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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山有匪-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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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像只有最初那几次才维持了那么久,她恍恍惚惚忆起最初的光景。

    第一次时,她好像晕了过去,睁眼后便看到小师叔担忧的视线以及微红的眼眶,那时她尚不明白小师叔的眼睛为何会红红的,直到后来一次发作时,因疼痛而模糊的视野中,她看到小师叔在掩面哭泣,木师叔跪在地上揽着她,眼睛好像也红红的,她才明白,那时小师叔是哭过,所以眼眶才会发红。

    可为什么要哭呢?

    她仍是不明白,想过要问小师叔,但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没有再见过两位师叔,就算来送食物也是很快离开了,每次都见不到人影,时间久了,她便忘了询问的事,再后来,她辟谷,无需再出剑阁,偶尔有对话,也都隔着一堵墙,下一次相见,已是千面偃负伤而去之后的第二十五年。

    大概是太疼了以至于思绪蒙沌不清,许多从未出现过的念头纷纷在心头闪现。

    比如虽然从小受两位师叔照顾,实际上见面次数屈指可数,师父出现次数则更少,偶尔指导她剑法,都隔着厚厚的帷帐,她只听过师父的声音,却没有见过他的样子。

    比如说将钟明烛遗忘在天台峰,回去后被她质问,那是第一次有人这般大声与她说话。

    再比如说她之所以随手就要将那串南明玛瑙丢入储物戒,是因为并不知道那是用来佩戴的饰物。

    杂乱无章的片段,起初大部分是空白,之后色彩渐多,而被色彩占据的那些,几乎都和钟明烛有关。

    原来已经和她相伴了那么久,比剑阁中的剑还要久——

    “唔!”沉闷的音节自喉间溢出,额心的疼痛忽然潮水般退却,长离喘着气,肩膀剧烈起伏着,过了很久才缓缓放下手,纷乱的思绪刹那被斩断,头脑一片空白,甚至一时记不起自己身处何方。

    在身子松懈下来后,微凉的水滴滑过眼角,她伸手一探,才发觉自己已经出了一身冷汗,掌心亦被指尖抠出血痕。

    而那阵疼痛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消失得干干净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阴冷的笑声传入耳中,有如毒蛇吐信,熟悉的灵压迫近,长离当机立断自屋中御剑而出,下一瞬原本所处之地便传来木料断裂声,像是被无形的大力挤压至四分五裂。

    她一出来身上就被竹茂林套了一道护身咒。

    “这他妈的是怎么回事?”百里宁卿怒骂道,她面前,一黄袍道人正抱手冷笑。

    面色蜡黄,眼睛细长,正是千面偃。

    “结界为何会破?”百里宁卿挡下千面偃几击,一脸气急败坏。

    竹茂林没有说话,脸色很难看,他立于竹林上空,飞快地以手刻符,繁杂的灵纹以他为中心扩散,纵横交错一点点将那片林子重新覆盖。

    陆临连启蛰都用上了,却还是晚了一步,他们必然是在途中对启蛰下了咒。

    可是时间上还是对不上,启蛰只需三天就能从昆吾飞到他这里,在他的竹牌上下咒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还需提前就准备好灵器,就算在长离过来的第一天他们就开始,也是来不及的,他接到陆临的来信后就猜过天一宗会不会求助羽渊强行冲破结界,可那时墨沉香和启蛰都已抵达,那时他正在检查启蛰带来的那枚竹牌,没想到眨眼间结界就被破了。

    更没想到千面偃会先一步到来。

    还有那第三处媒介是在哪里他也毫无头绪——

    眼角瞥见一抹白色,他心忽地一沉,于千般头绪中抓到一线光明,然还未来得及多想,那边百里宁卿已在喊他。

    “别管那破阵了,帮我抓住他,然后搬家!”那句话她几乎是吼出来的。

    千面偃在她疾风暴雨般的攻势下很快左支右绌,很快被压制至竹茂林近身处。

    这人暂时不能杀,只能生擒,所以竹茂林才迟迟不动手,他们一直为此头疼,如今见千面偃没有任何过激举动,轻易就被百里宁卿逼到可以施咒擒拿之处,竹茂林心中忽地浮现出不安。

    疑点太多,而且太容易了,这——

    百里宁卿松开,抬手欲刻禁锢之咒,就在她指尖点上千面偃的瞬间,一道剑气忽地破空而至。

    “宁卿!”竹茂林觉得脑海中那条名为理智的东西被那剑气挑断,灵气激涨,转瞬就将脚下一切夷为平地,携着不可抗拒的威力向那道剑气涌去。

    是不是会杀了千面偃,他已经不在意了。

    可下一刻他就不可置信地睁大眼,他的攻击被挡住了——被一股更浑厚的灵力。

    “羽渊?”他失声道,几乎是同时,眼底蒙上一层血色。

    血珠四散,百里宁卿捂住胸口,她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紧接着又一股凉意传来。

    千面偃的手穿入她的胸腔,捏住了她的神元。

    “将我锁入钟山之时,你就该料到这天。”他的眼神好似浸透了毒液,扭曲的面庞被怨恨全盘占据。

    他满怀恨意,盼望着在百里宁卿面上找到惊惧,可很快他就发现,她连看都没有看自己,而是转过头,看向不远处文士打扮的男子。

    即使神元被掌控,失去了所有力气,她仍努力睁眼看着那个人。

    这女人不怕死吗?

    他心想,忽地被什么击中胸口,身子顿时如断了线的风筝般坠下。

    竹茂林竟拼死挣脱了身上的枷锁,宁可神元受重创,也要将百里宁卿拉到自己怀中,剑气又至,他却浑然不顾,任凭剑气没入身子,掌心牢牢抵着百里宁卿背心,源源不断将自己的灵气渡入。

    不知道受了多少剑,他的表情无一丝变化,就像个死人,直至百里宁卿重重咳出一口血,他眼中才重新出现了光。

    “我还没死么”百里宁卿虽醒了,但仍是很虚弱,她抬手抹去竹茂林嘴角的血迹,稍稍勾起嘴角,轻声道,“脏死了”

    “呵。”竹茂林径直将脸埋入她肩膀,“那我擦一擦”

    稍后,他直起身子,望向剑光所在,厉声道:“羽渊,我技不如人,但若你不罢手,我便与天道结契,愿散尽毕生修为福泽天下,换你永世困于下界,飞升无门。”

    他此话一出,天顶一道惊雷声起,那是天道立誓的前兆。

    他人羡慕至极,求都求不来的数千年修为,他为一人,可弃之如敝履。

    渡劫修士以毕生修为作为代价能平定天下祸乱,他虽没有那般本事,但以洞虚全部修为,诅咒一人绰绰有余。

    那边的攻击果然停了。他当即勾起一抹嘲弄的笑,与百里宁卿惯有的戏谑表情如出一辙。

    “竹先生,你困于情障不求解脱,又是何苦。”清水般单调的嗓音传来,似在劝告,又似在惋惜。

    竹茂林眼中讥诮不改,朗声道:“不劳羽渊仙子费心,就此后会无期吧。”

    欲离开时,他注意到伫立于原处,沉默不语的长离,与那双漆黑色的眸子对上,他面上浮现出一丝苦笑。

    若换做其他人,早就趁乱逃走了吧。

    他稍停顿,传神至长离灵海:“他们为你而来,应当不会伤你,庭中存了些东西,我以密咒封存,应该完好无损,你取了去吧,好过落入歹人之手,就算你用不上,钟明烛也需些器物防身。”

    说罢他便化作流光,往西南方而去。

    “离儿。”须发皆白的玄袍老者出现在长离身前,却是木丹心,“你可有受伤?”

    “没有。”长离答道,她看着木丹心,眼前的景象与多年前的记忆重叠与一处,竟有几分相似。

    木丹心没有红了眼,只是眉宇间愁苦依旧,看起来比以前苍老了许多。

    与钟明烛相处那么多年,长离早已能分辨情绪,她看出,木丹心此时一点都不开心。

    眼中暗淡无光,隐约还有些难堪。

    是羞愧。

第三十九章() 
云幕后,墨沉香颓然跪坐于结界中,她眼睁睁看着百里宁卿被剑气穿心,眼睁睁看着竹茂林神元重创。

    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带去了那枚通行令,待她反应过来已为时太晚,更何况,在诸多前辈高人面前,她根本什么都改变不了。一共来了七位化神高手,都隐去了气息,似是不愿被发觉身份,而她师父杜玄则亦在此行列。

    她还未从魂灯被舍弃的失魂落魄中走出,就被杜玄则困住。

    “师父,为什么”竹茂林离开没多久,结界就解开,她却迟迟不走出,仿佛是个失神的人偶。

    多年前的那幕又一次在眼前重现,当年那人全身而退,走前称恩断义绝,如今竹茂林和百里宁卿皆身负重伤,百里宁卿甚至命悬一线,若那人知道,会如何看待她——

    往日恩情早已烟消云散,以那人的性情,恐怕要将她视作眼中钉,除之后快吧。

    “免得你冲动误事。”长髯道人面色冷峻,即使面前是他最为看重的弟子仍不见有丝毫亲切之意,“太上七玄宫根基未牢,你若再和他们扯上关系,该如何自处?”

    “我”墨沉香眼底露出迷茫。

    曾经师父也是这样和她说的,太上七玄宫数千年来的清誉不能毁在她手里。正邪势不两立,她若再和那人往来,便是罔顾纲常,弃道义于不顾。苍天在上,必不会容她太上七玄宫。

    他师父这样说,她认识的前辈都这样说,有厉声呵斥的,也有婉言规劝的,但其中含义都如出一辙。要她坚守立场,不能一时鬼迷心窍被奸人蛊惑。

    ——可我不是一时鬼迷心窍,也未曾受蛊惑啊

    这样的话,她终究没能说出口。

    杜玄则转头与其他人交谈,看起来对结果甚是满意,其他前辈虽然没有表露什么,但他们心中应当是极为欣喜的。

    长久以来叫正道头痛不已的竹茂林和百里宁卿被击溃,短期能都不会有太大举动,这正是他们期盼已久的局面,连一向不管宗门争斗的羽渊仙子都站到了他们那边,若现在集结正道势力攻击昆吾,想必会势如破竹。

    不对!

    她心头忽地泛过一阵寒意。

    一开始与百里宁卿动手的千面偃,并非什么正道中人。

    虽然她已隐居数百年,但并非对外界一无所知,千面偃暗算云中城之后,几乎整个正道都对他下了绝杀令,师父对邪修深恶痛绝,明明算准时机在百里宁卿松懈时偷袭,不可能没有发觉千面偃的行踪,如今却只字不提。

    猛地起身,她行至杜玄则面前,大声道:“师父!为什么千——”

    “住口!”杜玄则脸色一沉,厉声喝止住她,“此乃大计,休得胡言乱语!”

    稍后他又以密语传声至墨沉香灵海,道:“下月你与我一道前去合虚之山,便见分晓,香儿,记住,忍得了一时,方能有所大成。”

    又是与当年几乎分毫不差的教诲,墨沉香此时只觉刺耳至极。

    她不明白,为什么这样荒诞的事在她师父口中就会变得合情合理。

    这不对——她想这么说,可一瞬涌上的勇气在对上杜玄则严厉的视线后退得干干净净。

    太上七玄宫与五灵门世代交好,她和兄长墨苏方虽然都是太上七玄宫墨家后人,但她自幼便被送至五灵门学艺,至元婴中期方出师回岳华山,七百多年悉心教诲,杜玄则于她犹如严父,她尊敬有加,丝毫不敢有半分违背。

    以前是这样,如今也是这样。

    羽渊仙子早已离去,余下的人也陆续离开,杜玄则见她垂首不语,开口催促道:“阿玉一人在僬侥,你还不早些回去?”

    “嗯。”她如此应道,身子却动都没动一下。

    杜玄则见状恨铁不成钢似的叹了口气,先行离开了。墨沉香以为只剩自己一个人了,却瞥见原本竹舍所在之处还有一抹白色的身影。

    是长离,木丹心交代了她一些事后就离开了,她却还没走。

    而是探寻似的看着脚下,似乎在找什么,不一会儿就见她从地下取出一个玉匣。

    那玉匣中灵力涌动,应是有不少高阶法宝。

    墨沉香疑惑地落至长离身边,问道:“你在做什么?”

    若是其他人,她大概会认定是伺机行窃,可长离那模样实在叫人无法往这方面去想。

    只见她表情沉静,如墨的瞳眸中无丝毫情绪,没有发觉宝物的窃喜,也没有唯恐被他人看到的心虚,捧着价值连城的玉匣,和捧着一捆柴看起来没什么区别。

    身边多了一个人,长离神情不变,看都没看一眼墨沉香,道:“取物。”

    言简意赅,却又什么都没解释。

    元婴修士见到化神修士,大多是尊敬有加不敢有分毫怠慢的,可长离莫说是尊重了,简直就是旁若无人。

    “这是何物?”墨沉香又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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