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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哼哼道:“能不能再坚持一会儿,直接去吃中饭啊。”
“拜托,牛博买的就是中餐耶,都快十二点了。他买了饭就等在下面,草你下楼去接应一下吧。”
“是我一个人的饭还是大家的?”草虽然睡得迷糊,但关键时候总能明察秋毫。
花不回答,答案就很明显了。草不满道:“牛博送饭来,算是我为寝室做的贡献,你们也该做点事,去拿一下嘛。”
花迂回曲折:“送外卖的是你老公耶,我们去拿,男女授受不清啊,而且朋友夫,不能处的。”
冰在被窝里唧唧咕咕的笑:“是朋友夫,不服输吧。”
花就势转移战火:“每人都要做点事情,牛博送饭,我接电话传消息,冰你去拿。公平吧。”
草强烈响应:“对,老公你去。”
冰向来比较好说话,而且也实在睡累了,腰酸背痛的,需要活动活动。胡乱擦一把脸,在睡袍上罩了件高领长羽绒服就下去了。
剩下的两个人都不愿下床,就在被子上吃完了饭。一时也睡不着了,稀稀落落的点评昨晚的入赘席,一时有些无聊。
冰坐在桌前看什么东西,半晌鬼笑道:“喂,BT的作业你们写了没?我给你们念一份作业:我想男人应该在30岁之前结婚,而且最好娶一个跟自己地域相差大的人。因为从遗传学角度讲,这样的基因差异大,配合才好,混血儿一般比较聪明就是这个道理。最后,老师要我们介绍自己,可我觉得这其实没有必要,因为上完这节课,出了这个教室,就谁也不认识谁了,不过是一起上了一学期的选修课而已……”
“哗,谁啊,这么耍酷。不怕被挂啊,还是欺负BT好脾气?”草惊叹。
“你老公啊,想不到牛博还有这一手。”冰大笑。牛博对于作业、论文之类的事情,向来赶早不赶晚。昨天布置的东西,他今早就完成了。还常常教育办事风格跟他相反的草,“BT不是说过吗?如果一件事是非做不可的,那么迟做不如早做。”
“他的作业怎么在你手里?”
“刚给我的,我们的作业一起交啊。花,给你统一处理了——要不我们今天也写了吧。”冰穷极无聊,怂恿大家完成作业,花乘机敲竹竿,要求口授,说冰反正在地上,就负责打字好了。
草先说,冰在电脑上敲:“面对题目,一片茫然,想了半天,我还真没什么人生目标,应该说我是一个随意的人,很少去思考宇宙、人生之类的大问题,总觉得那些雄伟的哲理有空洞感。或许我比较缺心眼,所以似乎每天都活得很爽,括号,除了考试挂科和被家长训斥,括号。如果硬要说什么目标,就是希望我这样说老师不要生气,不要挂我,我说的是真心话。远期目标就是,我觉得现在的孩子在家里都是一个人,太孤独了,所以我希望有两三个孩子。鉴于中国的计划生育政策暂时不会改变,我希望能生个龙凤双胞胎,我自己是个独生女,所以最好能找个有双胞胎兄弟的男孩子结婚,这样遗传的概率会大一些。”
花狂笑:“牛博是双胞胎吗?”
“不是。”
“那就踹了他!让他自以为是地等到30岁去。好了,说我的说我的,冰你记好了。——说实话我不是一个容易结交的人,因为我对朋友的要求很高,是那种‘对自己很理想,对朋友也理想’的人,不像有的同学,对自己很实际,对朋友也实际,就像我们宿舍的老二……”
“喂!我哪有!”草大声喊冤。
“别吵。”冰喝道,“说你庸俗那是夸你,我们701就少你这种精神。”
草居然连这话也信,马上风平浪静了。
花直乐,越发张狂了,继续指点江山:“也不像有的同学,对自己很理想,对朋友很实际,所以总跟自己过不去,比如我们宿舍的老小。或者对自己很实际,对朋友很理想,所以只可浅交,不可深交,比如小板……喂,你干嘛不打?”
冰袖着手端坐,懒得理她。
“白痴啊,作业要你说自己啦。”阿草又叫。其实她觉得花评点冰和板凳还挺像的。
“还因为我是个自己也搞不清楚的矛盾体,我留给很多人的印象是傲慢、强硬、粗野和暴躁,不友好也不善良,与世界格格不入、极不协调。只有在我自己的世界里,和跟我投脾气的人在一起,我才是另一个真我:活力四射、果敢坚定、精神饱满、积极乐观、富有正义感和行动力,懂得替别人着想,值得信赖和依靠……”
冰敲得不耐烦了:“拜托!说自己的时候不要犯褒义词堆砌的毛病。”
“她说的没错,她是典型的双子座,分裂人格。”草在星座、属相方面是专家。
花却不买她的帐:“你少胡扯,接着来。我近期的人生目标是,明年一年绝不吃方便面……”
草惊疑地叫:“你没毛病吧花,不吃方便面算什么人、生、目标?”
冰笑道:“她意思是说不要没日没夜的上网玩游戏吧,过有意义的生活,不要无聊地虚度时光。”
草打着呵欠,不屑的反驳:“有的时间就是用来虚度的呀。要不人生那么长,怎么打发啊?”
“远期目标是……哎,这个还真不好说,应该看看阿哨的作业怎么写,我猜他一定会说,希望拥有一家自己的跨国生化公司,到60岁的时候就把全部生意交给儿子去打理,自己应该儿孙满堂、安享晚年了。希望那时侯的遗产税不要征得太高什么的。哎,冰儿,你呢?”
草抢着帮她答:“我们这一代能有什么目标,找个好工作,嫁个好老公,生个好孩子,过比较中产的日子,不就完了。是不是,冰儿?”
冰敲着键盘,脑袋直晃,吟道:“是耶?非耶?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花和草一起骂:“神经病!”同时,两个枕头从两个不同的方向砸向电脑。
2、缘继前生寒梅雪
自从进了西城实验中学,功课很多,新朋友也多,旧朋友就丢得差不多了,比如小云,比如鬈毛。他们都还在西大附小,因为不同校,没什么机会见面。我知道附近的孩子更怕他了,偶尔在街上碰到东方阿姨,说到鬈毛她总是忧心忡忡的,说他成绩很差,不知能送他到哪里去读中学。她每次都邀请我去家玩,我每次都答应,但是没有一次言而有信。
进入初中后的第一个寒假,我在无聊间,突然习惯性的想到了鬈毛,想到了他自然就去找他。几乎半年不见,彼此生了些许的陌生和隔阂,开始都有些不自在。鬈毛的个头已经很高了,头发更加浓密,也更加卷,而且开始变声,好听的脆亮童声消失了,人也好像更加沉默和阴郁了。不过我们很快又找到了童年玩耍的感觉,恢复了融洽的气氛,同时恢复的还有“我霸道专横、他容忍退让”的双边关系。我很高兴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能供她恣意张狂,也很得意。
每一次放假我都会定一个详细的作息表,几点起床、锻炼身体、晨读、写作业、休息,最后,几点睡觉。当然,从来没有一次是真的按计划实行的,除了早上的跑步。
我总约鬈毛一起晨练,那时候夜色和晨光在天的边际客气的拉拉扯扯,平分秋色,既不是白天也不是黑夜,既不亮得耀眼,也不暗得怕人,整个城市都还没有醒来,世界是静谧的,安详的,宽容而温和的。天地间常常好像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可以干任何事情。
要干的第一件事情,当然是爬墙进公园。鬈毛熟练的蹲马步往墙上一趴,我熟练的踩着他的膝盖和肩头,一眨眼功夫就骑在墙上了,机警的四周眺望,当然一般都是安全的,偶尔才有公园工作人员或者爱管闲事的老头见了嚷嚷。
等他爬上来,轻声喊:“一、二、三!”一起跳下去。也有倒霉的时候,比如雨后的早上跳进了泥泞地里,或者踩着石头崴了脚。不过我们的情况是不同的:如果他倒霉,活该他倒霉,如果是我倒霉,那么他只会更倒霉。
无论刮风下雨,鬈毛的锻炼总是很执著,而且是自虐式的锻炼,他甚至瞟学了武术队的一些招式,他曾经表演给我看,一截枯枝假装是飞天刀流星剑,舞得流畅干净,虎虎有生气,他的动作称不上优雅洒脱,不是我想象中或者武侠电视剧表现的那种神清气朗和潇洒飘逸,可是很认真,一招一式非常扎实到位,而且有一点点——毒辣和冷酷,是那种不好看,但是真的能伤人的功夫。
我看了兴奋不已,吊着他的胳膊大声命令说:“太好了,以后谁欺负我,你就给我打谁。就这样打!”双手舞动,脚下乱跳,嘿嘿的比画。
他点头应“好”。看着我淡淡的笑,那意思好像是说,哎呀老天,有谁敢欺负你呢?
奇那天是我第一次注意他的笑,他从什么时候起开始这样淡淡的笑,若有若无的,似笑非笑,他的嘴角微微牵动,分明在笑,可是眼睛深深的,深不可测,看不出明显的笑意来。我从一开始就发现他的笑一点也不真实,多年以后才找到原因:他的眼睛从来不笑。他的眼睛漆黑乌亮,却不光明,总是那么那么深。乌金一般、古井一般,清亮深邃,透着幽幽深深的寒气。
书但他的笑是干净的,像他的人一样正点。
网不管怎么说,他这种古怪的笑法让我有点不放心,又补充道:“喂,我是说真的,就算我没有道理,我要你打你也要打。听到没有?”
他这次真的笑起来:“原来你还知道自己不讲道理啊,那你还要不讲道理。”
我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得意道:“那当然,我就不讲道理,就不准人欺负我!”
我是真喜欢鬈毛家的园子,在鬈毛和他妈妈看来,那是他们唯一的生活来源,而在我看来,那就是一个美丽的后花园。我尤其喜欢他家里的腊梅,那一年冬天,雪花飞得张狂,花开得烈艳。
“真是太美了。”
“你知道为什么梅花开在冬天吗?”
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很惊讶的:“不知道。”
鬈毛淡淡的笑着说,“据说,梅花的前生是一种名贵的花,极其娇嫩,必须严格控制温湿。可是,她看见温室外面雪花飞舞的样子,觉得美,觉得有趣,就要出去玩,怎么劝都不行。她的园丁极其爱她,为了说服她,让她知道雪的寒,园丁自己走出温室,被冻成了冰柱。梅花这才知道自己犯了大错,从此她爱上了冰。她开放在冰天雪地里,为了和冰在一起,也为了惩罚自己。所以,梅花的美和香,是苦寒、苦香。”
我听得入了神,瞪着满眼的惊异问:“真的吗?是真的?”
鬈毛认真道:“自然是真的,要不怎么说,梅花香自苦寒来。”
“天啦,原来梅与冰上一辈子是……”我当了真,还在回味那凄美的故事,猛瞅到鬈毛似笑非笑的瞧我,立马知道自己被耍了,跳起来打他:“好啊你胡说!又乱编故事糊我。”
鬈毛笑出声来。我很少听到他的笑声,低沉、浑厚,带着磁性,完全像成人的声音。也许他是装的,可是青春期后,他的声音就真的是这样的了。
我不干了,坐下来生气。他知道我在闹着玩,优哉游哉的坐在火盆边择菜,不时乜我一眼。
正是寒流来袭,炭火的力量有限,屋里有点清冷,但我们都没有感觉到。阿姨说过,小孩子本身就是三盆火。我喜欢这份冬日里的温暖和温馨,可是天色渐晚,我要回家了,如果不赶在爸爸妈妈下班之前回家,他们就知道我没有按作息表办事了。
临出门时,我随口吩咐道:“下一次你记得摘一枝腊梅给我玩。”
我本来不过是信口说的,回头就忘,可是鬈毛却当了真,为难道:“腊梅是卖得最贵的一种花,也卖得好,我妈花了很多心思养的。再说,冬天又只有梅花和水仙。”
我一听不乐意了,其实我并不真的要,花儿开在枝上,常常看到就行了。可是他不应该当面驳我,我也不能被拒绝,拒绝刺激了一个娇横而霸道的小姑娘的占有欲,我决定无论如何也要用自己的方式得到一支蜡梅。
所谓班门弄斧、李家吟诗、关公面前耍大刀、跟吕洞宾赌酒、跟八戒赌吃饭,古人说都是不明智的。结果可想而知,当我在黄昏偷偷的爬上鬈毛家的院墙,伸着身子探花枝的时候,鬈毛施施然走了过来。
“恼羞成怒”是什么意思,我就是那一次真正明白的。鬈毛一出现,我就大大的生了气,是真的生气,非常非常生气。人多么奇怪啊,明明知道自己错了,却不能被人发现,更不能被人说。
其实鬈毛并没有说什么,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做贼者必心虚,心虚者脚必软,脚软而在高处者,则必做自由落体运动,所以我就跌到了他面前,是那种硬生生的摔法,过程结结实实,结果狼狈不堪。同时摔下来的还有几根树枝和几朵花。
鬈毛抢上一步过来要扶我,被一巴掌打开了。
一地的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