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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林呆了呆,笑道:“春运时人多票也贵,别凑这个热闹也好。你的事我记着,一考完包你就能上班。对了,你有没有跟小铁说过?”
程严低头讪笑,“别告诉他好不好,我怕他又来无理取闹。”
他的睫毛扑在眼下那暗黑的影里,如两只黑翼的蝶落进枯叶,梅林微微有些心疼,拍拍他肩膀,“不要恨他,小铁其实心地不错,他只是还没明白自己要什么。”
他突然笑起来,“我到现在还记得第一次见他的情景,小时候我跟父亲到他家去拜访,因为看到电视在播放那些人活体取熊胆,听到熊的惨叫,他暴跳如雷,拎起烟灰缸就朝电视砸,被他爸爸痛打一顿。”
程严扑哧笑出声来,“我知道他其实不坏,我没有恨他,你放心!”
铁心慈拿到笔记,顿时如获至宝,眼看考期将近,一头扎了进去,看书看得昏天黑地。他有时也想,寝室每天干干净净,自己换下的衣服总是会洗好放好,程严不是要看书吗,哪里来这么多时间。他终于沉静下来偷偷观察,这才发现他睡懒觉的时候,程严已早早起床搞卫生洗衣服然后出去看书吃饭。等他去吃早餐回来,程严正好回来把他的床铺被子整理好,连上课的课本都找出来整整齐齐放在书桌上。午休时,程严躲在看门老头的值班室吃饭看书,或者帮他干些活。到了晚上,他不到熄灯绝不会回来。
敢情他在躲我!铁心慈这才回过神来,心里像吃了黄连,有苦说不出。
考试结束那天,他好奇地翻开程严桌上那本不起眼的笔记本,那是用学校发的练习簿订成,寒酸得让人心疼,里面的一笔一划都极其工整有力,他终于发现,他桌上那本与这本,出自同一个人。
胸口仿佛被人狠狠用利器刺入,他抚摸着那熟悉的字迹,第一次痛恨起自己的有眼无珠和麻木不仁。
自己凭什么得到这样的对待,就凭自己有个有权的爸爸吗?就凭自己有钱吗?
除了这,他哪一样能比得上那个瘦削苍白的少年!
合上笔记本,他默默地走出寝室,程严微笑着迎面而来,见到他,立刻把笑容敛去,瑟缩着贴到墙角,他停住脚步,很想对他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慌慌张张离开,头也不敢回。
程严今天特别高兴,他学得扎实,这次所有考试对他来说都是小菜一碟,考完梅林要人把他叫去办公室,告诉他勤工俭学的事情已经安排好,他和另一个同学一起到超市做促销,虽然工资不高,但按照卖出的数量还能有百分之五的提成。他掐指一算,干得好下个学期的生活费就有了着落,说不定还能买部二手电脑回来。下个学期就要开课了,自己还什么都不懂,又不敢找瘟神借电脑用,学校的也是粥少僧多,只能靠自己解决。
路上正好碰到铁心慈,他又板着脸,看来考试不太理想,他吓得浑身冷汗,生怕他又把怒气转移到他身上,好在刚考完,瘟神总算得到解放,看起来急着去玩,暂时没空跟他生气,让他逃过一劫。回到寝室,他连连拍着胸口,又觉得有些好笑,暗骂自己胆小如鼠。
铁心慈径直找到梅林,劈头就问:“笔记是程严给你的?”
梅林翻翻白眼,懒得理他。
“到底是不是?”瘟神郁闷了许久,脾气又上来了。
“你爸要你考完就回去!”梅林顾左右而言他,“票我已经订好了,明天早上的飞机。”
“回去干什么!”铁心慈气呼呼地坐下来,把腿往桌子上一搁,“还不是挨骂,我少让他发点脾气也是对他好,省得哪天被我气死!”
“我不管你那么多,明天我送你到机场我的使命就到此结束,你别再害我被老头子念。”他边说边起身,大大伸了个懒腰,“总算考完了,真累!走吧,咱们好好放松放松!”
铁心慈默默跟他走出来,梅林若有所思地看着宿舍那方,自言自语道:“不知道程严在不在,算了,你们俩不对盘,还是别叫他,省得你呆会又发神经!”
铁心慈瓮声瓮气道:“笔记是他拿给你的对不对,他为什么不直接给我,难道我真的这么可怕吗?”
梅林哼了一声,“你自己干的事自己清楚!”说完掉头就走,让他慢慢想明白。
想明白就不是瘟神了。听说铁心慈要走,几人又聚在一起为他饯行,大家又大喝一场,临走时梅林把他送回寝室,把机票拿给他,叮嘱道:“明天早晨九点我来接你,从这里到机场要一个小时,你可别误了!”
铁心慈喝得头昏眼花,连连称是,拿着机票摇摇晃晃往宿舍走。寝室里,程严正在给爸爸写信,他喜滋滋地写着,考试考得很好,寒假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工作,明年的生活费就有了,要爸爸不要寄钱来,自己保重身体……
铁心慈一脚把门踢开,程严吓得跳起来,他盯着程严看了看,呵呵直笑,“瘦猴子,我明天要走了……”话没说完,他一头扑到床上。见他浑身酒气,程严连忙去洗了毛巾给他擦脸,铁心慈拽住他的手腕,把他拖进怀里,嘟哝道:“别动,我抱你睡觉!”
程严戳戳他胸膛,他眯着眼瞧了瞧,一口亲在他唇上,程严好不容易挪开他的嘴,刚想推开他,他竟已鼾声如雷,只是,双臂箍得更紧。
算了,他都要走了。程严这样想着,刚一闭眼,灯已熄了,他悄悄叹了口气,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很快便坠入甜甜的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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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心慈一觉醒来,某种甜蜜的记忆呼之欲出,怀里却已空了。他坐在床边发了会呆,才发现桌上是自己的书包,书包里收拾了两件换洗衣服,外层放着MP3和证件钱包,机票也在,他回头看着那张空空的床,突然很想看看那人没睡醒时眯着眼发呆的样子,那时候的他,多想一只温驯的小猫,让人忍不住想爱抚。
手机惊天动地地响起来,他刚按下接听,梅林火急火燎地吼着,“你到底有没有记性,昨天不是已经说过让你早点起床吗!”
他这才醒悟过来,迅速刷牙洗脸,把书包一背就冲了出去。
梅林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油门一踩就飙起来,铁心慈自知有愧,跟他哼哈了两句,见他脸色稍缓,本性顿时冒出来,愤愤道:“那瘦猴子一点也不够意思,我要走了都不来送送,亏得我这些日子好吃好喝地伺候,看我下学期怎么治他!”
梅林非常反感,冷冷道:“人家可不像你这种公子爷,上上下下都要人打点,他八点半就要上班,赚下学期的生活费!”
铁心慈愣住了,“我怎么不知道,他怎么从来不对我说!”
梅林不怒反笑,“你怎么会知道,你除了吃饭睡觉喝酒惹事还会关心什么,你会关心他吗?他感冒发烧还要撑着给你这个少爷打扫卫生洗衣服,你也好意思,连内裤也要他洗!”他脑子里闪过一张烧得潮红的脸,突然觉得有些悲哀,“要不是我时不时盯着,他就是病死了也没人理!”
他眼中氤氲起一层雾气,狠狠吸了口气,把心头涌动的情绪憋了回去,冷笑着,“那天我看到他写回去的信,从头到尾都在说他的室友和同学对他多么好,多么关心他,我真想拿给你看,看看你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混帐东西!”
“别说了!”铁心慈恼羞成怒,“你以为我想吗!他什么事也不跟我说,每天躲着我,路上碰到了也装作没看到,他的性格本来就这么别扭,难道要我一个大老爷们天天涎着脸跟在他屁股后面转不成!”
梅林只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放弃跟一头牛沟通的努力,把车开得更快,只想赶快送走这瘟神,回头上超市去看看程严。
下了机场高速,沉默良久的铁心慈突然瓮声瓮气道:“咱们回去,我不走了,我要陪他过春节!”他突然得意洋洋地仰着脸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程严是我的,我才不会让你钻空子!虽然我不喜欢男人,但程严是不同的,我不能让你抢了去!”
“你……”梅林气得哑口无言,所有的好脾气都磨光了,大吼道:“你到底走不走,以后可别再指望我鞍前马后地伺候你!”
“不用你伺候!”铁心慈笑得像只狐狸,“有程严在,我哪里用得着你伺候!”
“你去死!”梅林怒目相向,把车转了回去。
超市里,程严站在一面大鼓前用力敲打,这是超市的特别促销方式,眼看要过年了,礼品销售竞争已进入白热化阶段,这个时候就是出奇制胜,因此超市老板把中国传统乐器中最热闹喜气的大鼓搬进卖场来。
程严和同系的许进卖的是新年大礼包,其实就是糖果和烟酒装在篮子里拼凑而成,用五彩缤纷的彩带扎好,本来几十上百的东西全卖出一百八十八或者两百八十八甚至更离谱的价钱。两人穿着白T恤,腰上扎着红绸带,都是唇红齿白的少年,往卖场一站,很快就引得众人围观。
许进比程严会吆喝,在礼品堆前的小桌旁一站便拉开了嗓门喊,“瞧一瞧看一看,今年过节不收礼,收礼只收大礼包……”
随着他的声音,程严把长长的红绸带系在手腕,用力挥舞棒槌,“咚咚咚,瞧一瞧,咚咚咚,看一看,咚咚咚……”
在喧天的鼓声中,卖场气氛火热,看着人们笑吟吟地提礼包走,一会的工夫一堆就卖光了,两人虽然汗流浃背,都笑得合不拢嘴。等员工从仓库又推了一车过来,两人换了岗位,程严学着他的样子扯开嗓门喊起来,“瞧一瞧看一看……”
梅林和铁心慈老远就听到他们的声音,没想到那蔫头蔫脑的小家伙嗓门竟然这么清亮,两人相视而笑,循着声音的方向走去。程严远远看到两人,还没来得及开口,许进已遥遥举着棒槌招手大叫,“你们好!我们今天已经卖了一堆了!”
程严有些纳闷,那瘟神的机票上不是写的今天早上的飞机吗,怎么现在还在这里逛大街。铁心慈好像知道他的疑问,一手搭在他肩膀笑,“我不走了,陪你过春节!”
程严心头一动,对他的示好有些受宠若惊。他赧然地瞥着那灿烂笑容,昨天抱得死紧,他衣服穿得多,大冬天出了一身汗,耳朵还差点被他震聋,他喝完酒打起鼾来可真是惊天动地。
“怎么出这么多汗!”铁心慈嘟哝着,撂起袖子就给他擦。程严避无可避,见四周众目睽睽,羞得满脸通红,狠狠在他腰上推了一把,“玩你的去,等我下班再说!”
铁心慈大笑起来,在他头上摸了一把才放手,梅林见两人之间隐隐情愫暗生,只是当事人还茫然不晓,感慨莫名,拉着铁心慈道:“这回你放心了,咱们别打搅他工作,等他下班再说吧!”
铁心慈一步三回头,越看越觉得自己的程严真是好看,远远还在向他傻笑。程严只觉得他的目光跟他的手臂一样有力,捆得自己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遥遥朝他做了个鬼脸,回头跑向许进。
铁心慈怔怔看着他的背影,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梅林在他头上敲了一记,“疯子,还不快走!”铁心慈说得眉飞色舞,“倒霉鬼,我跟你说,我到现在才发现那瘦猴子其实并不闷,要是他天天这样对我就好了……”
梅林停住脚步,深深注视着他的眼睛,“小铁,你要记住,心是要用心来换的!”
第九章 哪一种缘分,绕得过千山万水,生生灭灭间,岁月叹息而过
老爸派去的车子没接到人,自然气得又是一顿臭骂,反正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铁心慈把电话丢在旁边,自顾自听起MP3,梅林被轰得头发发麻,等电话里没声音才奄奄一息回答,“伯父,小铁是想参加学校的寒假共青团活动,很多同学都走了,我们正缺人手。”
那边总算平静下来,喘息着交代了几句,这才放过这个逆子。铁心慈兴高采烈地拍着他肩膀,“好兄弟,中午请你吃饭!”
梅林举手投降,“你放过我吧,我这个寒假可不能陪你。我就快要毕业了,老头子正拷问我以后要当官还是做生意,我一筹莫展,寒假准备躲灾去。”
“为什么?”铁心慈愕然道:“你自己的前途难道还要他来安排?”
梅林斜了他一眼,“笨!我如果要做生意,现在就要开始拉关系,并瞄准合适的方向。我如果要当官,就要马上把我安排到大家眼睛都看得到的基层单位,让所有人有目共睹,我是从基层上来的,而且以后也要步步为营,每一步都要安排到最讨好的单位或部门,这样即使我升得再快也没人说闲话!”
“这么麻烦!”铁心慈挠了挠头,“还是做生意吧,赚钱快!”
“真是朽木不可雕!”梅林呵呵直笑,“有句古话叫做朝中有人好做官,老头子的关系深,我以后肯定大有前途,做生意有什么好,每天都要紧张兮兮盯着那盘不说,老头子出了事我所有努力肯定全打了水漂,而且只要国家查下来,我不但会损害到老头子的声誉和地位,更严重的还会拉许多朋友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