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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池霜-第3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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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到屋角牵的尼龙绳上取了毛巾,又从三脚木架上取了脸盆牙刷杯,打开门出去。

    眼睛又尖嗓门又大的苗校长,在篮球架那边一个转身,瞧见了她,远远地招呼过来:“小许老师,你起啦?”

    “哎,苗校长早。”许霜降侧头绽开笑,呼应着,感觉自己响得像只枝头喜鹊,胸腔随着这早晨的第一声打开,换进了一口初冬清冽的空气,顿时舒爽起来。

    隔壁的厨房灶上缭绕着热汽。

    “郭姨早。”

    “小许老师,你早啊。”灶后拿火钳拨柴的郭姨探出头来,她虽然比许霜降的妈妈宣春花年轻了十来岁,面相却更黝黑显老,也许长期给小孩做饭分饭的缘故,脸上总是乐呵呵的,说话也十分和善,“今天星期天,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睡足了。”许霜降软软地一笑。

    “眼子里的水可以用了,今天早上我们吃蒸红苕。”

    “哎,红薯好吃。”许霜降欢快道,熟络地站在灶前,揭开眼子盖,拿起大红塑料勺子,往脸盆里舀了一勺还未沸开的温水,勤快道,“郭姨,你和苗校长不是要回家一趟吗,待会儿我来灌热水瓶。”

    郭姨笑起来,叮嘱道:“小许老师,今天午饭晚饭你要自己做,就用电磁炉,这灶头用起来费事。”

    “我用得来,”许霜降转移到一侧的长条水池边,挤上牙膏,接了一杯自来水,“烧灶其实很暖和,就是一会儿添柴一会儿炒菜来不及。”

    郭姨节省,做饭烧水都在灶上,许霜降来后,她将前些年一个支教老师留下的电磁炉拿了出来,和许霜降两个研究了好一阵,检查过它功能完好后就把它放在厨房里,高高搁在木橱柜顶上,每周她和苗校长回自己村看望家里老人时,就热情地提醒许霜降用电磁炉烧饭。

    “小许老师,你烧灶已经很像模像样了。”郭姨夸道,往灶膛里添了两根小树枝,“就是灶上锅子太大,一个人的饭不好做。”

    “是咧。”许霜降满嘴牙膏沫沫,声音含在腮里,呜呜地点头附和,“只能盖住锅底。”

第573章 胜在没有过去() 
咖啡已冷却。

    天明了。

    陈池读着屏幕上的字。

    猜得出来,一个在大年初三单独出游的女子,对拍照毫无兴致,站在雪山上,表情沉静得让人怀疑要往下跳,总是有什么不开心吧。……怎么不说话了?后悔和你先生吵了?

    不后悔。

    你有点后悔的,不过吵架也是一种互动。

    我现在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说你做这个职业赚不到钱了,你其实什么有效建议都没有,只会像居委会大妈一样糊稀泥。你以前不是说有一对夫妻都来找你开方子吗,我想你的建议肯定是让他们相互多沟通,这种话谁都会说。他们的钱花得不值,没有每人打你一顿吗?

    没有,我顺利收到钱了,但是原本说好的各付各,后来他们觉得亏了,两个人合起来要求算一份,最后我给他们优惠,算了一个双人套餐价。

    那你怎么算我的?现在是服务体验期吗?

    是。以后你满意了,想给多少就给多少吧。

    我恐怕给不了你多少,甚至不想给。我还没有好好孝顺过我爸爸妈妈,我得给他们存点钱,或者为自己存点钱,这样以后我有什么婚姻或者工作上的变故,他们觉得我有点钱傍身,就不会太担心我。

    你已经有了主意。不妥协?不忍让?……又不说话了,证明你在犹豫?……好吧,不和我说话是对的,现在你情绪不稳,劝你理智地分析你们的感情问题,未见得有效果。

    道理我都懂,什么都不要再问,什么都不要再说,不动声色做好自己的事,想隐忍就慢慢感化破镜重圆,想分开就准备充分雷霆一击。

    你很聪慧,为什么不这样做?

    我做不到。

    你不觉得你其实很爱他吗?

    爱?

    陈池盯着这一行,他想象不出许霜降打出这个字眼和这个问号时是什么表情。良久,他把视线往下移,许霜降的后一句跟着,你一个大男人,老纠结着爱不爱这回事,不腻吗?

    陈池不知道她去哪里了,他一直努力在想她可能去的地方。夜里,在某一个瞬间,他突然想起他有许霜降的各种密码,银行的、邮箱的、社交账号的,她在密码管理上一向非常懒笨,不一定在离婚后会想到修改密码。

    于是陈池试了,然后他果真看到了许霜降过去和别人的交流,包括她向情感专家谢惊蛰的咨询内容。

    许霜降形容,她午睡在家中,中介领着别人来看房,那会子的她就像芦粟站在高粱地。

    陈池不由想到,国庆假期里他接到房东的电话,也是因为要卖房带人来相看,他微笑说知道了。假期回来下了飞机回到住处,发现他走时拉拢的窗帘全部打开了,许霜降老喜欢摆在卧室窗边的椅子也被挪开,随随便便支到墙角去了,他放下行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看他送给她的那枚钻石戒还在不在。

    芦粟站在高粱地。

    芦粟和高粱很像,丈母娘买回来时,他第一次见到,许霜降就咯吱咯吱地给他演示怎么吃,她龇出两只门牙,一口下去咬着那绿皮,晃着头撕,就像直接用嘴扯甘蔗皮一样,看得他心惊肉跳,生怕她不小心把牙伤到了,或者把嘴唇割破了,她却笑嘻嘻将剥出来的翠绿甜芯喂到他嘴边。

    他不知道她曾和别人,一个几乎是路人的人,讨论过在租的房子里接待看房人的感受。她什么都没有跟他说。

    陈池饮了一口冷咖啡,读下去。

    宁愿用真本色处理一切问题,不肯虚与委蛇。你和别人闹矛盾,至少会处理得优雅温和一点吧?让我来打个比方,你和一个人隔了十米的距离,你们的表情不会纤毫毕现,不过是遥遥相望,什么都像是被柔光镜滤过的。你如果和他说再见,会文明地挥挥手,或者,没什么声音掉头就走,即使你想啐人一口,但一般也不会用尽全身力气朝他去喷,最多哼一声给个白眼,谁也不想给一个十米远的人花无用功。

    但是你和一个人贴身而站,穿了连体衣,你根本就没法时时顾及展现自己最优雅的角度,所以你表现得特别自然,如果你和他要分开,会做什么?抱怨、撕扯、推搡,把自己弄得披头散发,有多少力气就使多少力气。

    你想说什么?

    你懂。你还把他当做连体人。如果你在心理上站到了他十米之外,就不会这样激烈。

    他带别人去过一些地方,那些地方是我想去却去不成的,他还带别人到家里。

    陈池想到他送走顾四丫后他们的争吵。她说着艾玛努埃尔二世长廊的购物店,连街边的一杯咖啡都反复在意。她说着杭州西湖,连天色将晚后他带着表妹顺理成章住一晚都要讽刺。他给她的银行卡钻石戒全部撒一蓬扔还他,那一夜他愤而离去。

    陈池读着她这句幽幽寥寥的话,不用再像当时那样一条一条驳,却仿佛看见了她坐在很远处,细细巧巧地无措地倾诉。可是他现在,连辩都没处辩。

    结婚离婚都离不开生活里的油盐酱醋,你有打算好吗?谢惊蛰问。

    你一个不婚的人,说出这样的话,感觉让人不太适应,好像比我这个结了婚的人还要懂。

    听过太多人哭诉了,自然而然懂了一些。决定离婚和决定结婚一样要慎重,两个人的日子和一个人的日子,无论怎么切换,都涉及很多东西,情感、经济、异性吸引力的折损度……你要通盘考虑好,切勿莽撞。

    如果有孩子,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离得起,但现在没孩子,我还离得起,最多以后像你一样,不婚了。其实我发觉,一个人自由自在挺好。所以你说的那些情感吸引力什么的,我都不在意。经济确实要考虑一些,我不太想和爸爸妈妈一块住,怕他们看着我难受,所以一个人住的话,开支会有点大。

    你已经想得这么细了。

    陈池盯着屏幕,半晌闭上了眼睛。原来许霜降在那段日子里,没有和他说太多话,却在这样默默地忧虑筹谋以后的生活。

    谢惊蛰说,男人和女人不同,对男人来说,结了婚,那就是求偶求到了,以后他放放心心地把女人掩在身后,他就专注地去对付外头的事情了。

    许霜降回答,对女人来说,结了婚,那是旖旎的新人生的开始,她要花一段时间才明白,原来她向往的生活,是她以前瞧在眼里的妈妈的生活。

    谢惊蛰说,女人将家里整理得干干净净,大多数男人自己办不到,却很喜欢,但女人不能老是炫耀威吓,你享受到的舒适家居环境,都是我缀在你身后辛辛苦苦拾掇出来的。

    许霜降问,我知道奋斗里,肯定有很多苦滋味。我愿意一同尽力,在男人不太擅长的鸡毛蒜皮家务事上多揽一些,但一定要明明白白地每时每刻地显示出甘之如饴的模样吗?有些不高兴,是真的不高兴,还不能说两句吗?说了就是不甘不愿吗?

    陈池犹如看到小小的胖妹妹,抱着小皮球坐在地上,懵懂地抬头看世界。

    许霜降和谢惊蛰讨论了很多次,偶尔,从字里行间,会发现她心情也还好,用平和的语气淡淡说,结婚,其实比一个人生活要累。

    是的,所以需要勇气和爱。

    霜霜有时候也会调侃,结婚了,我发现一个秘密,为何我才被解放一半?

    左右都是你们的领地,我们是被驱赶前行的人,只能开辟生存战场。无战场,不生存。谢惊蛰调侃回去,知不知道我们也羡慕?

    真的?

    真的。

    陈池不喜欢这个情感专家,谢惊蛰对许霜降讲了太多鸡汤般的道理。

    知道为什么很多夫妻能一起打拼,生活条件好了却走不下去?是因为妻子目睹了他的艰辛狼狈,所以他日后再大的风光都能得到别人的钦佩,却在妻子这里得不到等同的仰望,所以他和妻子在一起,无法真正地放松下来。

    若是在打拼过程中,妻子曾因为生活的不顺心有意无意地抱怨过,那就更糟糕,一个男人的尊严曾被伤害过,那种感觉再淡,依然会让他觉得沉重。于是,和妻子的生活在他的潜意识中,就会变成了一种约束,他被鞭策着努力拼搏,可是,人总有想休息的时候,某个阶段,他遇到一个人,也许什么都比不上妻子,但是,胜在没有过去。

    胜在没有过去。

    这就是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的原因。

    过去,就像两人对面而坐吃过大半程的火锅底,酸甜苦辣的食材都放进去过,混成了一锅滋味复杂得无以伦比的汤底,说它浓醇回味悠长也可以,说它寡淡精华已去也可以。

    有些人觉得太过厚稠,又负担得起,下一顿便喜欢再起一锅新鲜清爽的,大部分人,过实在日子,就在下一顿仍将就着添点油盐酱醋熬一熬,将它好好吃尽了。

    吃和不吃,总是选择。

    他的霜霜,竟无言以对。

第574章 永结无情游() 
“小许老师,那我们就走了。”

    “苗校长,郭姨,再见。”许霜降站在校门口,笑着挥挥手,“我会把小黑看住的。”

    “看看,看看,养一只羊要多少人来费心。”苗校长笑呵呵道,“让我们小许老师都学当放羊倌了。小许老师,你就让羊关在里头,下午给它扔把草就行了,我们黄昏头就回来了。”

    “对,小许老师,难得一个休息天,你休息休息。”

    “好的。”许霜降噙着笑道,眺一眼岸边,一艘小木船正摇着缓缓靠岸。“四爷爷来了,郭姨,给四爷爷拿个红薯去吧,我这个还烫着。”

    郭姨托起手心里的两个红薯:“我拿的有多,你自己吃。”又热情地嘱咐一遍,“小许老师,腌肉挂在大铁钩上,你拿下来自己切两片蒸。”

    “知道了。”

    许霜降望着苗校长和郭姨走下坎坡,四爷爷放下了船桨,立在船头等。

    河面上有一层轻烟似的雾,早晨在这里,有种司空见惯的诗意。

    四爷爷永远穿着那一身蓝色的中山装,右后肩针线开裂了,不过他没在意,坦然地每天穿着撑船。许霜降刚来时,就是坐他的船渡河到了学校。这个六十七岁的五保户,力气还很大,一手就拎起了许霜降的大箱子,乐呵呵说着不沉不沉。

    那时候是夏天傍晚,四爷爷穿着塌了圆领的白旧老汉衫,敞着中山装,河面上夕阳拉出长长一条红带,美不胜收。许霜降坐在船尾,都不敢朝四爷爷中山装上针脚豁开了的肩膀处多瞧,生怕老人家介意。后来她发现四爷爷一点都不介意,到了秋天,天气寒凉,四爷爷里头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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