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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准反悔!你这个笨蛋!”
5、冷面冷血铸未来
最后一场模拟考试的最后一门,是政治,我提前15分钟交卷。虽然老师反复交待过,无论如何不要提前交卷,要检查检查再检查,可我还是没耐心等到铃响。如果老虎上午已经捕到了鹿,它有必要等到黄昏吉时、沐浴更衣后才开吃吗?
我以“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的气概走出教室,轻快如飞地刚出校门,胳膊猛的被人抓住,拖了一个踉跄,从来没有人这么鲁莽的对待过我,我又惊又惧又怒,几乎失声叫出来。看清楚是黑皮,顿时惊散了,惧散了,只剩下怒:“要死啊你——”到这时才看清楚黑皮的表情。
张皇、惶惑,还有恐惧,因为在实验中学门口的原因,又有点畏缩。他只说了一句话:
“鬈毛出事了。”
的士停在西城中心医院门口,我从车窗就看到了鬈毛。
他硬梆梆的靠在墙上,头像断了的那样垂着,刺头陪着他蹲在一边。黑皮叫了声“鬈毛”,他抬起头,一眼看到我正走出车门,吃惊的要站直。我已经冲到他面前了,开口就骂:“你毛病啊你?你说过不打架的!”
鬈毛铁青着脸,扭过头不出声。
这才发现他的一只手捂着右腹,手是红的,鲜红鲜红。这一刀扎得不轻松。
黑皮在一旁偷偷的拉我,我没理会,刺头站起来推推黑皮,道:“你陪她去看看挂号到了没有。他妈的都等半天了!再磨蹭信不信老子掀了他鸟去!”
黑皮嘴里一叠连声的应着,拖着我往里走,进了门才打拱作揖:“拜托了,我叫你来已经要被他们骂死了,你还说他!其实这一次真不怪他,他现在很少很少打架了,这一次是因为他妈的事。”
“东方姨?她怎么了?”
“不是她,是有个男的花工常去给他们家帮忙,其实她也未必想嫁人,不过帮点忙嘛。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就不一样了,本来寡妇门前是非多,何况他们家?别人说的不好听,鬈毛自然不乐意,后来听不下去就动了手……唉,也不是啦,其实说来说去,还是阿媚起的头,乌龙相中阿媚了,搞不到手,心里不爽,自然来惹他啰。”
“那阿媚呢,她怎么没来?”
黑皮愣了一下,才道:“还说呢,鬈毛一出事她就听说了,马上就来了,鬈毛——唉,还不就回去了,哭的那个惨啊。”
我惊叫:“可这也不怪阿媚,他怎么这么不讲道理。”
黑皮飞快的扫我一眼,没出声,半晌又没头没脑的闷闷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也是才知道的——鬈毛坏就坏在心思太深。要是换了我就没事了。”
黑皮今天说话有点颠三倒四,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叫号、检查、清洗、上药、包扎,鬈毛躺在简易床上,始终铁板着脸,谁也不理,黑皮代他应对医生,医生大概是见打架斗殴的多了,又厌烦又鄙视,也没好脸色,动作粗鲁得很。药敷上去的时候,鬈毛腹部的肌肉直抖,腮帮子也抖,看得我心惊肉跳,可他愣是没吭一声。我本来对他很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恨铁不成钢的,可是看看他的脸色,太可怕了,就不敢再说话了。
出了医院门,鬈毛终于开金口了,简单明了:“黑皮,去你家。刺头,去我家说一声。”好像没有我存在一样。不过这非常时刻,我也不跟他计较。刺头嘴里骂骂咧咧的“妈的,臭人的事叫我去”,走了。我窃笑,鬈毛这样用人很得当,刺头说起假话来跟真的似的,他胡编个理由去蒙东方姨,那是一蒙一个准。
黑皮家是在西城边上自己买地盖的三层楼房,他老爸兄弟三人一家一层,水泥院墙顶上插满了碎玻璃和小钢叉,铁门一碰,狼狗就嗷嗷的叫。家里房子大、样式老、家具粗,说得好听一点是豪气,说的不好听是他们家富得太快了点。
黑皮老爸包工程长年累月不在家,老妈搓麻将也是累月长年不归屋,黑皮自己又单独有个小套间,鬈毛在这里住几天倒是再好不过。
鬈毛郁郁的躺在床上,长久的一动不动,看不出任何表情。这时候,我有点怕他,他又成了我童年记忆中的那个铁血冷面杀手。我呆呆地陪坐了半天,突然醒悟过来:他大概是想阿媚了,不是说男人最脆弱的时候就想女友了吗?虽然这么想,却不敢说出来。
过了小会儿,刺头回来了,他一进来就把我和黑皮都叫出屋去,说让鬈毛一个人待着好了。我们坐在外面厅里,听着录音机。刺头始终闷闷的,估计东方姨骂了他。
黑皮跟我絮絮地说打架的事:“那家伙在西城地头上路子很野的,他要灭谁还不是一句话?鬈毛家里那点花生意,乌龙都不要动手,吹口气就被憋死了。他现在这点外伤算什么,难日子在后头呢。你看他那样子……”
我终于说出了我的想法:“黑皮,你明天还是把阿媚找来照顾他吧,你看他那么不开心。”
“……喂,你……喜欢鬈毛啊?”黑皮吞吞吐吐地问。
我瞪牢了他,匪夷所思的猛翻白眼:“你毛病啊。”
黑皮张嘴要说话,被刺头刺了一眼,他看着我,猛咽口水,把要说的话也咽下去了。我眼望着窗外,懒得跟他们说话。
黑皮憋了憋,好像自言自语道:“其实,鬈毛跟我们都不一样的。他从来不蹲在路边,从来不铺张报纸坐地上,从来不从天桥上往下吐痰,从来不打女人,也不碰女人……他真的跟我们不一样。”
我奇怪了:“黑皮,你今天发什么神经啊?”黑皮说的这些事我不知道,听了也觉得有趣,但我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凭空说这么一大堆话。
“黑皮你嘴巴烂了?哪那么多话!?”刺头喝斥道。黑皮马上不出声了。
我们都沉默着。
“你要去读大学了,以后肯定再也碰不到鬈毛这样的人。”在旁边一直没有说过话的刺头突然说。
“那是自然,”我飞快道,“东市的社会治安很好的,全国都有名。”东市不会有街头混混、小流氓和黑社会帮派。我知道。
刺头扭头,定定的看了我片刻,什么话也没说。这之后,直到离开黑皮的家,他再也没有跟我说一句话。
我是菩萨心肠,所以第二天便趁着午休溜出学校,飞奔了去找阿媚。
“我干嘛要去照顾他?”阿媚夸张的架着二郎腿,内裤的蕾丝边隐约可见,她把烟蒂狠狠敲在高跟鞋的鞋跟上,“他不需要,我也没时间。”
“你别这样。他就是那样的人,就是臭脾气。其实他对你挺好的,真的,不骗你。”我苦口婆心,不是说天上下雨地上流,小两口吵架不记仇吗?
“哼,”阿媚的眉一横,鼻子直往外冒烟:“我的事你少掺和。”缓一缓,又冷笑而叹道:“我知道,就是因为他对我好,才格外伤人。要是他不那么好,早好了。”
我被她好啊不好的一说,绕晕了:“对人好怎么是伤人呢?”
她瞄得黑黑的大眼睛乜斜着我,吞云吐雾道:“——算了,你走吧。人有缘份、命有定分,我谁也不怪。——回来,这个交给他,以后我跟他再也不见了。另外你告诉他,这事算是过去了,乌龙说了,以后西城这块地盘,他还可以混。”
原来她暗地里还是护着鬈毛的,只不过一天之内,她居然就能套到乌龙的口风!“哦。”我木然的答应,不敢多问。同在一片天空下,却到底不是同路人。
飞跑到黑皮家,不无委屈的说到刚才碰钉子的事,黑皮抢着说:“她不来是对的。”
刺头点点头,沉吟道:“是啊,对人好是伤人,越好越伤人。”说时看着我。
我大叫:“看我干什么。”刺头居然像鬈毛一样的似笑非笑,慢条斯理道:“你是个大好人—个。”
我笑起来:“哎呀呀,难得呀,我这人跟褒义词向来处不好的,今儿好歹也夸我一回了。”刺头冷笑道:“其实阿媚比你强,真的强多了。她是聪明人,你比她笨啦。”
我钢牙一咬,心里直冒火:拿我跟这样的女孩子比!看在他长得还比较帅的份上,权且大人不计小人过吧。
进得屋去,鬈毛看着我,默默的,我转交了绣花首饰包,他托在手上,一会儿掂一下,一会儿又掂一下,既不打开,也不说话。他高二就辍学了,这一两年打点些生意,光景并不坏。可是听黑皮那么说,他这一次麻烦大了。不过阿媚不是说没事了吗?
冲进教室的时候,上课铃正在响。好险。下午还有考试呢。
放学后,我去黑皮家看鬈毛,这时候才知道自己闯祸了。
“你看看、你看看,现在房里没一样东西是齐全的了,喏,连墙纸都被鬈毛给撕了,你就看着赔吧。——你也真是的,我们的事情,你一点都不知道,瞎搅和什么呀。”
好啊,现在连黑皮都敢派我的不是了。
“我搅和什么了我?”站在类似911废墟现场的房子中间,风扇的叶片居然还有一搭没一搭的转着,嘎嘎作响。(幸亏黑皮房里没空调!)我又委屈又惊疑。
“你也不问一声,阿媚要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啊。”
其实我是否转交首饰包并不重要,阿媚已经把自己给了乌龙,把乌龙给她的钱给了鬈毛,用一个承诺(“我是你的人”)换取了另一个承诺(“西城这块地盘还可以混”)。
人间的一个故事已经结束了,我只赶上听到余音绕梁。
“鬈毛呢?”
“找阿媚去了,刺头也追过去了。其实去也是白去,阿媚肯定不会见他的。不过他至少会把包包还回去,不是他的东西,他不会要的。”
最后一个音符也嘎然而止了。弦已经断了,可是弦断有谁听?
再见到鬈毛时,他静静的躺在床上,一如既往的冷峻着,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
“喂,你有什么打算?”
他轻描淡写:“离开这里。”——到底还是待不下去了,不是因为乌龙,却是因了伤心人在伤心地,人何以堪?反正鬈毛也一直不喜欢这座城市,走了也好。落后、封闭、不富裕的西城,本来就不吸引人。
“去哪里呢?”
他无所谓的咧咧嘴,含糊的骨碌出两个字,我没听清,不过我知道肯定是“随便”。事实也是,七尺之躯,天地之间,不长不短几十年,搁哪儿不是搁呢?
“那你跟我一起去东市吧。那边比较开放,你去做生意也不错的。”我半真半假的玩笑道,也是真为他担心。
第六章、新人新生活
1、不是冤家不聚头
9月的阳光还很炽热,即使有“东市大学欢迎你,新同学”的横幅和太阳伞遮着,牛博还是汗流不止。每一列火车到站,他就扛着“东市大学”的招牌,艰难的逆人流溯游而上。汗臭熏得他晕眩麻木、神志不清。
这时候他看到了她。
她穿着简单的白连衣裙,头发随便的披在肩上,别着一个简单的白牙发卡,露出光洁的额头。她一直走到他的面前,距离他很近的停下来,仰头看他肩上的牌子。
他热情的问:“你是新生吗?”同时惊愕地注意到她两手空空,神情间悠悠怡然。
她冲他非常孩子气的一笑,露出两个白灿灿的小虎牙。“是啊。没想到车站还有人接。”
“欢迎你!”牛博说,“我们是大二的迎新队,请到这边来,我们一会儿有车过来统一接送。”她跟着他走到他们的据点,他才发现她身后还有个高高的男生,满头大汗地拎着两个大箱子。
“你好,你也是我们的新生吗?”他问。
她和那个男生都愣了愣,不等她开口,那个男生搁下箱子,冷冷道:“不是,我是送行李的。”
通常新生会迫不及待的跟老生聊天,可她悠悠闲闲的站在那里,并不主动向牛博打听开学报到的情况,好像这一切自然会有人为她安排好似地。她无所事事的东张西望,一边从随身的小包里掏出一袋松子磕起来。不时和那个搬运工说两句什么,用的是一种奇怪的方言。
她的气质中有一种什么特别的东西吸引了他。牛博想,这是个出身优越、比较自我中心的人。
这时斜刺里插过来一个穿短袖白衬衣的高个子,火急火燎的问博士:“你是东大的,西城始发的T114次到站了吗?”
牛博第一反应就是这人好面熟,他手里还捏着一张机打发票,显然是刚刚冲出出租车。
“到了,喏,这位同学就是西城来的。”牛博指指旁边的白衣女孩。这时他想起来了,这个人是东大燕副校长的公子,叫燕申如,校学生会主席,自动兼省学联执行主席,校电视台常常出镜的,别说东大了,就是在整个东市的高校界也属风云人物。
燕申如一个急转身:“你从西城来?你叫什么?”
“我叫——呃,我叫什么为什么要告诉你?”
燕申如微微透了一口气,擦一把汗:“对不起,我来接一个从西城来的新生,叫王远冰。”
“王、远、冰……”白衣新生贼笑着一字字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