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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鸣那一问其实也是试探,看这女娃的做派举止,实在不像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她又是卫宣氏千方百计弄来的,这来历便是颇有些耐人寻味了。
可是方才毫无防备地那一问,女娃的愣神与悲切都不是她这个年岁的女娃能假装出来的。
还真是被烧坏了的脑袋,宣鸣不再试探,慢慢地从女娃那圆嘟嘟的小脸儿上收回了目光,开口道:“既然都是想不起了,我便赐你一名……就唤‘萱草’吧!”
萱草也是忘忧草,淡淡的小花在风内摇曳,最是疗愁。既然已经断了前尘,这乱世之中一个年幼的女娃实在是沧海一栗,遍寻不到踪影,不如尽忘了忧愁,只做了一个他身边一个平凡无奇的婢女吧……
女娃听了,眨巴了两下大眼,用沾着鸡油的小手在托盘上一笔一划地写,倒是模样周正地写出了两个字“宣草”。
看来她虽然不记得身世,可能是因着开蒙不错,这写字的本事倒是没有忘记,宣鸣微笑着以手沾茶,在那错字上补写了几下:“是这个‘萱’。”
女娃左右打量了一下,觉得这两字凑在一起实在是好看得紧,便是咧开了油乎乎的小嘴:“好,从此以后我便叫萱草!”
可惜烦乱的俗世,哪有几个忧愁可以尽解得了的?
夜袭胡戎虽然是一举大获全胜,可是胡戎犬哈公主的报复也是来势凶猛。她的打法再也不是有迹可循,而是尽一切可能去侵扰边陲各镇,烧抢较于从前更加的肆虐。而白露山一众也是见缝插针,借着胡戎大乱之际,不断扩充地盘,招兵买马,隐隐便是有起兵之势。
照这样的情形下去,骁王所率领的齐军处境堪忧。
飞燕这几日并没有去骁王的营帐去住。她本也是曾经领兵打仗的,自然明了军心稳定的重要。那些个将领最初一见到她便是面露不虞之色,内里的原因,她也是隐约便猜到了的。自然是在骁王伤势减轻时,便主动避嫌,不再去大营去骁王同寝。
可是骁王那脸色却略略是有难看。飞燕愈发觉得这男人无论在外面再如何雄韬伟略,可是这私底下,又是胡搅蛮缠得与孩童无异,只因着不能夜里抱着软玉温存,便是软磨硬泡,想要她陪在自己的营帐内。
可是飞燕却是坚决不从,命宝珠将自己的物品尽数搬到了一旁的营帐内,等到骁王回营,一看这空空如野的营帐,那脸儿顿时拉了下来,以后的几天,就算是跟飞燕走了对面,也是冰冷的深邃的眉眼,来一个视而不见,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夜幕低垂,大营里却正是热闹的时候。这几日追击胡戎的骑兵,整个骁骑营的将士们几乎都是“晓战随金鼓,宵眠抱玉鞍”,疲累得不行。所幸几次追击都有所斩获,痛击了胡戎的几次进犯,也算是有所成效。
骁王得了秘宝,骤然豪气,他一向都不是吝啬之人。于是便命军需官吏一口气购得了三十头肥羊,准备给将士们打打牙祭。
所以今天晚上满大营飘着的都是香浓的羊汤味。飞燕取了最嫩的一处羊肉,细细地切片,做了一盘辣子炒羊肉,配上熬得发白的羊汤,亲自和面贴着炉膛,烤了十几张芝麻麸子的猪油吊饼,搭配上一盘清爽可口的拌芥菜,然后便命着小厮端着托盘,自己也随着身后入了骁王的大营。
虽然帐外的将士们都在开怀畅饮,可是骁王还在灯下研究着军情,飞燕已经进来了老半天了,却没有瞟见他抬起头来。
她也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摆好碗筷,用锡壶温烫好了一壶美酒,便准备退出营帐。眼看着那抹倩影已经走到了大帐边,骁王清冷的声音这才扬起:“这就走了?”
飞燕转身一看,骁王终于放下了手中的书卷,正绷紧了脸紧紧地盯着自己,深邃的五官在案前明灯的映衬下,晦暗的线条如同绵延的山峦。
怎么还在生气?飞燕心里叹了口气,慢慢走过去,跪坐在小桌一旁的兽皮软垫上,将烫好的温酒倒在酒杯里,然后轻声道:“殿下吃些东西再看吧。”
骁王没有起身,只是微微央着下巴,眼睛微微半眯,浓黑的睫毛在眼窝处投下了阴影。飞燕又放下酒杯走到了他的近前,伸手轻轻摸向骁王的脸颊,在他的嘴角轻轻啄吻了一下:“都是妾身的不是,殿下莫要生气了可好?”绵软的声音与逗哄着三岁稚子无异。
偏偏骁王很吃这一套,在一双柔腕揽住了脖子时,那紧绷的表情也慢慢放缓,伸手揽住了她的细腰道:“竟然是越发的不听话了,都说莫要搬出营帐,为何自己擅自做了主张?”
飞燕靠进骁王健阔的怀抱里,小声道:“臣妾也不愿离开殿下,只是……身在阵前;,岂可做了霍乱军心的祸水?”
骁王的眉毛微挑:“哪个口出无状?敢说本王的燕儿乃是祸水?”那声音里夹带的杀气竟是隐藏不住的。
飞燕轻轻捶打着他:“殿下治军甚严,自然无人敢在背后非议,然而此时毕竟是在军中,怎么能像府宅里一般妾室随时陪伴在左右?无人妄言,只是妾身自己这般去想的。”
骁王低下头看着飞燕温婉的模样,伸手将她按在了榻上,翻身骑在她的身上,火热的嘴唇轻车熟路地吻住了她的两片香唇,火热地搅动着她的香软小舌……过了半晌在微微抬头道:“本王不是在气你,实在有些气自己啊……”
当初,他强纳飞燕入门,一部分是因着自己的相思情苦,而另一部分也是盼着得了这女子入手,便是缓一缓之前的情魔,倒是能解脱了她对自己下的魔咒。可是哪里会想到原来情有更浓时。与燕儿相处的越久,越是能体会到了她的美好,也越发是懊恼起了自己。
若是可以,他愿意重新来过,与燕儿重新相识相知,每在日落黄昏时,去她的粥铺里坐上一坐,喝一碗她亲手熬煮的香粥,静静看着她恬淡的笑颜,而不是贬低了燕儿的尊严,折辱与她,迫着她入了高门成为一名被人轻贱的妾室。
总是要等到万无一失之时,以无人能及之荣宠明媒正娶,香草铺路,金车为引将她堂堂正正地引入到了府中,成为自己名正言顺的妻子。
若是现在是他骁王府的正妃前来阵营,就算同住一帐又是如何?只怕是人人称道夫妻伉俪,琴瑟和鸣,生死与共了。飞燕又怎么会顾忌着别人的白眼,生怕被误以为是霍乱的红颜呢?
飞燕又是这般懂事,自己便是不声不响地搬了出去,可是一想到燕儿私下承受的羞辱压力,骁王的心便想是炸开了一般,那脸儿便是一时失了笑颜,只是一心懊恼着自己,当初那一步还是走的差了……
听了骁王这般一说,飞燕的眼底微微闪烁,竟是心内一暖,可是刚刚被啄吻过的红唇却是微微一抿,径直笑道:“若是真如殿下所言,当时只做了飞燕的食客,只怕飞燕现在也另嫁了良配,孩儿也都是有了的……倒也是另一番际遇……”
骁王本是心下懊恼,可是听得飞燕要另做打算,那眼里可真是雷霆万钧了:“看哪个敢娶?便是当时不能娶你入府,也是要精心守着的,这副身子,除了本王,看还有哪个不怕死的碰上一碰?”
眼看着他越说越下道,飞燕便是绯红着脸去拧他的鼻尖道:“竟是这般的无赖,真是如强抢民女的泼皮了不成?”
二人笑闹了一翻,飞燕才轻轻地依偎着他道:“殿下虽然心有懊恼,可是飞燕却是心中无憾。人生在世,知音难觅,虽然飞燕只是一妾,却与殿下共历风雨,无论是淮南的风云变幻,还是北疆的硝烟烽火,燕儿有幸陪在殿下身旁,这般的际遇,岂是那凤冠霞帔金车香草所能匹及的?若不是因着这么多的风雨,你我二人的情谊又是哪里会这般的深厚?殿下,您是注定九重之上的骁龙,而我又岂会只顾躲避雷霆,而在后宅安然度日?只要殿下心内有燕儿……现在所受的委屈,俱不算真正的委屈……”
骁王没有说什么,只是将目光移向了书案上刚刚送达的密奏,上面倒是写得言简意赅——太子带着那新封的骁王妃程无双一起前来酬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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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的队伍早在半个月前便出发了。他此次乃是奉了父皇的旨意前来酬军了。
可是深层里却还有一层意义——圣上得了密报,据闻骁王偶然得了前朝秘宝,却不肯上报朝廷。大齐的国库还是很空虚的,虽然收缴了盐业,但是沈家哪里肯吐出已经嚼了许久的肥肉?一时间大江南北私盐泛滥,整治起来也是颇为头痛。最近皇宫的北角要新修一座飞云阁,秋天的时候,正好可以登上高台欣赏北山似火的红叶。
戎马半生,总是要犒劳一下自己的,拥着正值芳华的后宫佳丽,在闲暇时,赏叶品酒琢磨山河的美妙,是何等惬意?偏偏一群老臣却是接连请奏,以动工劳民伤财为由,纷纷劝谏。
一句话,都是钱银不够用闹的。这让霍允难免心内窝火,犹如又回到了新野缺衣少食的寒酸岁月。最可恨的当属这老二,闷声不响地抠弄着来钱的路数,却是半点“孝”字没有挂心上,竟是从来不曾想着孝敬着尊上!
可是甭管那霍尊霆是如何弄来的钱银,只要他不是贪赃枉法,老子让儿子吐出到了嘴的肥肉,难免落人口实!
霍允是很注重贤君之美德的,觉得弄钱这样的差事交付给老大来做,简直是太契合不过了!依着太子的那些个小心眼,加上对老二天然的嫉妒之情,必定是盘账仔细,收缴得干干净净!
不过这程王妃一起随行,却是奉了皇后的旨意。
中宫的清冷,已经持续了许久了。皇帝早已经不是初入京城的那个皇帝了。后宫的佳人如今是每月都有新增的。后宫的起居注上也几乎夜夜都有承宠龙泽的幸运女子。
可是沈皇后这偌大的宫苑,却成了被皇帝彻底遗忘的角落。此时暮夜,皇后刚刚洗漱完毕,任着后面从出嫁起便一直陪伴着她的李嬷嬷梳着一直垂到腰下的长发。
原本乌黑油亮的头发就是在这短短的一个月里,竟是掺杂进了触目惊心的几缕雪白。
李嬷嬷心疼地看着写那些个白发,想要想往常那般帮皇后拔下。可是皇后却面色如水一般,平静地说:“不必拔了,以后这白发只会越来越多,倒是要全都剃光了才能净心……”
听了皇后的话,李嬷嬷心内一酸,只能继续用手里的牛角梳一点点地继续疏通那抹了油的长发。然后用雪白的巾袋装裹了长发在脑后固定好,免得一会睡觉时,翻身挤压,损伤了头发……
在她的眼中,小姐就算满头霜染,还是在沈家时娇养的那个绝色佳人,沈家的姑娘是出了名的貌美能干,主动前来求亲的公子趋之若鹜,若是当初嫁了门当户对的,不敢说今后能步步高升,但起码能保证富贵顺达,可是偏偏自己看中了一个穷家的胡人杂种小子……偏巧还有个算命的先生一通的盘算,直说这霍家小子骨骼面相清奇,乃是不可多得的王侯之相,最后诓骗得老爷终于勉为其难地点了头。
如今看来,别说王侯,就算是成了帝王又是如何?皇后那脸上的笑容竟是不比在新野过穷日子时多了。
男人总是这般,穷苦之时,需要贤妻能妇撑起门面;可是通达显赫了,萦绕在身旁的却俱是成了娇滴滴的如花美眷。人都道沈后善妒心狠,可是她却最知皇后心内的苦楚和对皇上的爱意,几许的诚心付出,却尽成了皇上厌弃她的理由,怎么能不叫人为之心寒?
临上床前,沈后恹恹地问:“太子可是接上了骁王妃?”
李嬷嬷点了点头:“掌灯前来了信儿,已经接上去往北疆了……可是,此时战事紧张,皇后为何让那程王妃一同前往?”
沈后慢慢地睁开了眼儿,可是那眼儿里却是满溢的怨毒:“我的小安庆,还不知是在哪里受着苦,她程无双有什么脸在淮南养尊处优?便是让她去了北疆,那个姓程的,也就是皇上瞧着好,依着本宫看就是个善于钻营的贱人……去历练下吧……免得埋没了她接过女杰的名头……”
这话,李嬷嬷听懂了:千不该,万不该,这程无双竟是弄丢了皇后的心头肉,那么乖巧可人的安庆公主如今已然是“夭折”了,从皇上宣布的公主“死讯”那日起,皇后便是终日以泪洗面,如今这几日倒是不哭了,只是眼角的皱纹愈加深刻,每每一人独处时,那眉眼里竟是说不出的愤恨苦楚……
程无双一去淮南便把骁王的心头肉给逼到了漠北,接着……又害得安庆生死未卜……依着骁王性情……皇后倒是考量得周到,若是等回来,太平时期府宅里闹出事来,传出去终是不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