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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儿还痛著呐,希望言之不要感慨太久,让我枉做好人。」谢灵运微笑著指了指他胸前的伤口。
「你一刻不说话就不成麽?不过是忍得一时半会罢了。」薄言之无可奈何地掀了掀线条优美的唇角快步走上前;低头,凑上嘴毫不温柔地舔了舔谢灵运割开的地方。他软软的舌尖顺著伤口滑过之时,原本还渗著血丝的地方奇迹般愈合了,没有留下一点儿疤痕。
「笃笃笃。」一阵零零碎碎的蹄响伴随几声清脆悦耳的铜铃音由不远处传来。薄言之连忙直起身子退後几步,狠狠瞪了对他耍赖皮的康乐侯一眼,谢灵运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隐去眼里一抹淡淡的暖意。
蹄声终於近了,谢灵运与薄言之不约而同向发出响声的方向望去,见到一位年约四旬、披著白纶巾的青衣文人懒懒地骑坐在一头瘦瘦的灰骡上,转过山坳快来到他们身旁。让薄言之放心的是,来人双目轻闭应该没有看到他刚才为谢灵运疗伤,或许会使人误觉的暧昧举动。
不过眼前最奇的情形,却是对方双手没有勒住骡子的缰绳,而是揣在各自对面的衣袖里,任那匹瘦小的灰骡在崎岖险要的山路上颠簸穿行,那人好像熟睡一般身子左摇右晃,脑袋一垂一点,竟然将山路右面的深深断崖全不放在心上。
「这样也没掉下去,也算是此人运气。」薄言之见了忍不住在嘴里低声嘟囔了一句。
谢灵运看了看来者几眼,跳到那人身前伸手拉住了骡子咬在嘴里的缰绳,轻轻拍了拍打瞌睡的文人肩膀几下,长声笑道:「陶兄,醒来,别来无恙否?」
青衣人打了几个哈欠,懒懒睁开眼见到谢灵运笑吟吟的双目,他眼里睡意稍退脸上也露出一丝会心的笑容。
「灵运老弟,没料到你也在五老峰上观看风景。早知如此,愚兄出门前应去信问问你的游兴,我们也好结伴同行。」文人笑道。
薄言之见此人面目清臒,形容潇洒举止洒脱,眉宇间散著一脉悠扬高远之气,心中对他有了几分好感;但是那人接著淡淡扫了薄言之一眼,目中掠过浅浅的惊异,这个细小的变化立让薄言之准备上前的身形微微顿了顿。
「陶兄,这位是我的生死之交薄言之。」谢灵运做著介绍,转身对薄言之笑道:「这位是陶渊明陶兄,乃当世隐逸之俊杰,他的才华让人深感佩服。只可惜世上那些鼠目寸光的家夥无法理解陶兄高志雅情,实在可恼。」
「陶先生目清眉朗身上似有仙气,从容行於险路之上仍能泰然处之,难怪你这个眼高於顶的谢康乐如此推崇。」薄言之岂有听不出谢灵运在介绍他时故意在「生死」二字上重重咬下去的用意,说完这句话後他狠狠剐了浅笑晏晏的谢灵运一眼,然後转头凝神望向神情自若的陶渊明。
「我痴活了四十三年也从未见过你这般得天独厚、能在白日青天之下安然立於世间的异士。」陶渊明轻拈鄂下长须微微笑道,顺口回应薄言之先前夸赞之语。
谢灵运听陶渊明此话似另有深意,连忙上前将话刹开询问陶渊明欲往何处。
「我闲在家中已久,故而此次出游想散散心顺便探望一些老友,路经他们居住的庐山顺便在此处逛逛罢了,没有特定的去处。」陶渊明笑道。
「如此甚好,我们与向导走失,陶兄若不弃就一块前行罢,途中有个照应也可畅谈山水。」谢灵运听了立即建议。
「虽说我曾经游过庐山几回,但毕竟不是本地人;加之事隔多年不熟道路,你们跟著我若失了方向可别见怪。」陶渊明轻笑说著。
「反正闲来无事,如果真迷了路我们三人一块再找别径出山就是了。」谢灵运含笑说著,拉起薄言之走到陶渊明身旁。
骑在灰骡上的陶渊明也不再言,伸手轻轻拍了拍坐骑脖子两下,那灰骡立即乖觉转头撒开了四蹄儿。谢薄二位跟在陶渊明这匹机敏得接连躲开松垮岩石的坐骑後面,瞧著它慢悠悠地驼著陶渊明避过山路危险之处向山中走去。
「你与这位陶先生怎麽认识的?」薄言之走了一会儿之後低声在谢灵运耳边问道。
「我与陶兄多年前在我叔父谢混家中相识,他长我二十岁但从不以世俗陈规交友。一番长谈下来我们皆感对方见识不俗,情志高雅便以兄弟相称。以他的话说,他虽是我叔父的友人,但大家各交各的朋友他也愿做我兄长。」谢灵运偏首轻声笑道:「陶兄原本在朝为官,但他生性不羁不喜欢受约束因而辞官归稳,害得我近年想要见他一面再品诗论文也不得其踪。」
「此人方才交性命於坐下骡马,融生死於自然之间却毫不在意,我料其必定不同凡响恐非常人。」薄言之回想陶渊明对他所说的第一句话,心里不禁涌上这样的感觉。
「我只道陶兄诗文情趣高雅,用语纯朴自然,笔调轻松拔俗与现世那些晦涩的诗体大不相同,却没料到你认为他与众不同并非俗世中人?」谢灵运沈思道:「陶兄隐居後我们有数年未见,不过我没听说他曾经学过玄门法术或是修研佛法求仙之道。」
「你一个人在暗地里想这麽多又有何用,那终究是别人的私事,若陶先生想谈自然会告知。」薄言之淡淡开口,「我看当前之急你应先与你那些随从会合,免得他们提心吊胆,说不定还会担心得睡不著觉。到时见不到你因而领兵搜山寻你下落,那就大煞风景了。」
「言之,你是同情我那些侍从,还是为这山水风光著想?」谢灵运嘻嘻一笑,握著薄言之的手更紧了紧。他喜欢细细体会身旁青年的特殊之处,不管将其掌心握在手中多久,薄言之的皮肤仅是微微发凉不会生汗,握著时只觉十分干爽整洁,丝毫没有别扭之感。
薄言之浅浅瞟了谢灵运一眼没有回话,他昂头看向前方再度垂头小睡的陶渊明,注意到对方身下那头灰骡背著一个不大不小的酒壶,盖得不是很严的缝隙里还隐隐飘出一股淡淡的醇酒香味。
一时间,薄言之有些羡慕陶渊明过著这般闲云野鹤、悠然自得的生活,心里不禁思索他还有多久才能摆脱鬼道,借谢灵运的阳气重返人间?
他三人静静寻著山道行走,停停坐坐、说说笑笑观看庐山优美风景,不知不觉时光飞逝,直到月上梢头、腹中饥饿方才惊晓。
「看来今晚只得在山中留宿了。」谢灵运眼见陶渊明手脚利索地升好一个火堆,当即携著薄言之的手跳过去,「没料到陶兄之前所言果然灵验,我三人现在都迷了方向。」
「灵运生於大富公卿之家,何苦与我这久居山野的人共同露宿於此?我看不如趁现在星月当空仍可辩路,你与贵友一同下山,我料你的随从定会在山脚等候相迎。」陶渊明扔下拨弄火堆的树枝,将从骡背取下来的酒壶打开昂头饮了一大口。
「难得遇上陶兄,又有此良机尝尝以天当被、以地为床的美妙自然滋味,小弟怎会放过?」谢灵运听陶渊明催著他离去,与以前他二人相遇後畅谈通宵的情形大不相同,心里起了疑心再想薄言之刚才所言,拿定主意要留下来看看陶渊明的朋友是何等人物。
陶渊明见谢灵运神采飞扬,薄言之垂眸不语,当下也不再劝。他微微一笑顺手将手中酒壶扔到谢灵运怀中,自己起身走向不远处结有数十枚山果的大树,伸手攀摘野果。
「今日才知你不仅生性高傲,而且脸皮也够厚!」薄言之抽回他的手掌摇摇头,「没见人家有要事待办不想我们跟著麽?你定要留下来做什麽?」
谢灵运笑而不答,举壶喝了数口美酒精神为之一震。他正要回答薄言之嗔怪之语,陶渊明捧著打下的果子回来了,谢灵运只好暂且忍口。
正当陶渊明把包在衣衫里的野果分於谢、薄二人时,一阵「唏唏嗦嗦」的声响从他们後面茂密的草丛里传出,好像有什麽东西迅速向这边走来。
桃花源第二章
第二章
「谁在哪里?出来!」薄言之口中轻喝,纵身上前衣袖挥扫分开草丛,见一名二十多岁的青年发出一声惊骇的大叫,似乎没料到有人突然飞身降落在他面前,慌乱中那人脚下踩滑身子不慎滚出山道向一旁的悬崖摔下去。
「言之,休要鲁莽。」谢灵运叫了一声,薄言之俯身拾起一截散落在山路边的枯藤,仰手向那青年拂去。眨眼间,那截短小的枯藤变得又长又韧,有如布匹般灵活圈缠上青年的胸腹後背一举将他拉了回来。
薄言之见那人无事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他突然想到自己使用法术有可能使陶渊明起疑,迅速转头回望但见陶渊明垂头一口咬著一枚野果轻嚼,似乎没有注意他手中突然变长之物。这番情形,亦让薄言之心中忍不住再次一动。
谢灵运赶上前去从容接过薄言之手中枯藤,三两下将那吓得两眼紧闭的青年解开。哪知那人随後睁眼见他安然无恙之後,立刻拜在谢、薄二位脚前连连磕头,嘴里直呼「贵人」不已。
「这是何意?」谢灵运笑道:「我们救了你的性命,也不必如此抬爱尊称罢?」
「或许我们今晚住宿之地有著落了。」一直沈默不语的陶渊明忽然插上一句,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让谢灵运更觉啼笑皆非,不由回头向忘年好友连连看了几眼。
「两位贵人,请速速与小人动身吧。我家主人早已恭候多时,只等两位贵人大驾光临解忧消灾。」那人见谢灵运迟疑,连忙把头磕得更勤。
「你先起来,好好说。」薄言之皱眉令道,他声音虽不高但自有一股清冷凌厉之意,那人不敢违抗只好怯怯地站起来。
「小人李甲,是这山中李员外府的家仆。因我家小姐三年前被妖怪所迷,请了无数高僧法师驱逐也不见其效,故而上山来找东林寺的慧远禅师相助驱妖。」李甲恭敬说道:「老禅师指点,我只需往这个方向走,若遇救我性命的贵人,便能为我家主人消去这次奇灾。」
薄言之见李甲说完又想磕头,但又惧著的目光因而愣在原地,一副站也不是跪也不敢的尴尬模样,当下忍不住轻轻掀起了些许唇角。
李甲猛然看著皎洁月色下银衣翩翩、眉目无比清俊,神态微显温和恍非尘世中人的薄言之,心中不由离奇大安,先前的惧怕之意也收敛了不少。
「你倒是对你家主人颇为忠心,又得慧远禅师指点,真让我无法推拒。」谢灵运见这人语言真诚不似作态,再加上此番相遇是他好友慧远禅师所料,他知慧远精通佛法知晓天命,因而决定随李甲前往。
「小人是孤儿,从小被我家主人收养。二位恩公……不,两位大贵人,我家主人心地善良常常抚老济孤,他老人家生平只有一女爱若珍宝,这麽好的人本不该受此一难。万请二位看在老禅师面上,随小人前去看看吧。」
薄言之见谢灵运有意见往,心中怜那李甲忠心为主也跟著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陶兄,我们一块前去罢。」谢灵运转身相邀,「有瓦遮身胜过在荒山夜宿。」
陶渊明微微一笑,起身拾起粗长树枝做成火把,接著踩灭火堆拉过悠然啃著嫩草的灰骡向谢灵运那边走去。
李甲大喜过望连忙殷勤上前接过陶渊明手中的火把,小心为他三人引路。
「此去愚兄倒要看看灵运有何驱妖赶怪的妙法。」陶渊明牵著他的坐骑慢吞吞跟著谢灵运身後,悠悠开口说道。
「陶兄,别说笑啦。我看说不定是有人装神弄鬼,糊弄世人。」谢灵运摇头。
「这位贵人,你不知道,我家主人所遇的一定是妖孽,绝非有人装鬼。自打三年前我家小姐被一阵怪风刮入後院,跟著那里被团团迷雾所封之後,我们便不能进入了。」李甲听谢灵运之言忍不住回头说道:「不管主人请了多少法力高超的高僧与道长都不能驱散雾气,最後只要驱妖法师开坛做法,他们便被一股怪力吸到半空,落下时四肢头颅分成无数块,鲜血淋淋其状惨不忍睹,所以至今再也无人敢前往主人家捉妖。」
「难怪你们想到慧远老禅师,不过你所说的事也真有些奇了。我谢灵运平生只做诗文,虽有研习武艺但何来驱鬼的本事?」谢灵运听到这里也不禁微微动容。
「什麽?您,您就是大名鼎鼎、才情盖世的康乐侯?」李甲肃然起敬,嘴里对谢灵运的称呼也变得异常尊敬。
「我瞧你日後若像陶先生一样辞官归稳,有了这个文人的名头混饭吃骗骗人也饿不坏肚子。」薄言之微微讽道,他有些看不惯世人将谢灵运吹捧上了天的模样,因为这也是直接导致身旁这个男人狂傲自大的原因。
「这倒是个不坏的主意,到时言之是要做替我铺纸磨墨的俏书僮呢,还是四处为我宣扬新作的热心人呐?」谢灵运嘻嘻笑来,「不过无论是哪样,我也不会亏待言之你的哟。」
「你就贫嘴罢,等会儿不自量力与异界中人接触,若遇危险别指望我来救你。」薄言之淡淡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