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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鹄书院-第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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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实在禁不住她苦苦哀求,西江迟疑了一瞬,回头招呼左右,“你们俩把人抗上,小心点。”

    底下人抱拳应声,“是。”

    “多谢你!”奚画感激不尽,作势就要向他行礼。

    “好了好了,朋友一场,你不必这样。”西江扶住她,皱眉道,“先走吧,有什么话出去再说。”

    躲过附近巡逻的金兵,四人绕到城东较场口的老槐树下,但见西江扬掌一抬,几块方砖零碎而落,烟尘散尽后,那城墙上竟赫然出现了一个小门。

    这小洞是此前事先挖凿好的,只用几块薄砖掩盖,为得就是以防角楼处会有金兵埋伏。

    校场外好似闻到动静,西江催促道:

    “那边人来了,动作快些!”

    手忙脚乱领着奚画出了城门,不多时便见前面备了三匹马,他们几人分别挑了两匹,一拽缰绳,策马往郊外狂奔。

    看着身后渐渐远去的红墙绿瓦,奚画忽然问道,“那还有一匹是给谁的?”

    “还能有谁?”西江似笑非笑,“自然是给你的关何了。”

    奚画闻之一怔,“他还在城里?”蓦地又明白什么,揪紧他衣衫,“你是说,城里就他一个人了?”

    “你不用担心。”西江专心骑马,语气淡然无比,“那可是受了几百钢鞭还能活下来的男人,他必然会好端端的,站在你面前。”

    说完,便微微一笑,“你只管等他就是。”

    长夜,北风凌冽。

    伴着寒雪一般的刀光,四下里杀声震天,熊熊大火在书院内烧起,孔子祠的匾额“哐当”砸下来,霎时便被火舌吞没,点点闪耀的火星子成串儿似的升上夜空。

    关何口中咬着弯刀,手里持弓,一个轻功闪身躲过左侧横来的长枪,回脚一踹,将那人踢下屋檐。

    正在这时,远处炸开一道绚烂烟火,各色火花散乱扩张,最终消失不见。

    那是红绣放的信号。

    如此说来,她已到城郊,安然无恙。

    想到此处心中仿佛大石坠地,再无顾虑,他纵身一跃欲从屋檐返回,不料耳畔骤听利器破空,手臂竟避之不及,狠狠被长箭擦过,一道血痕赫然显现。

    关何猛地回过头,书院大门前,有人一身灰色披风,眸色暗沉,长弓在手,静静望着他。

    怒意随火势升腾,眼底全是火苗,烧得哔啵作响。

    按计划,他现在应该去城外同无双几人回合。

    可是,他想杀了他。

    从来未曾生出过这般强烈的冲动。

    关何握紧拳,没有犹豫,弩/箭齐射,箭光快如流星,唰唰几发之下,宋初周围数人惨叫倒地,他矗立在尸体中间,面无波澜。

    关何取下弯刀,一瞬眼的功夫闪身到他跟前,银亮的刀刃旋转得飞快,宋初却不紧不慢地退步避让,尽管他招招犀利,刀刀带了杀意,竟也没伤到他分毫。

    瞧着就将割上他脖颈,耳听“叮”声一响,一把明晃晃的短剑横在胸前,与他弯刀相抵。

    关何把眼一眯,语气中颇有些不可思议:“你会武功?”

    “不然呢?”宋初慢慢逼近他,淡笑道,“真以为那日山贼闯进书院,我是束手就擒的么?”

    他踏前一步,骨节因用力而泛出白色,这双手弹过琴,杀过人,琴弦上恐怕沾的都是血罢。

    “小关啊我也是想不到,凭你这身武艺,竟看不出我的身手。你到底是聪明一世,还是糊涂一世?想来明月山庄也不过如此!”

    随着尾音落下,他扯下肩头披风,抖出背后长剑,欺身上前。

    刹那间,顿觉耳旁风生,劲风扑面,关何忙撤步避开,他动作迅速之极,根本不像是那个只会抚琴吹笛的文弱书生。

    刀剑一次次相撞相碰,其中似有火星溅出,宋初这剑使得异常娴熟,一招一式,一言一语。

    “你不是想杀我么?”

    “你不是想替罗青报仇么?”

    “关何,你根本下不了手!”

    他狠狠咬牙,迎着宋初长剑斩去,书院已然烧得不成样子,火光冲天,斜照着他二人身形,投射于对面坞墙。

    头顶星光黯淡,苍穹深黑幽蓝。

    炙热的风把灰烬卷的漫天飞舞。

    大火之中,书院里的亭台楼阁轰然倒塌。

    清晨书声琅琅的讲堂,夏日莲花粉嫩的河池,庄严肃穆的孔子祠,萦绕着琴音的对江亭,品仙会后在酒楼里的豪言壮语,尽数在这场火里灰飞烟灭。

    关何猛然睁眼,双目明亮如雪。

    他一定要杀了他,不择手段!

    隔开剑尖,弯刀一抬,直指向他胸前。

    然而就在刀身将没入他心口的这一刻,不远处的屋檐之后,一人弯弓搭箭,雕弓似月,锋利的箭镞不偏不倚,正对准着他的后背。

    嗖得一下,长箭离弦。

    平江城城郊,叶君生一箭射中隐在暗处的一名金兵,他抬眸扫视旁侧,眉头紧锁。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人多,还是早些撤走为妙。”

    到底是和金人打了一仗,尽管算是大功告成,但死伤惨烈,能够全身而退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红绣包扎好底下伤员,起身朝他施礼,“庄主辛苦,且去车上休息罢。”

    “还好。”他走了一圈,忽然问,“关何回来了么?”

    闻言,红绣展目四望,周遭并没看到那个身影,于是揣测道:“想必还在路上。”

    忙活了一夜,众人都累得疲倦,可事情并未结束,金兵随时会追上来,故而休息不得,要提早启程。

    这边儿,话音刚落,那前头却一阵骚动,有人拨开人群,挨个挨个抓着辨认。

    “请问你瞧见关何了么?”

    “大哥你看到关何了吗?”

    “知道关何在哪里么?”

    一路问到这边,抬眼见得叶君生在那儿,奚画忙扑上来。

    “叶叶庄主”她刚开口,又有些怯怯地躲在红绣身后,“你你见着关何了么?”

    叶君生淡淡垂眸看她,“还没回来。”

    “还没有回来?怎么还没回来呢!”奚画即刻心急如焚,“他会不会出事了?”

    “什么话!”叶君生听完就喝道,“你就不能说点好的?”

    被他呵得一怔,奚画连忙道歉,“对对不起我只是有点担心。”

    叶君生头疼地扶额,摆摆手向红绣示意,随即甚是不耐烦的转身就走。

    此人脾性素来古怪,也不晓得自己哪里得罪过他,奚画黯然神伤,一脸无助的去看红绣。

    “小关不是叫你去龙脊山下等他么?”后者莞尔一笑,在她手背上轻轻一拍,柔声道,“说不准,他在那里等你呢。”

    “真的吗?”奚画眼前斗然一亮,“那、那我这就去!”

    红绣微笑着点头,“去吧。”

    纤细的身形蹦蹦跳跳朝前跑,不多时便消失在浓浓的晨雾之中。

    她沉默地望了好一阵,直到来人提醒方回过神。

    “堂主,该动身了。”

    红绣抚了抚鬓边的散发,提上药囊,轻声道:

    “好。”

    卯时末辰时初,远方,黎明很快就要来临,暗沉的天幕里,星辰淡去,月色不在。

    通往龙脊山的小道上,有一匹马慢悠悠地信步前行,马背上的人伸手去握肩下的长箭,闭目将心一横,用力拔去。

    殷红的血液顺着马腹流了一地,斑斓鲜亮,蛇一般的,蜿蜒盘旋。

    痛过以后,伤口火辣辣的。

    忽然感到疲倦,疲倦到心力交瘁。

    关何仰头,浩瀚的重霄里跳跃着光,又高又远,明亮得让人心里一软。

    他视线已有些模糊,看不真切前方的路,不知记忆里的溪水垂杨到底在何处。

    马蹄踩上石子,不自觉抖了一下,他身形踉跄,紧攥着缰绳才勉强没摔倒。

    端月里的风夹杂了春寒,带了冬冷,撕得他浑身都在颤抖。

    恍惚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

    他独自流浪在定州的时候,寒冬里也是这么刺骨的风,刮在脸上,手背上,刮出伤口,一道一道的流血。

    此刻,数不清哪里的伤最严重,也说不出疼痛,手脚麻木,毫无知觉。

    隐约能发觉有什么东西在渐渐流逝,眼前灰蒙蒙的一片袭上来,用尽力气想要睁开眼,却怎么也使不上劲。

    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在心中蔓延开。

    自己会死吗?

    做杀手这么多年,他本是不畏惧生死的,一直以为,生或是死,都是每个人该有的命数。从来没想过自己什么时候死,也无所谓什么时候会死。

    而今,心里忽然有了牵挂。

    好像无论在哪,睁眼闭眼,都能看到她。

    他们还要去云南,去大理,去看瀑布,去游山水。他还欠她八抬大轿,欠她一个书院

    这个世界还留着这么多的眷恋,心有不甘。

    他想活下去

    不想死。

    不想死。

    第一次对活着这么渴望。

    他还不想死,不想留她一个人,在这世上

    春天到了。

    万物复苏,地上有嫩草萌芽,树梢生了新绿,身下涓涓细流,耳畔啾啾鸟鸣。

    不远处,似乎有人立在树旁,侧着身,看不清她的容貌。

    他缓缓伸出手,手指握着的轮廓从指尖流走。

    他分明看到她向他走来,那身后,朝阳骤然升起,晨曦绽出光辉。

第99章 【氤氲岁月】() 
绍兴八年。

    长江以北大片土地归为金国所有,大宋以临安为都,战事平息,一切尘埃落定。

    申时末刻,泸州城内。

    又是一年春至,惊蛰过后,青石板被雨水冲刷得甚是清亮,翘起的檐牙上,一只白隼高高而立,在阳光中振翅扑腾。

    偏西的日头从窗外照进讲堂,一排排案几投射的影子落在地面,被拉得老长老长。

    其中有一夫子手持蓝皮书卷,正摇头晃脑地吟诵道:

    “子曰:‘能行五者于天下为仁矣’”

    “曰:‘宽则得众,信则人任焉,敏则有功,惠则足以使人。’”

    每念完一句,周遭众人便整整齐齐地跟着他重复。

    一本论语翻了一页,刚要往下读,余光瞥见旁边那个歪头打瞌睡的,脑袋一点一点,差点没栽到书里去。

    他看在眼里,登时火冒三丈,将书一裹,就着那头顶打下去。

    “哎哟!”

    少年睡得稀里糊涂,捂住痛处,伸长脖子嚷道:“谁打我!”

    呵呀,还敢顶嘴!

    他把袖子一挽,叉腰愠怒道:“小兔崽子,你说谁打你!?”

    回过头,但见夫子那气得发绿的脸在眼前放大,少年气势立马弱了下去,捧起书谄笑道:

    “钟先生,原来是您呐”

    钟勇谋气不打一处来,“不是我还能有谁?怎么,平日里还和人在课上打过呢?”

    少年当即把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一般,“那怎么敢!绝对没有!”

    “整天就知道睡睡睡”钟勇谋拿起书,又往他脑袋上揍了好几下,“看你这模样,怎么进京赶考?没多少年就到你们参加秋试了,中得了举人么你!”

    少年揉着后脑勺,噘嘴不满道:“这真没准儿呢算命的给我看过,说我是文曲星下凡,铁定中状元”

    话还没说完,这会儿背上倒挨了一记。

    “还中状元呢,算命的说啥你都信?说你明儿死你也信吗?”

    “那当然不”

    “臭小子!你还会捡好听的用啊!”钟勇谋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丢下书给他,“今儿抄论语,五十遍,抄完再回家去。”

    “啊”

    *

    敬师堂外,生着几株杏树,枝叶繁茂,眼下有杏花开放,满地白雪,在料峭的春风里显得颇有生气,竟也吹了些许落在书上。

    阳光明媚柔和,把封皮也染得温软起来。

    书堆里,有人轻轻抬袖把花瓣拂去,信手粗略翻阅,绛色的衣摆扫着纸上娟秀的墨迹,想了想,又提笔在上面勾画。

    忽然听得叩门声,正颔首,便见丁颜手里托着参茶,笑吟吟地站在那儿。

    “都这时候了,还忙什么?不急着回家做饭吗?”

    奚画搁下笔,从桌边一绕到她身旁,亦是微笑道:“含风急着要人,我还得找几个给他帮忙,寻了一天没找到好的,估摸着明日事更多了。”

    “几时成了大忙人了。”丁颜把茶给她,“记得多补补身子,看你这瘦的,不怕往后吃亏了孩子?”

    奚画喝着茶,险些喷出来。

    “我还早呢不像你,这都有身孕的人了,不回家养胎,成日里往书院跑作甚么?我都叫人替你了,你还瞎操心。”

    “我这不是闲不住么?”丁颜托腮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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