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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头猛畜,凶巴巴的瞪着他,这就是生产队的大黑骡子,刚卸了套,车老板将它栓在了路边,是想让它歇一会儿,打两个滚儿,再牵回场院进餐。这大黑骡子力大无比,性情暴烈,那碗口大的蹄子刚矴了铁掌,像个大手雷,踢住人可是了不得,被它踢死的猫狗有好几只,人也踢伤了好几个,张毅旺小时候给它争食,就差一点被它踢死,不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张毅旺长大后,和它较力,胜了它,它心服口服,对张毅旺服服帖帖,言听计从,其它的人,包括饲养员车老板它都不服气,都得小心翼翼的侍弄它,稍有怠慢就尥蹶子。
大黑骡子它这会儿正生气,上午顶着烈日去拉化肥,化肥味儿太刺鼻,熏得它好难受,还有那枣红马偷懒使滑,不好好拉套,把它这驾辕得累的够呛,这卸了套,饲养员也不赶紧给它端茶送饭,更可气的是车老板也怠慢它,先把枣红马拉到了场院休息,而把它撂到这大太阳下,不管不问,它是又饥又渴,又热又累,它躺在地下想歇歇身子,又被人们吵醒,它看见一个老太太在追打一个年轻人,嘴里嚷着:“王三和,你就是个忤义子,你再不停下来,大黑骡子会踢死你。”这禽有禽言,兽有兽语,畜生听不懂人话,这是人们的无知,其实畜生和人的心灵是相通的,都有惩恶扬善的意念,大黑骡子很灵性,平日里人们在它面前的言行举止它都理解,它能听懂“忤义子”的意思,它看见王三和的娘拿着棍子追打王三和,就知道这王三和是忤义子,它要替老太太教训他,就跳起来,把身子横过来,挡住了去路,王三和哪知道大黑骡子在想什么,他死到临头,也改不掉诙谐的天性,他不但不绕道走,还想着给畜生开玩笑:“大黑,你知道不,好畜生不挡路,快把路让开,让大大过去。”大黑骡子彻底的激怒了,它弓腰怵头,撂起蹶子,碗口大的铁蹄像手雷一样,击中了王三和的胸窝,也是万幸,大黑骡子到底是仁义,它知道自己这蹄子的分量,临到落蹄时减轻了力道,否则的话,王三和是真的要和黥面小鬼换岗了。
王三和晕倒在路中央,她的娘惊呼着要上前拉他,被看热闹的人拉住了,大黑骡子气昂昂的站在王三和的面前,向人们发出挑衅的嘶鸣,“不怕死的向前来”人们都不敢向前,王三和的娘凄惨的哭起来:“救救我的儿子吧”,哭叫着又要上前去拉儿子,被人们拖住:“你,不能向前,你救不了儿子,反而会被踢死。”这时候人群里有人嚷:“快去叫张四儿,这大黑就服他一人。”也是王三和的造化,张四儿听到街上的呼叫声,从家中跑出来了,他走到大黑面前,大黑看见张毅旺,高兴的打个响鼻,意思是:“我把忤义子给教训了。”张毅旺在它的头顶上拍一巴掌,它疼的眼冒金花,眼中流出了泪水,它不明白自己教训忤义子犯了什么错?张毅旺揉着它的颈椎说:“你闯祸了,他不是忤义子,他是好人,还不赶紧卧下救人?”大黑甩甩鬃毛,不好意思的眨巴眨巴眼睛,抽抽鼻子,吹了一大口气,跪下来,张毅旺和刘三娃儿把王三和抬起来,放到大黑的身上,大黑驮着王三和在人们的簇拥下,来到了马三爷的诊所。
“传奇呀真是传奇!”
“这故事要是让作家知道了,编进书中,才有意思呢。”
“有啥意思?谁也不会相信,会说作家是胡编乱造。”
“也就是你会胡编滥造,作家才不会到咱这乡下来呢,连李红莲这乡土作家都跑到城里了。”
“不光是作家往城里跑,谁都想往城里跑,我做梦都想当城里人,可是当不上。”
“城里有啥好,听说住的地方可小了,厕所和厨房就在一个屋里。”
“孤陋寡闻,人家那叫单元房,厕所比厨房都干净,连手纸都不叫手纸。”
“叫什么?”
“卫生纸”
王三和虽然醒了,但身上很疼,天气又热,想想今天的事情又憋气,听着人们不着边际的议论,很生气,可是又不能发作,毕竟是大家救了他。
李支书心中也不痛快,就对大家说:”谢谢大家救了三和的命,等三和好了,一定答谢大家,现在病人需要休息,请大家回去休息吧。”
人们说说笑笑着离去了。
诊所里安静下来,李支书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张三存和张银凤走进来。
李支书听到声音睁开眼:“俩主任,来这诊所里做啥?也看病?”
张三存说:“不看病。”
李支书说:“你干啥?看病人?”
张三存说:“谁病了?是春凤吗?”
李支书说:“不是春凤,是怡敏,还有”
张三存说:“我们急得满村找你找不着,原来你在这儿和相好扎堆儿。”
张三存和张银凤进去看了怡敏和三和,听了他们的事情,真是有点苦笑不得。
三存对李支书说:“现在有个急事,需要你李支书亲自出马才行。”
李支书说:“我靠边站了,不管事了,这怡敏和三和都病着,我走不开。”
三存说:“你在支部会上咋教育我们的?”
李支书说:“咱是革命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革命需要咱靠边站,咱靠边站,革命需要咱中间站,咱中间站。”
三存说:“李万祥同志,现在革命需要你中间站。”
李支书说:“啥事,把你难怅的。”
张三存说的这件事,还真是件不小的难怅事。
“上下寨今年的化肥指标被县上给卡了。”
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情,庄稼一枝花,全凭粪当家,种地不上粪,等于瞎胡混,这粪有两种,一种是农家肥,一种是化肥,上下寨七千亩土地,之所以连年丰收,原因是多方面的,但主要的因素就是肥料上的足,化肥厂就在村子附近,近水楼台先得月,每年的化肥指标都比别村多,再加上上下寨是先进村,那些外地来参观学习的,没有啥拿,也都带点化肥过来,渐渐的人们都依赖化肥了,确实,这化肥肥效快,省时、省工、又省力,不光是上下寨,周围的村庄也一样,都不大重视农家肥了,积肥队都变成了可有可无的摆设,有的村干脆就解散了积肥队,化肥的用量越来越大,这要在正常时期,不算什么,以销定产,农民用的多,化肥厂生产的也多,可这是特殊时期,化肥厂也停工停产了,老县带着马朝华,坐到省长的办公室里要政策,要化肥厂赶紧恢复生产,省长也没有办法说:“这全国都停工停产闹革命,谁也不敢顶风上。”
老县说:“这可是国计民生的大事,这样闹下去,可是不得了。”
省长说:“要不你写个简报,我帮你转一下。”
老县和省长面面相觑,“这明摆着的吗?让咱担责任?”
马朝华说:“我是从乡下提拔的干部,大不了再回到乡下去,我来担这个责任吧。”
马朝华以个人的名义写了一个生产简报,老县转给了省长,省长给转到了中央,石沉大海,没有消息,马朝华说:“县长省长都说话不算话了,咱算哪根葱?”,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年多,主席发了最新指示:“抓革命促生产”这就是个信号,也是尚方宝剑,老县亲自到化肥厂坐镇,化肥厂恢复了生产,但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产量很低。
化肥厂虽然产量低,但农业的需求量却大,因为农民们知道,“咱不是人家工人,拿着国家的工资,吃着商品粮,干不干都行,咱要是哄土地,这土地就哄咱,那饿肚子的滋味咱可是尝过,不管咋样,都得搞到化肥上到地里。”这化肥于是就成了香饽饽,成了紧俏商品,化肥厂门口大车小车排到二里以外,为了争一袋化肥就发生武斗,化肥厂也开足了马力,加班加点的生产,可仍然是杯水车薪,化肥指标尤其紧缺,县上经过研究,将化肥指标的审批权从生产科收上来,归主抓工业的副县长批,这县长就是马朝华,马朝华是上下寨的人,就是化肥再紧缺,也不会缺了上下寨,但是,马朝华就是吃里扒外,他不但不给上下寨追加指标,反而将上下寨的化肥指标给卡了,张三存和张银凤去找他询问,他说,“这是县长的意思,化肥紧张,要先给贫困山区,城关各村的指标都少。”张银凤对张三存说:”这马朝华和咱不一派,肯定是公报私仇。”张三存想一想也是,就叫马朝月去找他兄弟讲情,可是马朝华连他兄弟的情面都不给,三存这才来找李支书:“毕竟李支书您对他有提携之恩,他不能连李支书您的面子都不给吧。”
“我是连李支书的面子都不给。”人没到,声音到了。
李支书迎出来:“华弟,是你呀,快进来。”
“我敏姐怎么样了?”
“她没事儿,脱点水,还在输液。”
“那是咋整的,还是相好呢?你就是这样逼她的?”
“哪是我逼的。”
“不是你,是你外甥儿?王三和,你咋了?”
“老娘打的,大黑踢的。”
马三爷听到声音也起来了:“华,是你呀?”
马朝华将一斤点心递到三爹手中:“孝敬你的。”
马三爷将点心打开:“来来来,大家都吃。”
李万祥摆着手,“不吃不吃”
马朝华说:“祥哥,吃吧,这点心很香甜。”
李万祥说:“这点心吃到嘴里是甜的,但咽到肚里是苦的,我不吃白眼狼的东西。”
马朝华知道李支书对自己有意见,自己也确实表现不好,自己不管咋说,也是上下寨人,不像其他人那样不择手段的为自己的村子谋利益也就算了,还吃里扒外,将父老乡亲应该得的利益给剥夺了,他把上下寨的化肥指标给卡了,等于把父老乡亲的饭碗给卡了,知道的人说他是舍小家为国家,可是知道他的人能有几个呢?就连自己的亲兄弟都不理解他,将他狠狠呲呱了一顿,摔门而去,撂下一句话:“马朝华,你不是俺的兄弟,不是上下寨的子弟,看你还咋有脸回村里。”马朝华回到村,爹爹不理他,兄弟也不理他,一街两行的乡亲也不理他,他灰溜溜的走到村口,想起该去看看三爹了,自己这一走,不知道啥时候再能回来,拐到代销店买了一包点心,没想到发生这么多叫人难怅的事情。
李支书望着马朝华好半天没有说话,他了解华弟,他其实故乡的情结很重,只要有机会总是照顾上下寨的,这一次他这样做,一定也有他的道理,就接过点心,咬了一口:“这点心确实很甜,华弟,你说说吧,只要你说的有道理,我就支持你,不挂咋说,总得给大家一个交代。”
马朝华将当前的形势讲了一下说:“这化肥确实是太紧缺了,每天要化肥指标的人,把县委的门都堵严了,那些贫困山区的干部就住在县里等指标,招待所住不下,就在政府大院里打地铺,县委班子经过研究决定:化肥指标先给贫困山区,城关各村生产条件好,土地比较肥沃,暂时少给甚至不给,老县特别关照我:“先把上下寨的化肥指标给卡了。”
李万祥对张三存说:“看来我们上下寨又得做一次牺牲了。”
马朝华说:“这是牺牲,也是机遇,相信祥哥,凭你的智慧,还有上下寨干群的群策群力,一定能解决这个问题,明年的小麦不但不能减产,还得增产。”
张三存说:“这不是逼着公鸡下蛋吗?不给我们化肥,还要我们增产,这根本不可能,我把丑话撂到前面,如果明年的小麦减产了,我们的公购粮就少交,甚至不交。”
马朝华说:“交不交都和我不搭嘎了,我离开县了,升迁了,我要到洛阳当市长了,这上任伊始,车马劳顿,中途回家歇歇,顺路来看看我三爹,没想到见了这么多人,这是咋了?”
王三和在里屋叫起来:“疼死了,快给我一个止疼片。”
马朝华进到里面,看见病床上躺着自己亲爱的姐姐,还有王三和,问是咋了,李支书说:“还不因为你,你把上下寨的化肥指标卡了,但是,这地里还得上肥料,你姐姐为了多积肥,炼天晌午去翻粪,热晕了,三和娘以为是三和逼的,一生气把三和的头打个血窟窿,三和听说怡敏热晕了,急着来医院看望,心急不看路,被大黑骡子给踢伤了。”
马朝华闭上眼睛咬着嘴唇,面容有点悲凉:“罪过呀,都是我的罪过。”
康怡敏说:“好兄弟,你没有错,是姐姐不好,惹了这么大的祸。”到底是姐弟情深,干姐这一句安慰的话,让马朝华十分的感动,他拉着姐姐的手说:“姐,你以后干活悠着点。”
康怡敏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