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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 人体骨架-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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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能躺在地上打滚,不能用手抓东西吃,不能撒娇耍赖怕疼。
  爸爸对自己很好,可是那种好和他对许正的好是不一样的。
  那种毫不掩饰的,从眼角眉梢流露出的慈爱,连旁观的许平都觉得吃惊嫉妒。
  不管自己多么努力,考了100分,作文拿奖受表扬,当了星期一全校的升旗手,爸爸都是“嗯”一声表示知道了,顶多加一句“继续保持”。可是许正哪怕是学会了系鞋带这样的小事,爸爸都会兴奋地抱着他欢呼亲吻,恨不得打开大门对着全世界喊:我儿子会系鞋带了!
  觉得不公平的自己曾经故意考试交白卷来赢得爸爸的注意,到最后得到的不过是一句话——“许平,你长大了。”
  在爸爸背转身的那一刻,许平抓着挂着鲜红鸭蛋的空白考卷,被羞耻哀怨恼怒等等加在一起深深击溃,失声地抽泣起来。
  没有一句安慰,爸爸背对着他沉声喝道:“像什么样子?!别忘了,你是哥哥!”
  许平轻轻地动了动手脚。
  全身上下传来一阵刺痛,好像被拆散架的椅子,动一下就咯吱咯吱地乱响。
  他忍不住轻呼一声。
  从角落里慢慢地爬起一个小小的身影,有些蹒跚地走到自己面前。
  “七点了,吃饭了。”
  许平没有说话。
  许正停了停,又重复一遍:“哥哥,七点了,吃饭了!”
  “你自己回去吃饭吧。”
  许正好像没听见似的大声说:“哥哥,吃饭!”
  许平一动不动地躺着。
  许正又喊了一遍,伸出手去拉他。
  许平狠狠推开许正,大吼道:“我叫你一个人去吃饭,你没听见吗?!”
  许正被推得坐倒在地,呆呆地看着许平。
  周围一下子变得很静,银色的月光从破碎的窗户洒入废弃的房间,不知哪里的草丛传来奇怪的“咕啾”“ 咕啾”的虫鸣。
  许平忍着疼撑起身子,慢慢地扶着墙站起来。
  他很轻很轻地咕哝一句,仿佛自嘲一般:“哈,我怎么忘了,你是个白痴!白痴怎么会认路?!”
  许正睁着圆圆的眼睛,专注地看着哥哥。
  他腿上凝固的伤口刚刚又被撞开了,流出了很淡很淡的血。
  他一声不吭地爬起来,跟在哥哥身后走了出去。
  推开绿色油漆木门,穿过两边墙壁底部被刷成灰蓝色的走廊,扶着剥裂的木扶手一步步地慢慢挪下水泥楼梯,一阶,两阶,三阶……
  许平不需要回头,也知道弟弟默默地跟在自己身后。
  从一盏路灯到另一盏路灯,两人的影子在地上被拉长,缩短,时而相交,时而分离。
  远远的,可以看到文工团住户楼上的点点灯火。
  许平立定脚跟,很疲倦地对许正说:“行了,到这儿你就认识路了。自己回家去。”
  “哥哥,吃饭。”
  “你回家去就有饭吃了。”
  “哥哥,吃饭。”
  “要我说多少遍你才明白?!饿了你一个人回去!一个人滚回去吃他妈的饭!”许平大吼着。
  许正沉默了一下,然后再次开口:“哥哥,七点了……”
  这一次没等他说完,许平就狠狠打断了他。
  “我不是你哥哥!”
  许正呆了呆,仿佛不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哥哥……”
  “别叫我哥哥!”许平咬牙切齿地大吼,“我是正常人!我没有你这种白痴弟弟!”
  许正呆呆地站着。
  “你怎么可能明白!你每天就是吃饭睡觉玩沙子,你根本就是个怪物!怪物!什么都不懂的怪物!你知道什么叫活着?!你知道什么叫疼?!”
  许平冲上去连着扇了许正几个耳光。许正抬起一只胳膊挡在眼前。
  “别人打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反抗?!你反抗啊!打回来啊!来打死我啊!”
  “哥……”
  “不要叫我哥!我恨你!我恨你!”
  一边狂暴地对弟弟拳打脚踢,一边又仿佛伤心已极地汹涌流泪,很快就在弟弟的脸上留下五个鲜红的手指印,加上之前被踢肿的半边脸,显得愈发狰狞。
  “你哭啊,为什么不哭?你为什么从来都不流眼泪?妈妈死了你也不伤心,你是不是人?!你有没有心?!”
  “都是你的错,全都是你的错,如果没有你,如果没有你……”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许正被打得太痛,顺手推了许平一把,许平一只脚绊在石头上,向后重重栽去。
  头上的伤口被碰得开裂,血顺着他的脑门直直地往下淌。
  许平和许正都呆住了。
  许正走上前一步,轻轻叫了一声:“哥哥。”
  许平的头很晕,连呼吸都变得急促。
  他轻轻推开弟弟的手,血和泪水在面颊上混在一起。
  “你去死好了。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第6章 第 6 章
  六.
  Run Forest! Run!
  ——阿甘正传
  许平人生中第一件玩具,是一个浅黄色纸壳的万花筒。
  把一只眼睛对准目孔,另一端朝向太阳慢慢旋转,深蓝色的花会随之不断地变幻形状。
  也许你喜欢这种组合而讨厌那种组合,只要你耐心地慢慢寻找,总有一样会恰恰好合你的心意。
  而且最重要的是,你喜欢的花不会停在那里等你。每一次拿起放下,花朵的位置都会调皮地躲藏起来,所以每一次,你都可以重温那种慢慢寻找的隐秘乐趣。
  就是这样一个看似复杂的玩具,拆开来不过是筒壳、镜片和一张花纸。
  年幼的许平曾经极度失望。他以为自己会在里面找到无数张花纸,而他只需要挑出最喜欢的那一张,妥善地保存下来,从此不必再为寻找而烦恼。
  万花筒的镜片在拆卸的时候被不小心打碎了,即使努力地拼装起来,也看不到那些美丽的花了。
  许平伤心了一阵,慢慢地把万花筒丢到了脑后。
  后来又发生了许多许多事。弟弟出生,妈妈去世,他开始上小学了,弟弟也开始上小学了,弟弟被退学了,爸爸差点儿跟李阿姨再婚却突然什么也不再提起……
  许平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想起这个万花筒,这一天深夜,他被张叔叔抱着送进医院,他发着高烧,看到地板上蓝色的马赛克地砖在白日灯光下旋转。
  “万……万花筒……”
  “什么?!”张叔叔急得满头大汗,“许平,就快好了,你是小男子汉,坚持一下,马上就有医生阿姨给你处理伤口,忍一忍,马上就好。”
  他搂着张叔叔的脖子昏沉沉地说:“我想要万花筒……”
  “好好好,等你病好了,叔叔给你买万花筒!”张叔叔抱着他慌乱地找急诊室,“许平,你是个好孩子,你很勇敢,我们已经到医院了,你再坚持一下。”
  许平很高兴,是真的高兴。
  已经好久没有人这样不问缘故地满足他的心愿了,已经好久没有人对他说,许平,你很勇敢,你是爸爸的好孩子。
  他紧紧地搂着这个人的脖子,又高大,又温暖,他突然觉得可以放下心来,不用再害怕,没有人能够伤害自己了。
  他把头轻轻枕在这个人的肩膀上。
  地板的图案在不停地变幻着形状,好像无数朵逐渐绽放的蓝色小花。
  他什么也想不起来了,仿佛又变成小小的孩子,爸爸在客厅收听广播,妈妈在厨房蒸香香软软的白馒头,他趴在窗台前的椅子上,对着太阳慢慢转动着心爱的玩具。
  许平闭着眼睛像小猫一样轻轻喊了一声:“爸……”
  回答他的是轻拍在他后背的一只大手。
  许平脑袋上的伤口被缝了七针,半边头发被剃掉了,做了CT,检查出头骨没事,为防万一还是打了一支破伤风针。
  裹纱布的时候,许平早已经撑不住睡着了。
  他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全都是些破碎的片段,没等睁开眼睛就忘得一干二净。
  醒来的时候看见张叔叔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打盹,头一点一点的,眼镜都滑到鼻尖上去了,白衬衫皱成一团。
  天已经朦朦亮了,窗外还有一些青色的晨雾没有散去。
  许平睁着眼睛在床上躺了很久。
  他的头一抽一抽地疼,脑子像缺了零件的机器怎样都不肯动。
  他慢慢地从床上坐起来,摇了摇张叔叔的胳膊。
  “我怎么到这儿来了?”
  张瑾民也醒了,他揉着发僵的脖子说:“你忘啦,昨天我抱着你来缝针。”
  许平这时候已经重新把他的壳背了起来,不再是昨夜那个吵着要玩具的小孩子了。
  他特别有礼貌地说:“谢谢张叔叔。”
  张瑾民愣了一下,然后摸了摸许平留着头发的半边脑袋,说:“小孩子别学这么老成!”
  许平迟了五秒才反应过来。
  小孩子在说我呢?他想,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许平问:“我弟弟呢?”
  张瑾民愣了愣,然后很诚实地回答:“我没见到,不过我临走时托你阿姨去找了,他一个小孩子跑不了多远,这会儿应该早就找到了在我家睡觉呢。”
  许平一向很尊敬他的张叔叔,一方面他确实是个好人,不然爸爸也不会在出差时把自己和许正托付给他;另一方面他是个难得的诚实的人,很多好人同时也是撒谎的高手,可是张叔叔不,他对只是小学生的许平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诚的,把他当成智能健全的大人平等地对话,光为这一点许平就感激他。
  许平慢慢地把心放了下来。
  他了解许正,那是个最不喜欢乱跑的傻子。 没什么好担心的。
  他掀开被子下床。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许平包着一脑袋白色绷带,像个从战场退下来的伤兵,默默地跟在张叔叔的屁股后面上楼。
  半边脑袋光秃秃的看起来实在太挫,干脆剃成光瓢买顶帽子戴吧。
  老师昨天布置的作文自己连个标点符号都没写,书包也不知道扔到哪个角落去了。
  更讨厌的是,一旦上学就会每天见到卢嘉……
  许平各种愁闷怨恨一起往上涌,激得脑门一跳一跳地疼。
  然而这些烦恼毕竟还遥远,眼前的问题却急需解决。
  许正。
  自己不见了一晚上,之前又一边揍他一边大声地吼着让他去死,头脑清醒下来的许平开始为自己的口无遮拦感到深深后悔。
  可是这后悔中又夹杂着一丝侥幸,许正那个白痴,说不定连去死是什么意思都不明白吧。
  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硬着头皮走进张叔叔家。
  客厅里摆了一张圆桌子,张叔叔的爱人何阿姨正在桌子前给上小学一年级的女儿张小娟张罗早饭。
  张瑾民四下里看了一圈,问自己的妻子何梅:“哎,许正呢?”
  何梅把装了小米粥的碗轻轻放在桌上,没说话。
  张瑾民又问了一遍,何梅把筷子往桌子上重重一摔:“不知道!”
  张瑾民愣了,问:“这么大个人在没在你不知道?”
  “你问我?你一个晚上跑哪儿去了?!”
  “我走的时候跟你说的明明白白,许平摔破了头要送急诊……”
  “送急诊一个晚上都不回来?!”
  张瑾民也火了:“他一个孩子要缝针、照片子,老许把他托给我,我能丢下他一个人回来?!”
  何梅开始尖叫:“你也知道他是老许的孩子?!你自己的女儿你怎么不管管?!娟娟拉了一晚上肚子,一直在找爸爸,我连个搭把手送医院的人都没有,那个时候你在哪里?!”
  张瑾民看了一眼坐在桌前怯怯喝粥的女儿,对妻子说:“别在孩子面前吼,你跟我到屋里说!”
  两个人关上卧室房门。
  男人的声音听不太清,女人的声音则又尖又细,直直地穿透门板传出来。
  “好好的?!你看她哪里好好的?!她拉了一晚上肚子,脸色都是青黑的!”
  “老许老许!你是上辈子欠了许家的债了要帮许川养儿子!”
  “对!就你是好人!我是天下第一坏人!你当好人当得连自己的家都不要了也要去给人照顾儿子!你想过娟娟没有?!想过我没有?!想过这个家没有?!”
  “老许不容易?!是!可我们这些人谁容易了?!我能帮他煮顿饭,可我能天天帮他煮饭吗?!我能代替得了许川当他们爸妈?!”
  “许正跑了。”
  “我怎么知道他一个傻子去哪儿了?娟娟在拉肚子,我能放着自己的女儿不管去找别人家的儿子?!我找他一次已经够意思了!”
  “我需要向许川交代什么?!他自己的儿子不好好带,见天儿地往外地跑,我还怕他跑了不回来把他的儿子赖给我呢!”
  “张瑾民!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那点儿龌撮心思!!你书里面偷偷夹的是什么?!你敢不敢拿出来给我看看!你恶心!你——”
  女人的声音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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