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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适才还是当让她进来的。”花深里正绑上巾布,“在此地一刀杀了她,也省事。”
关何抬起头来:“不要杀她。”
“怎么?杀不得?”后者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皱眉思索了片刻,他才道,“她对我的事毫不知情,没必要要她性命。”
“喔?喔……”这两个字意味深长,尾音还拖了一阵,关何瞧上她的脸,便见其托着腮,眉上眼底尽是不怀好意地笑容,不禁莫名:
“干什么?”
“啧啧……都说男人皆是风流种,想不到连你是啊,我从前可都看走了眼。”
关何不明其意:“什么意思?”
“还问呢。”花深里阴笑道,“你是不是看上人家姑娘了。”
关何表情半点没变化:“说什么胡话,我几时有过?”
西江从地上爬起来,一手趴在那桌边,咧嘴就是一笑:“小关脸皮薄着呢,你别开他玩笑。”
“那倒是。”花深里鄙视地睇着他,“和某些人的脸可没法比。”
“喂喂喂,怎么什么事都能扯上我?”
“谁叫你是呢。”
“你这是偏见……”
耳边两个人仍旧吵吵嚷嚷的没个消停,关何只抿着唇伸手捏着那还在滴水的一页书角,轻轻叹气。
“字都糊了。”西江在旁提醒道,“你还看什么?”
“……这是她的书。”他有些头疼地抬起眼来,“看来只能赔她一本了。”
“人家书上可写了批注的。”花深里起身弹弹衣袍,“你买一本新的有什么用?”
“嗯……”
关何兀自发愁:“那能怎么办?”
西江摊开手表示爱莫能助:“怪不得方才朝你发这么大脾气,女人可真是可怕啊。”
说完就遭了一记白眼。
“明儿你一早还得去上学的罢?”
他笑着拍拍其肩膀:
“兄弟,自求多福。”
关何:“……”
*
在隔几日便逢清明,按理书院将放七天假期,这是除了冬至年假外难得的一个长假,故而寒食这日学堂里的人到得格外整齐。
奚画正放上书坐下,一旁的金枝便朝她外头笑道:“小四,早啊。”
“早。”
她把凳子挪了挪,一脸期盼:“这回假日长,你什么时候得空,我们一起去踏青如何?我娘还惦记着你呢。”
“成啊。”奚画偏头一想,算算时日,“十七要去扫墓,十八得陪我娘去庙里祈福,那就十九好了。”
“行,届时我来寻你。”
两人正说着话,身侧却有人直挺挺走了过来,在她背后站定,金枝一抬头,奇道:
“咦,关何?……你有事儿么?”
奚画一问此人姓名,表情登然降下来,只慢悠悠回过头去。
后者似乎身形僵了僵,望了她一眼,视线又移向别处,
“作甚么?”她没好气。
对方垂眸犹豫了许久,方道:
“那日,是我口气不好……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我才不会把你的事放心上呢!”她思及前日之事,愈发不快,只哼道,“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是吗?”闻得这话关何反而是松了口气,“那就好。”
这么明摆着的嘲讽他都没听明白,奚画顿时连气也气不出来,捏着拳头一页一页翻书。金枝在旁听得好笑,覆在她耳边轻声问道:
“这人缺心眼啊?”
她当即把书一合,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
偏生关何却不以为意,只从怀里取了一本崭新的蓝皮子封的书册,递给她,神情认真。
“上回将你的书浸湿了,这本是才买的,聊表歉意。”
偷偷瞄了他一下,这些时日,他基本都是用左手取拿东西,虽仍被罚了打扫茅厕,倒也没吭声,想必他肩上的伤还未曾好……
思及那日他亦伤到胳膊,奚画心中又有些不忍,摇头道:
“我自己已买了书,不用麻烦。”
“当真不要么?”他拿书的手往前送了送,“这有院士亲笔提的批注。”
“院士亲笔?”奚画还没细看,金枝就一手抽了去,看得眼睛都快直了,手肘捅了捅她,“真是院士的笔迹!”
奚画微微一愣:“……你打哪里来的?”
“买的。”
他答得简单,淡淡微笑道:“收下吧。”
“……”颦眉思索了少顷,奚画从金枝手里抽回书,还给他,“不用了,你自己收着,我不要。”
分明看到他表情呆了呆,金枝诧异地在她耳畔道:“干嘛不要?好东西啊。”
奚画把眉一扬,话却是朝着他说的:“我,都,说,不,用,了。”
关何:“……”
“这玩意儿转手送到当铺都能卖不少钱呢。”金枝心疼道,“不要白不要啊。”
“没事。”奚画低头提笔沾墨,连看也没看他,“我自己写。”
“啧啧,你既是不想要,送我也成啊……”
“你家又不差这点钱,别告诉我你是要拿来瞧的。”
……
半晌后发觉自己早成了一片安静的背景,关何喉头一滚,只得转过身,缓步回到自己案几前,离得近的钟勇谋见得此情此景,也不禁探头过来问他:
“怎么,你惹她了?”
关何叹了口气:“好像是。”
“哎,小四脾气好着呢。”钟勇谋宽慰道,“隔几日等她气消了就好,你别在意。”
第13章 【焚香试茶】()
午后,薄日温软,阳光灿烂,白墙青瓦的学堂外,河池旁垂柳条条,水禽并游,一派春意盎然。
奚画站在岸边,撒了一点鱼食下去,便见那两对儿锦鲤挨挨挤挤凑了过来,荡得满池涟漪,波光粼粼,煞是可爱。
刚散步消了食,她慢悠悠将走回讲堂去,正进门,却瞧关何伏在案几前,提笔埋头在抄写东西。这会儿正是用饭时候,堂内空荡荡的,除他之外一个人也没有。
奚画在门口犹豫了半晌,终究还是走了进去。
约莫是听到声音,他手上一停,警惕地转过头,倒把奚画吓了一跳。
一见是她,关何眸色稍稍缓了些许,仍旧垂首誊写。
奚画遂背着手探头看他抄的东西,密密麻麻的一张纸上,那小楷写得却是十分刚劲有力。
“‘潜龙勿用,周公所系之辞,以断一爻之吉凶’。”她喃喃念道,“这不是朱熹撰的《周易本义》么?你抄这个作甚么?”
“副院士要我抄的。”关何头也没抬,“这本抄完三十遍,还有一本集注。”
“……好歹把饭吃了再写吧。”奚画皱眉道,“一会儿又该只剩窝头了。”
“不妨事,副院士交代过,写完才能吃饭。”他毫不在意地翻过一页,“今日这顿不吃也没什么。”
“你还真是用功啊……”她耸肩笑道,“只是抄,知道这里头写得什么意思么?”
“意思?”关何闻言,莫名其妙地抬起头来,“知道有什么用?”
奚画顿觉头疼:“……不知道你还在这儿埋头瞎抄,那不是白抄了么?”
关何不以为意:“能完成不就行了,何必管这么多?”
“你还真是……”她抚了抚额,本欲说些话损他,不经意间发现他已满头大汗,握着笔的手微微颤抖。
蓦地想起他肩上还有伤口。
奚画心下不忍,启了启唇,望着他侧脸,却良久良久没有出声。
阳光下,他眉头紧皱,嘴唇发白,表情一如既往带着几分肃然。
奚画轻叹一声,自取了毛笔,在他手肘下抽了那本《四书章句集注》,利利索索地也开始誊了起来,关何看得一怔,愣愣道:
“奚姑娘……”
“干嘛,你别多想哦。”她扬了扬眉,一本正经的解释,“我可不是特意要帮你的,只是看在你有伤的份上罢了。”
他闻言,呆了少顷,神色软了下来。
“多谢帮忙。”
后者不自然地“嗯”了一声,手上动得飞快,不消片刻就已抄了好几页。在誊写方面,奚画素来拿手,从前爹爹在世事就爱拿此事罚她,自小抄到大,不熟练也熟练了。
她一面优哉游哉写着字,一面随意拿话问他:
“方才你向李含风服个软不就行了,否则也没这么多事了。”
“服软容易。”关何淡淡道,“只是他将一拳打过来,我若是不还,岂不是让他占便宜?”
“君子动口不动手啊。”奚画瞅着他,“何况书院里头是明令禁止,不允许学生斗殴的。”
拧着眉思索半晌,关何不解地看她:“这么说来,我就站在原地让他打不成?”
“呃……”奚画不知如何解释,“好像也不该是这个意思……”
正说谈间,门外忽进来一人,还未看清容貌,却已先听她朗声笑道:
“你们两个感情可真好啊,在这儿有说有笑的。”
奚画刚转头,就见金枝捧着个小蒸笼摆上桌来,笑嘻嘻道:“来,关大侠,吃饭了。”
她把盖子打开,香气四溢,那一屉灌汤包鲜亮亮的向外淌着油水,关何艰难地咽了咽唾沫,强自镇定。
奚画讶然道:“你打哪儿弄来的,这会儿不是已经过了饭点了么?”
“人家伙房里的小颜姑娘特特留给他的。”金枝寻了个地儿坐下,催促道,“快吃罢,一会儿我还得把蒸笼给人家送回去呢。”
听她如此说道,关何也不再推拒,感激地拱手抱拳:“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气了。”
“快吃快吃。”
金枝托着腮,眉眼一弯,却是对着奚画贼贼地笑着,后者龇牙咧嘴扮鬼脸瞪她。
“说起来,你胆子倒是大。”金枝忽而道,“咱们书院里头没人敢招惹含风的,你还是第一个。”
“他很厉害吗?”关何依言询问道,“看他武功平平,手劲也不大,旁的人都有这么弱?”
“……不是说功夫啦。”金枝摆手,“含风他舅舅可是李衍,当朝的礼部尚书,皇上身边的宠臣,谁见了不敬他三分的?”
奚画听罢也不由担心:“他不会寻人来报复罢?”
“这可说不准。”
“嗯。”关何嚼着汤包,兀自琢磨道,“是有些麻烦。”
“不过身在书院,想他也不会太放肆,总而言之,你自个儿可要小心了。”金枝话刚道完,秀眉一蹙,似乎忆起什么事来。
“对了……提到李含风,小四之前让我问木归婉的事……”
“怎么?”奚画肃然看她,“你向监州大人打听到什么了吗?”
她摇摇头:“呃……这事儿我爹也没和我多说,只隐约说当初归婉好像和李含风走得很近……”
奚画讷讷道:“李含风?他?”
金枝“啧啧”两声:“李含风这人本就生性风流,怕是甜言蜜语哄得人家昏头转向,最后又始乱终弃,多少姑娘着了他的道儿,也怪不得归婉要自缢。”
奚画和关何相视一眼,随后又问道:“你可知这木归婉是个怎样的女子?”
“她啊……”金枝偏头一想,“这姑娘不爱说话,成日里安静得很,往常只在角落里头看书。不过生的倒是十分秀美,她是江南那边的人,举止温婉端庄,不止是李含风,好像勇谋也对她有点意思。”
这事居然还和钟勇谋有关系。
奚画拿笔头戳了戳下巴,寻思道:按她如此一说,确实是很有道理。倘使是李含风为人不正,作为归婉这么一个知书达理的小女子,一时想不通自尽,好像也是合情合理的。
只是……
木归婉为什么要选择在书院里自缢呢?
按说她性子安静,又不喜在人前抛头露面,就是想自尽也会在家中才是,偏偏挑了这人来人往,容易被发现的地方。
如若不是一时兴起,那一定是有什么非此不可的理由。
*
傍晚,下学回家,奚画刚推开小院的门,大黄狗就吠着摇尾巴跑了过来,不偏不倚扑到她身上,咧嘴搭着舌头,一脸高兴。
“啊,关关。”她俯身下去抚摸狗头,继而抬眸瞧了一眼屋里,桌上一灯如豆,火光微暗,瞧着都快灭了。
“我娘呢?”
奚画开口一问,自是没觉得狗会回答她,只信步往里头走,黄狗屁颠屁颠跟在她后面。
把灯芯和灯油添了些许,奚画放下书袋,这才唤道:“娘。”
厨房里,闻得声音,罗青端着一筛子的春蚕探出头:“回来了?”
“在换桑叶啊?”她忙笑道,“我来帮你。”
“都打理好了,不用你帮。”罗青将筛子搁在通风之处,转身往厨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