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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氏掌管承恩侯府内馈已久,家下人等素知大少奶奶外和内刚,秉性聪明,见她都是服服帖帖,不敢捣鬼,听着她这番言语,齐齐称是,果然将宋姨娘看得寸步难行。宋姨娘起先也闹过,只说要见谢逢春,无如那些婆子受了冯氏教训,都当着没听见,人皮宋姨娘如何闹腾,只做个听不见。宋姨娘骂着,人装听不见,待要动手,她弱质纤纤,鞋小足弓,又怎么经得起粗手粗脚的婆子推搡,竟是束手无策,闹了几日,倒也老实了。
又说,十五日冯氏依例进宫拜见,如今她也来得多了,莫说司马门的守备与黄门认得她,便是未央宫中有些名头的太监宫女也都认得昭贤妃的嫂子,看着她进宫,都赶着上前奉承,巴望着冯氏在昭贤妃跟前提一句,日后能有前程,是以冯氏进宫,听着的从来都是好话儿,不想今日偏偏有人要与她过不去。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高贵妃。如今高贵妃也跟疯魔了一般,遇着哪个都酸刺几句,便是与她从无瓜葛的也要吃些话,更何况是昭贤妃的嫂子,自然更不能放过。从前的一双媚眼如今钉子一般,直直扎在冯氏身上,咯咯笑道:“谢夫人好久不见呢,这是来看贤妃?我劝你外头那些难听话儿就别往贤妃跟前提了,不然娇滴滴的贤妃可又要哭得眼肿了。这真真是没法子,谁叫她有那么一个爹呢!也只好生受!”语声尖锐,两腮通红,竟是十分欢喜的模样。
冯氏听这这些,自是知道高贵妃是为着宋柯一事,当时淡淡道:“劳娘娘操心了。”高贵妃又将冯氏斜了眼,又哼了声道是:“我倒不是操心的命,只贤妃,即要掌管宫务又要操心家事,可不是操心的命!”说着又笑了几声,这才放过冯氏去。
高贵妃闹的这一出,早有人报到了玉娘跟前,看着冯氏进来,行礼赐坐毕,玉娘只笑道:“如今贵妃闲着,爱找人说话儿。”冯氏听了这句便明白玉娘不欲在这事上与高贵妃计较,便也笑道:“妾与贵妃娘娘的嫂子从前倒是有些交情,只也好些日子不会面了,不想倒是与贵妃娘娘说上了话儿。”又谢逢春,马氏境况与玉娘提了,“母亲挂念娘娘,只是从前散漫惯的,又不大识字懂规矩,怕进宫冲撞了贵人还不自知倒给娘娘惹事,故此不敢前来,使妾替她向娘娘请安问好,请娘娘勿以她为念,好生保重玉体要紧。”
马氏从来不喜玉娘,便是玉娘如今成了昭贤妃,马氏敬畏的也只是昭贤妃,待着玉娘依旧无情,家中人哪个不知道,这会子冯氏一本正经地借着马氏说话,那句“又不大识字懂规矩”就有暗指。
原是宋柯以春风得意楼之事相挟,谢逢春等自不肯就范,可宋柯这人留着终究是个祸患,便由冯氏进宫向玉娘讨个主意。玉娘知谢家新贵,手上并无多少可用的人手,只叫冯氏回去关照谢氏父子先将宋柯拖住。她这里安排下个太监,唤作武勇,将宋柯住处看了起来,一则是摸宋柯底细,二来也好看看,宋柯背后有没有人唆使。
武勇生得身材瘦小,却是擅能高来高去,为人也是机警决断,却是陈奉送过来的,为着掩人耳目,只在合欢殿做个洒扫的粗使太监,这是头一回得玉娘信用,自是要努力效命。他才盯了没几日,宋柯这里就出了事,因谢逢春那边一直不给回信,成枚就上门与宋柯争执,成枚将宋柯打了顿,宋柯为着出气又将成氏打得惨不忍睹,这一出好戏都落在了玉娘派出的人眼中。武勇倒也有些智计,趁着半夜进入成氏房中,将奄奄一息的成氏吊在了房梁上,做了个自尽的假象,好叫宋柯不能清白。
他这里做完手脚,立时就赶回了宫,就在陈奉跟前实情招认,只说是时不我待,左右那成氏有那样的渣兄恶夫,活着也是受累,倒不如借她一条性命叫宋柯脱不了身。陈奉听说,虽觉武勇心狠手辣,倒也好算个人才,也不见怪,径直过来见了玉娘,将武勇所为说与玉娘知道。玉娘那时刚从赶来的冯氏口中得了成氏的死讯,原也以为成氏是挨打不过,这才萌生死志,不想竟是别有因缘。
也是玉娘为人十分机变,当时就拿定了主意,索性借这事要了宋柯性命。按大殷律,夫殴妾致妾自尽,至多是个流刑,便使冯氏回去叫谢逢春将宋柯的流刑赎买了。待得夜半,再由武勇假扮成氏鬼魂向宋柯索命,若能吓死最好,便是吓不死,也要将他吊死,好叫人以为是成氏冤魂所为。
也是宋柯命该如此,他先叫崔抟打得臀部稀烂,已是精神不济,去了半条性命。不想那郎中看着宋柯疼得厉害,在开给他的药中加了味醉心花。醉心花可止喘定痛,倒是对症的,可此药又有麻痹效验,宋柯服下后,自是昏昏沉沉,他白日是叫成氏的尸身吓过的,再猛然看着“鬼魂”飘至眼前,哪里抵受得住,果然吓死。
第174章 双情()
又说是玉娘虽信得过谢氏兄弟不是误事的人,只她所图甚大,许多安排都不叫谢家知情,譬如这回成氏与宋柯之死的真情。是以冯氏只以为宋柯这是作恶多端,终遭天谴,却不晓得里头是玉娘手笔。如今宋柯即死,宋姨娘又叫关了起来,宋家也算是受了教训,便是要生事,也得掂量一二,因此冯氏进宫报讯,再要讨玉娘个示下,看留宋姨娘不留。
玉娘这里早知详情,看着冯氏用马氏来隐喻此事,脸上微微现出笑容来,缓声道:“母亲多虑了。嫂子回去告诉母亲,请她保重身子,若是不喜欢在外走动,还烦嫂子多陪伴些,也免得母亲难耐。”
这便是宋姨娘可暂留,只是要多找些人仔细看着的意思了。冯氏恭声答应,又打量了玉娘几眼,看玉娘当真是肤如凝脂、眉分翠羽、眼似横波、唇若施朱,即端且媚、意态俨然,容颜比产育宝康公主之前愈盛。想来都是因乾元帝护着,玉娘的日子再顺心不过,方能如此。只这样的宠爱,若是没个皇子傍身,终究是虚的,五皇子虽好,到底生母另有他人。因此冯氏想了想,终究倾身向前,轻声道:“娘娘,公主也快一岁了。”
玉娘哪能不知冯氏意思,懒得与她分说,只装个糊涂,掩唇笑道:“圣上正犯难呢。他心爱阿琰比我还甚,不肯叫阿琰委屈,偏他的万寿与阿琰的生辰是一日。”
冯氏听着玉娘这话,跟着奉承道:“这也是因着圣上将娘娘放在心上的缘故。”玉娘似笑非笑地瞧了冯氏眼,秋波流眄,又道:“上回二哥哥与梁氏进宫谢恩,我瞧着梁氏倒是个稳重大方的,只不知,她与大嫂相处如何?”冯氏不知玉娘问话的意思,便不肯加以褒贬,只笑道:“到底是大家子出身。”
玉娘听说也就明白了,无非是那位梁青容行事不落人言,说不上好,也挑不出错来。说来也难怪她,一是新婚,二则又是次子媳妇,自是能不出头就不出头。玉娘当日挑中梁青容,一半儿是为着她身后的梁丑奴与与宗室有联络的临安候府,另一半却是为着试乾元帝心思,乾元帝肯玉成便是对她信重爱护。如今乾元帝心思试得分明,余下是梁丑奴那里了,虽梁丑奴肯许婚便是倒向自家,可若是梁青容日子过得不顺,也难保梁丑奴不生出二心来。这时听着冯氏这句,玉娘便道:“嫂子也是好的,我哪里不知道呢。”又将素指在凭几上敲了敲。
一旁的蘅芜忙捧来一个两寸高,一尺来长的四蝙如意描金填漆盒搁在冯氏面前,玉娘虚点了道:“里头三套头面是我赏母亲与两个嫂子的,嫂子带回去罢。”冯氏忙站起谢恩,看着玉娘端了茶,便磕头告退,双手捧了漆盒倒退出去。
看着冯氏出去,玉娘将茶盏搁在手边,向着垂手站在一边的金盛道:“这两日刘美人与宋才人都来回我,说是他们跟前服侍的太监很不像话,请陈奉。”金盛想了想,倒是记得刘美人前几日就在昭贤妃跟前提过,说她殿中的太监扫地扫得不干净,屡说不改,闹着要昭贤妃为她做主,昭贤妃当日恍若未闻一般,今日怎么忽然提起转念倒也明白了,当日不搭理,无非看刘美人小题大做,不能叫她轻易如愿。今日忽然指着这事发作,想是陈奉有什么事儿不顺昭贤妃的心了,故此指着这事敲打陈奉。
到底金盛也在陈奉手下领过教训,有些香火情,故此到掖庭宣了昭贤妃口谕之后,又含蓄地道:“娘娘从来宽厚,内侍也是知道的,只老实答话便了。”陈奉听着玉娘特遣了金盛来宣他,知道是有要事,也就顺着金盛的口吻叹道:“只望娘娘记得奉从前谨慎。”金盛看着陈奉富家翁一般的脸上带些轻愁,又安慰了几句,陈奉诺诺。
两个到得合欢殿,先叫陈奉在外等候,金盛正要进去回报,一脚才踏进合欢殿正门,秀云含笑接过来:“金内侍回来了,陈内侍呢?圣上来了,娘娘不能见陈内侍,叫奴婢替她问陈内侍两句话。”
金盛听说也不以为意,向着殿外一指,秀云顺着金盛的手势看过去,就见陈奉立在合欢树下,忙走下去。金盛看着秀云走在陈奉面前说了几句,陈奉就做出了领命的姿态,便头也不抬地缓步走了开去。金盛看着秀云回来,脸上露了些笑容:“娘娘倒是信重你。”秀云嫣然道:“不过是娘娘与陈内侍从前有些香火情,故此趁着如今还没惹出事来,提点几句。不然真有了什么事儿,咱们娘娘也难做。”金盛知道昭贤妃才进宫时在掖庭住过,想是那时受过陈奉照拂,倒也信了。
说来因春风得意楼的缘故,宋柯这承恩候内宠之兄是在人前挂了号的,此番先是仗着承恩候的名头纳了两个小官的女儿为妾,而后逼死侍妾,紧接着自家又被冤魂索命而死,一出接一出的大戏,这样的新闻本就引人关注,更何况转弯抹角地与宠冠后宫的昭贤妃连上,自然有人惦记着拿这个做把柄:虽死鬼宋柯在奉天府正堂自证之所以与成枚闹崩都是为着承恩候不肯徇私的缘故,可宋柯那样胆大,敢纳官宦人家的女孩子为妾,焉知其中没有仗着承恩候的势威逼的缘故?
到底乾元帝对昭贤妃的偏宠有目共睹,哪个叫昭贤妃不痛快,乾元帝就能叫他加倍不痛快,护国公便是前车之鉴。护国公有功劳在身尚且如此,其余人自问自家的底气不能与百年国公府相比,叫他们直接对上昭贤妃自然胆怯。昭贤妃不能参,那承恩候总可以参了吧?一则,乾元帝偏向昭贤妃,未必连着“便宜老丈人”一起偏,何况还是个屡屡惹事的;二则,这本章上去,若是昭贤妃一力偏护承恩候,在乾元帝眼中只怕也要减些分数;再来,便是昭贤妃乖觉,不肯为着她父亲伤了贤名,也能叫她不痛快。
最后,要晓得从大殷朝立朝起,只有承恩公而无承恩候,而承恩公按例是赐与皇后之父的。本朝之所以没有承恩公,都是因为皇后李媛的生父李源本就有护国公的爵位。如今乾元帝却将昭贤妃的父亲封做了承恩候,未免隆宠太过。因此这回是事一出,便都存了万一之心,万一乾元帝允了本章,削了承恩候爵位呢?
是以乾元帝这里接着了几封弹劾承恩候的奏章,都是参承恩候私德不修,不堪配侯爵之爵。
乾元帝只消没对着玉娘,便好算个明君,如何不明白这些本章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看着是参承恩候谢逢春,却是冲着玉娘去的,若是自家削了承恩候的爵位,便是在玉娘脸上打了一掌。这样的事,乾元帝如何肯答应,一面将奏章留中不发,又怕玉娘见内外命妇时,有不长眼的到她跟前生事,故此亲自同玉娘说了,又怕闹鬼的事将玉娘吓着,说时斟字酌句,又道是:“我不过告诉你知道,叫你有个提防。若是哪个不长眼的到你跟前提这事,凭是谁,只管打回去,有我呢。”
玉娘就颦眉叹道:“怨不得妾的嫂子进宫时脸上有些忧色,妾问着还不说,妾还以为是妾的母亲身上不好,哪里知道是这样。想是妾的父母嫂子不肯叫妾忧心,故此才瞒着妾。”说着眼圈儿就是一红,连忙将脸转过去,做个拭泪的模样。
乾元帝看着玉娘强忍委屈的模样,愈发恼了那些人,冷笑道:“我知道你家里人本分,从不曾到你跟前开口要恩典,这样都有人瞧不惯。真当我糊涂吗?不过是瞧不惯我疼爱你罢了。”又将玉娘抱在怀中哄了回,看着玉娘眉宇渐渐舒展才罢。
又说,陈奉从合欢殿回去,自家关在房中吃了盏茶,这才开门出来,叫了掖庭丞们进来,训诫了回,只说是宫中那些才人美人们处也要仔细服侍,不可落人话柄,免得这些主子闹在昭贤妃处,搅得大伙儿都没脸,将玉娘特宣召他的事圆了过去。之后信步踱了出去,七转八绕地到了双林殿前。
双林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