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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加上此去云山寺,一去就是半个多月乃至一个月,在这宫里如花似玉的女子多如繁星,每一天都可能有新人取代你的位置,焉知等你回来以后,皇上还会不会记得你是谁?
因此这些年来,妃嫔们几乎是能避则避,谁还愿意挑下这个吃力不讨好的苦担子呢?
听说头几年,皇后亲自去过,沐贵妃也去过,修仪和蒋充仪都去过。但后来的几年里,高位妃嫔没人愿意再吃这个苦,总是百般推脱,沐贵妃同那几个去过的更是打死都不愿再去,因此也有沈芳仪这等位份并不高的妃嫔去过。
今年皇后一提出这件事儿,往日里谁也不认输地唇枪舌战的女人们一下子都沉默了,好像一开口就会摊上这苦差事似的。
扫视了一圈在场的女人,皇后的脸色有些难看,如今宫里诸事不顺,正是需要人出力的时候,偏偏没人愿意主动请缨。
“平日里你们一个个总说自己对皇上多么用心,如今需要你们了,就唯恐躲不过去,这是要本宫亲自去么?”皇后的声音有些微愠,素来和气的眉眼都变得凌厉起来,“那也好,本宫就亲自前去祈福,这后宫还是交给你们打理算了。”
沐贵妃一听这话,当然不乐意了。眼下锦裳的事情还没有结果,自己为了避嫌,还不能插足后宫之事,若是皇后就这么走了,这后宫该交给谁?
于是她主动开口道,“六品之上的妃嫔很多都已经去过了,这样风光的事情自然要让给还未曾去过的人,大家都该帮皇上和皇后娘娘出分力才是。”
眼珠子在众人之间轻飘飘的转了一圈,最后落在容真身上,容真的心一顿,猜到了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
果不其然,沐贵妃笑吟吟地把这个苦差事揽到了容真头上,“容嫔是前些日子才晋上来的,也得了皇上不少怜爱,加之你为人谦和有礼、品行纯良,很有皇族风范,依我看,由你代表大家前去祈福再好不过。”
“可是你也说了容嫔晋位不久,很多礼节方面的事情并不太清楚……”皇后有些迟疑。
沐贵妃却是铁了心要把这事儿铁板定钉,“皇后娘娘真是贵人多忘事,您忘了容嫔以前是什么身份不成?她可是华仪姑姑的徒弟,于礼节方面绝不会有半点含糊,更何况此去云山寺还有不少谙熟祈福礼仪的嬷嬷,皇后娘娘根本无须担心。”
皇后仍然有些迟疑,转而看着容真,“容嫔你的意见呢?”
容真看着皇后关切的目光,猛地想到了还是宫女的时候在长春苑外提水那一次,皇后竟然注意到了她这个小宫女的一举一动,命驱车的太监加快速度,好让她不那么吃力……
心内忽地一软,她朝皇后点点头,“嫔妾愿意去。”
这宫里不能讲情分,可是爹娘也教过她,不可做忘恩负义之人。
容真看着皇后,心道,就这一次,还了她的恩情便好。
于是一切尘埃落定,皆大欢喜,由她代表妃嫔们前去净云寺祈福,谁都不用再担心吃苦的人会是自己。
容真还是照例每晚去宣明殿外站上那么一会儿,每次临走前,郑安都会奉命送来个暖婆子,以免她受冻。
顾渊也不再让郑安劝她回去,因为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个女人柔柔弱弱看似风一吹就能倒,可心性却是比谁都要来得固执,一旦认定的事情,除非自己放弃,否则压根没人劝得动。
就像当初她冒着挨板子的危险也一定要帮大皇子得到他的关爱一样,不过是个瘦瘦小小的人,竟然会有牛一样的脾气。
只是在定下容真为祈福人选的这日夜里,顾渊竟破天荒地让郑安召她进了宣明殿。
容真有些意外,却仍旧从容不迫地跟着郑安进去了,进门之前硬生生地睁大了眼睛没眨眼,憋得眼睛酸痛难忍,几乎快落下泪来。
于是当她走进大殿,抬起头来关切地望着顾渊时,顾渊一眼就看见了她眼里的泪光,看来自己这绷带缠身、面无血色的模样真是可怕了点,竟叫她忧心得快哭出来。
原本还严肃的眉头忽地无奈地放松了些,他朝她轻轻招手,“过来。”
也不计较她忧心之下竟忘了行礼请安。
容真这才眨了眨眼,强忍住眼里泛滥的泪水,顺从地来到他身边,嘴唇咬了半天,才颤着嗓音叫了句,“皇上……”
她若是直接哭出来,恐怕顾渊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心绪难平。
瞧她这模样可真委屈,嘴唇被咬的血色尽失,眼里泪光婆娑,那些个亮晶晶的珠子一直闪烁个不停,却硬是坚强地没有掉下来。
她没规没矩地伸出手来轻若无物地抚上他胸前的纱布,眼看着泪珠子又多了些,一眨眼,黏在了浓密的睫毛上,一颤一颤的,晃动着谁的眼。
顾渊有些无奈,缓缓地叹口气,拉住了她不听话的小手,“行了,朕还没死呢,你这样子多让人揪心哪,恁地叫人以为朕就要英年早逝、赶着去见先皇了。”
容真破涕为笑,又是哭又是笑地望着他,可怜巴巴地说,“嫔妾这是被皇上的伤吓着了,心里难过,一时忍不住。”
“只是太医包得吓人罢了,其实伤得并不重。”他微微一笑,伸手拂过她的睫毛,捻走了那一刻晶莹透亮的泪珠,“傻孩子,怎么这么容易哭。”
他叫她傻孩子,语气里的亲昵简直叫人无所适从,容真又红了眼,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模样真的像个慌乱的孩子。
顾渊被她逗笑了,只觉得她一来到自己身边,整个人都轻松起来。
可是他是皇帝,哪怕心情再好,有些沉重的事情始终需要面对。
“朕今日叫你进来,是有别的事情要嘱咐你。”他朝四周看了看,于是守在大殿里的宫女太监除了郑安以外,纷纷出去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容真走出宣明殿的时候,手里的暖婆子已经没有先前那么热乎了,被风一吹,身上还是有些冷。
她转过身去对郑安点头道,“公公不必相送,外面天寒,公公还是进去伺候皇上吧,我自己回去就成。”
郑安也客气地笑道,“主子体下,奴才感激不尽,还请主子一路小心,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派人来告诉奴才。”
坐上步辇,又一次在严寒的冬日里离开了那个灯火通明的宣明殿。
想到皇上方才告诉自己的事情,容真的表情有些出神,看来这一次的祈福之行远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枯燥乏味,反而……会有趣得多。
从宣明殿回来的时候,夜幕已然低垂,冬日的风有些刺骨,放肆地刮在面颊上,很有种刀子的凛冽感。
容真拢了拢肩上的狐裘,心情并未因为这寒风而变得低落,反而有些莫名的喜悦。
当一个人失去所有牵挂的时候,拥有一个既定并且清晰的目标其实是一件很幸福事情,至少你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立志要活得有价值,并且不再软弱,不再惧怕一切从前顾虑的事情。
容真这么久以来,头一次露出一抹明朗的笑容,哪怕没有了家人,她也要活得很好很骄傲。
步辇就这么缓缓地在夜里行着,寂静无声,四周连一片落叶的声音都能听到。
离前面的宫殿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容真忽然听见一阵细微且急促的脚步声,于是挥了挥手,让人停下了步辇。
仔细一看,一个黑影背着包袱从那个宫殿里走了出来,四下张望了一下,没瞧见恰好被一颗榕树遮住的步辇,于是匆匆离开。
为他开门的宫女看不清楚模样,手里拿着盏灯笼,见他走后又打量了一下附近有没有人,确定无误后才又进去,然后关好大门。
闲云显然也听见了这声音,神情紧张地回过头来看了眼容真,却见容真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可出声。
于是那个黑影飞快地消失在视线里。
过了好一会儿,容真才说了句,“走吧。”
步辇继续缓缓前行,抬步辇的太监仿佛闻所未闻,清楚这宫里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装聋作哑的人才是寿命最长的人。
经过那宫殿时,容真眯着眼看了眼木匾,只见气势恢宏的宫殿之上写着三个大字:彩云阁。
可不正是如贵嫔的宫殿?
容真的面容在黑夜的掩映下有些捉摸不透,却什么也没说,安安静静地回了惜华宫。
珠玉已经让人从御膳房端了碗银耳莲子羹回来,想着天寒地冻的,主子回来也好喝了暖暖身子。
看着那一碗热在炭盆上的热气腾腾的银耳莲子羹,容真笑了起来,用冷冰冰的手一下子握住了珠玉,“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说的这是什么话!”珠玉也笑起来,一边帮她脱掉狐裘,一边说,“你是主子,我们是奴才,这些事情不都是理所应当的么。”
只是触到那松软温暖的狐裘,她一怔,随即不解地问,“这披风……”
闲云从内室走出来,笑吟吟地接了过去,小心翼翼地用刚拿出来的竹衣架给挂上,“这是万岁爷让郑公公拿来给主子御寒的,怕夜里风大,主子禁不住吹。”
“看来皇上是真的对你上了心。”珠玉有些欣喜,看着那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的狐裘,“只盼着你得了皇上的宠爱,一路平步青云,越走越好才是。”
容真一点也不愿意把她扯进这些纷繁芜杂的是非里来,如果说这世界上还有她想要保护的人,那便是珠玉和长顺。
后宫的阴谋只要她自己一人去斗就好,同样的,她也不希望自己最丑陋的一面被珠玉知道。心里最坦诚的地方留给了这两个人,那么穿上了厚重伪装的那一个傅容真,就不应该再留给他们。
她只字不提皇上的事情,只拍了拍珠玉的手,笑笑说,“好啦,我想喝莲子羹了。”
珠玉看着她安安静静地喝完汤,然后就去沐浴就寝,大殿里空空荡荡的,只剩下为她沐浴完后出来的闲云,两个人忙忙碌碌地收拾着炭盆和碗筷。
“你从前是在哪个姑姑手下当差?”闲云笑着与她找话说。
“琼枝姑姑。”
“琼枝姑姑?就是那个总爱穿花裙子的姑姑?”
珠玉一怔,原以为她只是随意问问,没想到她竟真的知道,“你认识?”
“那可不?”闲云笑吟吟地想了想,“她为人和气,爱穿花裙子,谁要是送了她那样的裙子,她保管对人热情得像是一家人似的,对么?”
“没错,是她。”珠玉也抿唇笑了笑,却若有所思地叹了句,“难怪主子走哪儿都爱带着你,你知道的事情多,认识的人也多,哪里像我,过去只是御膳房洗碗的宫女,什么人情世故都不知道……”
闲云刚开始的时候没说话,仔细瞧了瞧她面上的神色,那双乌黑的眼睛里似乎蕴藏着失落、无奈、寂寥之类的情绪。
心里恍然大悟,于是闲云笑着宽慰她,“你放心好了,虽说如今都是我陪着主子,但在主子心里,你我是不同的。”
珠玉是姐妹一样的存在,所以不舍得让她涉险,甚至连一些伺候主子的琐事都免了,只因在主子心里,她从来就不是一个奴才。
可是自己不一样,自己确确实实只是个宫女,做着分内事,只求忠心护主,能被信任。
珠玉垂下头来笑了笑,只是无奈地把那炭盆子熄了,“不早了,快些回去休息吧。”
她捧着那盆子出了大殿,外面确实有些冷,寒风一阵一阵地袭来,钻进衣领里带来一阵颤栗。
她知道容真打心里对她好,可是从前的两人还能亲如姐妹,现如今却只能是主子和奴才了。不管她们心里怎么想,主子就是主子,奴才就是奴才,身份的差异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这也似乎注定了她们再也回不到从前的亲密无间。
冬日的寒意在一点一点加深,锦裳的死仍旧不明不白,皇后将汀竹宫的奴才们都喊去问过几次话,最终没人发现过锦裳死前有任何异样。
这就说明她并没有求死之心,一定是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杀害的。
这样残忍的事情在后宫十分罕见,毕竟这群女人们勾心斗角是一回事,牵扯到谋杀无辜宫女又是一回事了。
皇后十分痛心,下定决心要彻查此事。
晨省时,沐贵妃照例没有来,因着皇后叫她近日不要随意走动,也就免了她的请安,沈芳仪因为烫伤未愈,也没有来,倒是一直以来称自己抱恙在身的修仪来了。
说到锦裳之死,妃嫔们议论纷纷。
皇后也就听着,最后问了几个高位妃嫔的看法。
蒋充仪似是对这件事情并无什么意见,还是一贯的置身事外,“嫔妾无能,看不出事情原委,只觉得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