。”
莫辞口中胆儿还不如一条狗的顾予安此时此刻正在做寒假作业。
房间在二楼,这层楼都是小辈的房间,左面是三胞胎,右面是莫唤笙和顾予安,闲置的一间被充作游戏室。
暖气热烘烘的,扑在脸上,又暖和又舒服,顾予安拿着笔,眼皮渐渐沉重起来——
“啪啪啪——”
莫唤笙拿着尺子在桌面拍了几下,小孩儿一下子惊醒,揉着眼睛:“做完了。”
顾予安一脸没睡够的样子,长长的睫毛眨啊眨,莫唤笙不禁捏了捏她的包子脸:“为什么不说?”
“……你在看……书。”顾予安吃力地发出翘舌音。
“哪个你?没规没矩。”
相处了半年,顾予安喊她姐的次数屈指可数,纯粹视心情而来。莫唤笙觉得无所谓,毕竟这丫头在家里谁都不喊,逮着机会就黏在她妈怀里,不知道的还以为莫辞拐卖人口。
后来有几次见老头黑脸,又觉得这样还是不好,于是有意无意地给顾予安“下绊子”逼她喊人。
顾予安瞅了瞅莫唤笙,又瞅了瞅她手里的尺子,最终哀哀戚戚地屈服:“姐姐。”
作业检查完了,数学题错了三道,莫唤笙教她订正。
“我妈妈呢?”顾予安忽然问道。
莫唤笙瞅着她虾爬的字就揪心,瞅了半天又觉得刚才的评价辱虾了,琢磨着一定要让她练字。
“小姑给你赚奶粉钱呢。”
顾予安愣了愣,神色迷茫:“我不喝奶了。”
莫唤笙没说话。莫锦时心高气傲,当初回北京只是为了女儿可以接受更好的教育,而她自己并不愿意在莫辞眼皮底下白吃白喝。大学时候读的汉语言文学专业,中途放弃学业和顾平章私奔,又不要家里人帮忙,现在拿着一张高中毕业证四处碰壁。
这种被命运的洪流推着踉踉跄跄的无可奈何没有必要和小孩儿叙说,太沉重,也于事无补。
莫唤笙没有回答顾予安的问题,见她低着头闷闷不乐的模样,便轻声道:“我在呢,安安。”
顾予安大概知道一些什么,没有再问。她挺懂事,又漂亮,其实是个招人喜欢的孩子。
莫唤笙心想:“这年头都是靠脸。要是个歪瓜裂枣的哑巴,莫辞早踹出去了。”
再怎样都好过叽里呱啦长不大的三个傻子。
莫唤笙这样想着,外面突然叽叽喳喳,莫忧莫虑莫凡吵吵嚷嚷,间杂着赵阿姨的声音。
大中午的,两个老人家都在午睡。莫唤笙站起来,拉开窗帘要骂,“哗啦”一声,天光大白的时候才发现——下雪了。
这是北京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凛冬的帷幕被纷纷飘落的鹅毛大雪揭开,直至下午两三点,雪才开始渐渐变小。而外面早已银装素裹。
“……没事,我和你妈就在家里,冰箱里有菜,不出去……”
莫辞接了儿女的电话,又招手让赵阿姨过来:“上次小笙设的数字是几来着……我给老贺说说,家里要是没人,我让人去接小斐和小翎过来吃饭。”
赵阿姨拿着老人机翻电话簿,回头见三个娃娃什么防护措施都没做就要出去玩雪,连忙跑过去:“哎哟,手套戴上,小心冻坏喽。”
老人机被塞回莫辞手里,莫辞:“……”
连清瑶睡午觉醒来,噔噔噔地下了楼梯,没留意莫辞,径直朝玄关走去:“莫虑,妈妈说了多少遍,不准戴粉色手套!你是男孩子!”
莫小五趴在地毯上,瞥了眼泛着淡光的老人机,闭上狗眼不闻人事。
老人觉多,叶念还没睡醒,莫辞决定自己琢磨琢磨,横竖不过翻完整个电话簿,这能有当年训练新兵难?
“贺爷爷,您身体好吗?”莫唤笙一面给防雪服拉上拉链,一面礼貌地问候对方。
路过沙发的时候,莫唤笙:“下着大雪您别出去溜达了,赶明儿我带弟弟妹妹过来就是。哎,爷爷在呢,有话跟您说。”
莫辞接了电话,张嘴就是:“老贺啊老贺,你说说我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
莫唤笙笑了笑,在玄关的凳子上坐下来,换鞋。
干净利落地系好鞋带之后,她见顾予安倚着门框眼巴巴地望着庭院里你来我往砸雪球的三胞胎,眼睛眨都不眨,张着嘴发出一个又一个无声的“哇”!
衢安从来没有下过雪,至少在她印象里没有这样棉花糖一样软软的雪花。
好漂亮!
她的眼睛闪闪发光。
突然,有只手掌在她脑袋上揉了揉,莫唤笙:“走,出去玩儿。”
顾予安还没回过神,莫唤笙已经在给她戴手套、戴围巾、戴帽子了。雪地靴放在鞋柜里,莫唤笙翻出来,顾予安蹬了蹬,小脚塞了进去,莫唤笙又十分细致地检查了一番,确保这个“小粽子”已经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大门一开,寒风和着细雪而来,天地之间都是刺目的白,两人微微眯起眼睛。
“啪嗒——”
莫忧砸了一团雪落在莫唤笙脚下,哈哈大笑:“姐姐快来玩儿啊!”
“好啊!偷袭我!”
莫唤笙拽着顾予安加入战场,干净利落地从雪地里抄起一大团雪,捏碎了,一团塞给顾予安,一团跑着朝莫忧砸去。
顾予安战战兢兢地捧着这团雪,生怕它掉下来又生怕它融化,垂眼盯着,目不转睛,几乎要给雪团戳出两个洞来。
“安安,砸他!”
顾予安循声而望,莫唤笙以一敌三受了夹击,她想都没想,刚才还珍之重之的雪团就从手中飞出,带着一股千军万马取人首级的气势在空中一跃三旋,非常完美地——跌在了……她的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