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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安娘见她脸上血色全无,一脸惊恐样儿,哪还能不知她心中所想,便对着云珰温声安慰:“我吓你作甚!你呀,以后那些小话本少看些,省得整日里胡思乱想的!”
明摆着自己害怕,还非得去看那等神鬼故事,谢安娘对于云珰这种莫名的执着很是不解,何必与自己过不去!
待到云珰脸上惧色褪去不少,面对众人半信半疑的目光,谢安娘正要开口说些甚么,却见被官差骑着的棕色马儿,无聊地甩了甩尾巴,突地,蹄子一扬,打了个极其响亮地喷嚏。
那官差身形晃了晃,很快便坐稳,摸了摸马儿顺滑的鬃毛,也不知想到甚么,神色一凝,便催促道:“哪有甚么哭声,夫人莫不是听错了!我们还急着赶路呢,夫人还是快些上车罢!”
眼见众人都否认,谢安娘不禁怀疑,莫不是自个儿听错了?只是自个儿坐在马车上那会儿,却是真真切切捕捉到了小孩低泣声,似是在叫唤着甚么。
她有心再说些甚么,那官差见她磨磨蹭蹭的,脸上便带出了一丝不耐,只扬了扬马鞭,叠声催促:“快走快走!”
虽不知那官差为何态度骤变,可现下不是起争执的时候,谢安娘心中狐疑,到底还是重新迈上了马车。
可在她掀开车帘,正打算躬身钻进去时,却听得草丛中发出细微地呼救声:“救命!”
谢安娘回过头,却见丈许高的草堆被轻轻拨开,分往两侧,一只苍白、细小的手伸出,在阳光照射下,手背上隐隐能瞧见凸起地青筋。
“啊!”云珰发出一声短促地惊叫,眼睛瞪得老大,惊恐万分的看着那只枯瘦的小手,以极其缓慢的姿势,吃力地拨开没甚份量的茅草从,那般艰难的姿态,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
“别走。”那从草堆里爬出的孩子,身形纤弱,衣衫褴褛不堪,只见他仰着一张脏兮兮地小脸,声若蚊丝:“求求你们,救救我娘!”
“童童?”谢安娘惊呼出声,小孩巴掌大的小脸上布满脏污,可那双犹如山间溪涧的清澈眸子,她一眼便认了出来。
小孩听到有人唤自个儿的名字,反射性地往出声的地儿寻去,黑白分明地大眼睛中闪现出渴求与期盼,是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的漂亮姐姐,晕乎乎的小脑袋不由想到,笑得这么好看,还会拿甜糕给他吃的人,心地必然也是极好的。
他干裂的嘴唇动了动,似是想再说些甚么,可仍在持续高烧的身体,却是再也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地,彻底晕死过去。
谢安娘见状,咬了咬牙,直接便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小跑到晕厥的小孩身旁,轻轻拍着他的脸颊,唤道:“童童?童童?你醒醒!”
可触手的肌肤,就跟在那沸水中蒸腾过似得,只觉滚烫得厉害,她心下一咯噔,再这么烧下去,好好的孩子,怕是都得烧傻了。
见是个大活人,惊起一身冷汗的云珰,可算是缓过了神,在心底默念了几声阿弥陀佛,转眼便见谢安娘试图抱起那孩子,动作间稍显吃力,便想也不想地,就朝着谢安娘奔去,准备顺势将小孩接过。
“我来就行!”谢安娘将人抱在怀里,避过了云珰伸出的手,边走边解释道:“他发烧了,你最好别抱!”
好不容易将人送进马车,安置下来,谢安娘给小孩喂了几口水,又拿着湿帕覆在他额头,不由一阵心疼,可怜见的,那张擦拭干净的的小脸上,眉眼精致,许是发烧的缘故,染上了一片绯云。
两道小剑眉更是皱得厉害,跟个小老头似得,谢安娘看了不由直叹气,小孩子家家的,哪有这么多操不完的心,便是睡梦中也不得消停。
她动作轻柔,替小孩将身上沾着的草屑拂去,却发现小孩□□出的脖颈上,有块不规则地褐色深斑,一直蔓延到衣服里侧,她蹙了蹙眉,凝神回忆,好似上回见着的时候,脖颈这个位置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正想凑近了仔细观察,谢安娘便听车外的官差再次催到:“这位夫人,该走了!再不出发,怕是得耽搁时间了!”
他们在此处已停留一段时间了,瞧着愈来愈短的日影,抵达营区怕是得过了正午了!
只是车内再起变化,烧得晕乎的小孩,开始说胡话了,他脑袋不安地扭来扭去,湿帕从额头滑了下来,谢安娘重新将帕子搭在他额际,便听得他断断续续地说着:“娘……救、救……娘……”
嘴里反反复复便是这一句,谢安娘心下一凝,莫不是小孩的娘就在附近,或者小孩就是单独出来找娘的?凭着芸娘对童童的重视,要不是出了事,怎得会放任小孩在外独自乱跑?!
思及此,她犹豫半晌,终是向等候在外的几位官差开口,那几名官差耐着性子听完后,脸色并不是很好,这种事揽上了便是麻烦,可谢安娘说得客气委婉,几人对视一眼,到底还是应下了。
谢安娘见他们点头应下了,心下松了口气,现下这种情况,她自顾不暇,本不应多管闲事,去管个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死活,可不知怎的,鬼使神差般的,她却是揽下了这起子事儿,大抵是这对母子合了她的眼,一切皆是缘分。
也算是洛芸娘命不该绝,遇上了与其投缘的谢安娘,在离此地不远处地一棵榆树下,被找到带回了马车上。
事后想起,她只觉自己幸运,若不是得谢安娘援手施救,只怕这世上便得再添一柸无人知晓的黄土了,又何谈与那人再度重逢,终是等来了苦尽甘来!
便这样,谢安娘带着这昏迷的母子俩,去到了城外被封锁的时疫区,那里重兵把守,所有的人,皆是有进无出,就连那几位奉命的官差,也只将她们送到了入口处,便掉头走了。
此次与谢安娘同行的,除却以死相逼非得跟来的云珰,还有一对身子骨尚且硬朗的老仆,皆是从谢府便伺候着她长大的,老两口膝下无儿无女,想着自己一把老骨头了,便自告奋勇前来照看小主子。
马车缓缓驶入,路过层层官兵看守的入口,便似进入了一只莽荒巨兽所张着的血盆大口,无端生出一种恐惧。
在营区后方,似有火光冲天而起,那冉冉升起地灰白色烟雾,轻飘飘地传向远方、扩散,远远地瞧着,只觉营区上方愁云罩顶,大团灰败的死气在上空盘旋。
谢安娘稍稍掀开车帘,路旁架起的营帐内,偶有裹着席子的不明物,被穿着麻衣大褂的人粗暴拖出,好似扔货物般,随手往简易担架上一放,行色匆匆地抬走。
她放下车帘,听着那一声声地哀嚎、恸哭,手不自觉地绞紧了,那撕心裂肺的凄惨哭声,不止洞穿了她的耳膜,更是渗入她的心间,余音久久不曾散去。
马车越走越靠近里头,人烟愈发稀少,便连规划整齐的营帐也离他们远去,渐渐地,便是大片良田绿树呈现,地里的庄稼已然绿油,逐渐饱满的麦穗,使得麦秆不得不弯下了腰,好一派田园风光,竟似不知这人间疾苦。
在一家门前种有一棵大枣树的小院前,滚动的马车轮相继停止,驾车的谢老伯一跃而下,惹得谢大娘直低声咕囔:“一大把年纪了,小心折了这把老骨头!”
跟个没事儿人似的,谢老伯上前拍门叫嚷,声如洪钟,很快便有人前来应门,里头的人打开门,见是熟识的谢老头,以及自家的小主子,很是惊讶,赶忙将人迎了进去。
这处稍显偏僻的庄子,原是谢安娘的陪嫁,恰好被划在了时疫区的范围内,此次来得匆忙,并未提前通知看守庄子的李老伯,因而临时收拾屋子便花了一段时间。
待到洛芸娘悠悠转醒,已是日落时分,一道道霞光从云层后穿射而出,黄昏地光线笼罩着这座院子,显得安详而静好。
第76章 想念()
洛芸娘在黄昏中转醒,眨了眨眼,眼前的景物才算是渐渐清晰,脑子顿了半晌,眼珠子无意识的转动,茫然的望向四周,这陌生的地方是……
只见她本就毫无血色的脸上,一阵惊慌的苍白,腾地一下便坐了起来,琉璃似的眼中满是急切!童童呢?
念着自己的儿子,她连鞋子都顾不上套,便直直下了地儿,跌跌撞撞地朝着紧闭着的房门走去,没走几步,就差点被自己给绊倒了,好在她反应及时,踉跄间扶住了旁侧的桌案,借其稳住了自己的身形。
云珰推门而入,便看见小姐捡回来的那人,正单手吃力地撑着离床榻不远处的桌案上,整个人便似朵羸弱不堪的小娇花。
她脚下舒缓的步伐,变了步调,加快几步走了过去,将人就近扶坐在矮凳上,带点关切地责备着:“你现下正虚弱着呢!不在榻上好好躺着,这么迫不及地的下地干嘛?”
洛芸娘脑袋还晕乎着,只是心里边担忧着童童,见到云珰,便似抓了根救命稻草,也不知哪儿来的那么股劲儿,一把拽住云珰欲收回的手,焦急的问道:“姑娘,您可曾见过一个孩子,大概这么高的个子,眼睛……”
“那孩子就在隔壁,你……”云珰话音未完,便见那人疾风似的跑出去了,可真瞧不出来,这小身板的爆发力这么强。
转了转自己被抓疼的手腕,云珰不放心那瞧起来有点疯狂的女人,便也快步尾随而出。
来到隔壁,便见那女人正坐在床沿,轻柔地抚了抚那孩子的脸颊,脸上满是失而复得的欣喜,只是眉间那抹轻愁,却是怎么也消散不了。
“这孩子染了时疫,你这么直接上手,不怕传染么?”云珰站定在门口,隔着不远不近地距离,提醒着。
洛芸娘闻言,放在孩子脸颊上的手,却未曾有收回的意思,只是对着好心的云珰报以一笑:“我是他娘。”
云珰怔了一下,便见那人毫不避讳,拿手背贴在了孩子额际,应是在测体温。
见小孩温度还是有点高,洛芸娘细弯的柳叶眉拧得紧紧的,满是担忧地盯着昏睡不醒的童童,咬着下唇,一言不发。
“请问,这是哪儿?”好半天,似是想起自己的处境,洛芸娘总算是移开视线,转头看向云珰。
云珰顿了顿,答道:“此处是禹州城外的一处庄子,我们是在出城的路上发现你的,当时你昏迷不醒,小姐便将你带回来了。”
“冒昧的问一句,你家小姐是?”洛芸娘满是真诚的问道,想着自己就那么昏倒在了野外,身边还带着童童,她就后怕不已。
正巧谢安娘来探望这母子俩,刚迈上小台阶,便在门外听得这话,不由笑道:“怎么,这才几日不见,你就不认得我了?”
人未进门便闻其语,洛芸娘只觉这轻柔地声线颇为耳熟,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门口,脑中记忆飞速地翻动着。
就在她想起来的那一霎,谢安娘也从小台阶上来,走到了房门口,朝云珰摆了摆手,示意她去端点吃食过来。
洛芸娘瞧见她的身影,满是激动地站了起来,语气微微上扬:“是您?!”
“是啊,没想到这么凑巧,两回都让我遇上了,也算是有缘。”谢安娘抿嘴轻笑着,径自朝床榻走去,离洛芸娘三尺开外,自然而然地停下脚步。
洛芸娘注意到她止下的步伐,稍稍一想,便善解人意地道:“夫人,小儿这病,实则危险!这次多亏了您伸出援手,若不然……”
说到动情之处,洛芸娘眼眶不禁泛红,两次在她危难之时,都遇上了谢安娘出手相助,这等泼天恩情,她这辈子也不知能否还清。
“举手之劳罢了!”谢安娘也不甚在意,只是温吞吞地问道:“你怎的不在营里待着,这外面多不安全。”
营里怕是更不安全!只是那些不甚美好的事情,洛芸娘不愿说出来污人耳朵,便隐瞒了部分实情解释着:“这营中也不好待,老大夫根本忙不过,便连常需的药物也告罄了。我便想着出来碰碰运气,若是能挖着些药草也是好的。”
她总不能呆坐在那里,甚么也不管,甚么也不顾,只眼睁睁的看着童童,因无药可用而病得一天比一天重!她从大夫那儿学了点药理,便想着自己出去找找。熟料,童童却趁着她不注意,悄悄跟了来。
这话中漏洞不是没有,只是谢安娘也无意打破砂锅问到底,既然人家不愿说她也不屑强求,便只点了点头,转而说起其他话题。
两人聊了一会儿,云珰便端着小份的粥食,并几碟可口小菜走了进来,一一放在桌上,谢安娘指了指尚带丝热气的吃食:“菜色简陋,这些都是自家庄子上产的,也就胜在口感不错。”
洛芸娘赶忙摇了摇头,谦逊有礼地回道:“夫人说得哪里话,承蒙夫人不弃,收留了我们,感谢都来不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