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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布幔是白色的,在晨曦之下,有些灼人双眼,温西一瞬间已经惊呆。
她还是出了禅院,禅院之外,青石小道上,站着一个人,白衣玉冠,竟是杜羽,温西张张口,走向他,扑进他怀中,无声落泪,“和尚是不是要死了?”
杜羽怜惜地摸摸她的发丝,“凡人总有归宿,他纵是佛徒,却还未得道。”
温西抬起头,问道:“和尚将我留了几日,是他知道你要来?”
杜羽点头。
花钿()
“他为什么不明说?”
杜羽道:“我不让他告诉你的。”
“为什么?”温西不解。
杜羽微微看向四周,林叶虽寂静,其中想必藏着不少人,骆铖对温西有了掌控心,他开始忧虑。
忽地,一声哭声从禅院方向传来,是玉麟的声音。
温西猛然回头,欲回去,却又停住脚步,了明令她离开,那她便没有理由留下了。
杜羽长叹一口气,轻声道:“未知来年,斜风细雨之中,还有无一盏毗罗茶。”
温西清泪盈眶,在山门外蹲下轻泣。
她哭得很是专心,杜羽立在她身旁,山风将他的衣袍轻动,凉凉的,透着清冷之意。
一辆通往沐川城的马车中,温西拆开了明的信,信不厚,只有两张,字迹清瘦,他写了两桩事,最后写道:吾心有避之,或为魔障,此生难解,呜呼。”
他此生难解之事,终究伴着他入了黄泉。
温西捏着信纸,面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杜羽取出一方帕子,给她擦了擦。
温西眼珠微动,转向杜羽,道:“杜羽,现在想来,那个孩子,玉麟,同和尚有几分相似他许是在保护他,用自己的性命,他有着不得不死的理由,或许与他杀死梅林主人一样的理由。”
杜羽眉头轻蹙。
温西捏着信纸,道:“和尚令我小心一个人。”
杜羽道:“谁?”
温西道:“一个女人,危险,可怕,却又美丽无比的女人。”她不解,了明特意对她说了此事,定然十分要紧,只是那个女人与她尚且没有任何交集啊。
杜羽眉头紧皱成数道深褶,他对着温西摊开手掌,温西将信递给他。
杜羽飞快地看完,随后面容阴沉。
了明说的第一件事,是说天下的一个大秘密,足可以令中洲沦为人间炼狱,杜羽立刻想到骆铖说的凤临秘宝。第二件事,便是关于一个女人,他说:世间诸多迷障,贪嗔痴妄,皆可杀人。
温西怔怔地看着他。
杜羽幽然叹息:“他修的是出世之道,不想深陷尘世之苦。”
*
晋华之北,有高耸危绝之山,名曰昆仑,相传为神仙之地。昆仑山下,有一城,名曰天水,取之天上神水流经之地之意。
天水之外,昆仑之北,还有一座小城,不过千余人口,也未有出产丰厚之物,只因是北漠入晋华关隘之地,故而有咽喉之称,这小城,便是武镇关。
半月之前,武镇关为突利军袭扰,破城三日,劫掠一空,在援军到达之前,这群突利人又飞快离去,令晋华上下哗然,女皇震怒,立刻令摄政王前往。
“回禀摄政王,共七百余人,武镇关百余年来未曾遇敌情,来往皆是客商,实不防突利人会越境而来。”天水城摄政王行辕内,一文书官战战兢兢得回禀道。
胥长陵面容并未有什么情绪,对他的话语没有任何回应,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只是问另一人,“陈汤二关可有什么异动?”
那人秉道:“陈关汤关内外、长衍西道周围皆平静,凉将军近日派出数虞侯出关,探得于师王调动万余青狼军,据守胡胡尔山东,不知是防备乌奴儿与葛伯朵,还是另有打算。”
有谋臣忙道:“胡胡尔山南下离我晋华小泉城倒是更近些。”
胥长陵那冷然的面上终于泛起了一丝冷笑,“这支青狼军已是于师主力兵力,阗于意倒是被骆铖说得动了心了。”
另有属臣道:“大王,关外数城历年来貌似恭敬,却各有打算,玉田城主亦与北方狄戎来往,将其妹乌云公主献于狄戎大汗为妾。”
胥长陵抬手,止住他话语,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过借风之徒,不必过于忧虑,传庞喜与屠于伤尽快来见孤王。”
此二人皆为北方世族家主,有使者领命退下。
胥长陵走出议事厅,候在门外的赫连幽房自侍女手中接过一件氅衣,犹豫了一下,上前为他披上。
胥长陵微微侧脸,赫连幽房忙低下头道:“北方时有寒风,夏时尚不例外,大王莫要着凉了。”
胥长陵没有说话,不过略一停顿,便又向前走去,他的手一直垂着,宽大的袍袖掩盖了手指,无人瞧见,他左手指尖一直夹着一件东西,是一枚金制的花钿,已经旧了,花纹之间凝结些许散发香气的脂膏,透着一丝红粉缱绻之意。
胥长陵走出院落,忽然停下,道:“不必跟着了。”
一直跟在他身后的赫连幽房忙道了“是”,便见胥长陵快步向大门外而去。
自苍城西来,她跟着胥长陵,根本未曾如赫连老夫人那般所愿,胥长陵只是将她当做侍婢一般,赫连幽房手扶着回廊廊柱,望着胥长陵消失的方向,眉宇间忧愁暗生。
行辕外停着一辆乌漆鎏金马车,金碧辉煌,为四马所拉,胥长陵上车入内,有人在车厢外飞快地轻道:“大王,昨夜那送信之人属下跟到了四方林便不见其踪影了,在其消失方向,留下这件东西。”
胥长陵从车帘中伸出手,那人便在其手掌放上一件东西,是另一枚一模一样的花钿,同样的纹饰,同样的香气,本应绽放在美人的眉宇与秀发之间,与眉目顾盼生辉。
胥长陵将两枚花钿紧紧地捏在掌中,轻薄的花钿几乎扭曲。
“去四方林。”他调息数下,才得以平静出口。
马车即刻向前。
花钿是牡丹样式,花瓣镂空,缝隙之间,还似不经意地夹着一根发丝,仿佛被主人取下之时,不小心勾下的一般。
但这并非无意,昨夜,胥长陵房内的窗扇微开,窗台上放着这么一枚物事,有人无声无息地避过他的守卫,靠近他的房间,这已经是一件足以令他不得不注意之事。而被留下的这枚花钿,曾经是一整套的,一套十二枚,是永泰宫中名工巧匠之作,是他曾经亲手绘制的图案,他至死不会忘记,他曾期盼着收到得到这首饰的人欢喜的面容。
红柳林中()
四方林,为天水城外一处红柳林,林边有河,春夏河水涓涓,秋冬一片枯寂,如同它的名字,春夏溪。
此刻,溪中有水,溪水沁心冰凉,乃是远处昆仑山上消融的积雪而下。
胥长陵令马车在溪边停下,日色尚早,他独自沿着溪水走到林中,树林寂静,没有任何故意躲藏的轻息,也不曾有难以察觉的脚步。
他缓缓地踏着满地厚厚的枯叶,走到了林中一株最为古老最为巨大的树干旁才停下,盘膝坐了下来,微微阖上双目。
他坐了很久,纹丝不动,衣袍的边角甚至被一只胆大的小蜘蛛织上了几条微不可见的蛛丝。
月,已然升起,日,却未落下,满天遍是奇诡瑰丽之色,满地风扫落叶,洋洋洒洒。
这是一个奇异的黄昏,如同任何一部鬼话笔记中那般可以遇见妖魅的夜晚,胥长陵依旧闭着双眼,甚至连手指都不曾有任何细微的动作,那两枚花钿依旧握在他的掌中。
终于,在日色敛尽了最后一丝余辉之际,林深之处,传来了一行不急不缓的脚步声,胥长陵猛然睁开了眼睛。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每一步的间距几乎不差毫厘,每一次的落脚都同样轻重。
胥长陵的眉宇间有着细微的变化,手指也微然扣紧。
脚步一迈两尺有余,是个男子,一个男人,是不可能带着花钿,涂抹着脂粉的。
胥长陵的面容未曾表露他的情绪,他只是依旧盘膝坐地,一身金丝乌衣,夔纹纱罩,与将暮的天色几乎融为了一体。
脚步终于停下,在他面前三尺之外,是一双简素的乌布靴,衣摆是青布裁成,再往上,便是垂于身侧的两只半捋衣袖的手臂,然后是宽阔的胸膛,接着,是一张说不出具体年岁的面庞,四十显得过于成熟,二十又显得轻浮,一层短须,刀裁般分明的长眉,嘴角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胥长陵的目光已经不着痕迹地从他面上挪开,落在了远处染上一层月色的枝叶上,他开口道:“殷澈,竟是你?”
他虽然是询问的语气,然话中并未有几分惊讶,也说不上失望,他捏着那两枚花钿,已经将可能到来的人都猜测了一遍,自然,这个叫做殷澈的男人也在其中。
殷澈,他姓殷,并非无名之辈,昔日魏京少年,可曾闻得江左生的名声,也记得燕夫人夫家的姓氏,他便是燕夫人的丈夫,温西的父亲。
殷澈笑着道:“摄政王难道是在期盼着别人吗?”
胥长陵道:“她在哪里?”
她,是这两枚花钿的主人,也是一个本该死去的人。
“父亲离世之前,他令人给燕丹凰送去了鸩酒,殉葬宜陵。他终究还是与她生生世世在一起了”
这应当不是爱之至深,生死相随的美好结局。
“她是一个女人。”殷澈道,“一个女人,最害怕的是无非是红颜老去,青春不再。”
胥长陵未曾开口,闻言只是将长眉默然一蹙。
他又笑了笑,道:“自那年与太子一别,十七个寒暑乍然而过,她怕芳华逝去,霜染青丝,难见故人。”
胥长陵眼眸幽深,面上毫无动容之色,“是么?”
殷澈笑道:“想是吧,世上的男人,谁敢说了解女人,她既然这么说,那便当这就是她的真意吧。”
“那么你呢?你又为何出现?”胥长陵问道。
殷澈仰头望天,忽来一叹,他道:“我是来求摄政王一件事的。”
胥长陵微眯双眸,没有人求人会用这种求法。
“哦?”
“摄政王数年来遍游南北,要找的东西都找齐了吗?”他笑着问道。
胥长陵面容微现冷意。
殷澈道:“南燕百竹城,渤海名扬城,梅州故城,百越玉华州,还有秦安旧王宫,想必摄政王手中的碎图,已经差不多能够组成一张完整的地图了。”
胥长陵不置可否,未曾说话。
殷澈又道:“只是摄政王却没有一块定天玉的碎块,不知道这是否天意呢?”
胥长陵目中的冷光凛冽。
殷澈便道:“我想求摄政王将那些碎图给我。”
胥长陵眼眸微眯,他说得实在太过轻描淡写,那语气也非恳求,简直如玩笑一般。
殷澈看着胥长陵,又笑道:“这想必如登天一般,不过么”他又道:“如今魏太子的手中,应当有了定天玉的碎块,摄政王有图无玉,而魏太子有玉无图,不知道这是否也是天意呢?”
“这世上,或许真有鬼神吧,有时候冥冥注定之事,真是令人深思过后,不免不寒而栗,殷某探寻数年都不得解之,呵呵,摄政王殿下,我很是期待,这一次,天下又将变成如何局面。”他淡淡笑着道。
胥长陵开口道:“你想要得到什么?”他并不是无缘无故出现,再无缘无故说这什么一番话的。
“我么”殷澈道:“摄政王不觉得,除了我,天底下没有谁会更恨东魏了吗?”殷氏绝灭,燕夫人身死,的确,他有恨东魏的理由。
“然后呢?”
“我想助摄政王的大业一臂之力,故而前来毛遂自荐。”他又笑着道。
胥长陵毫无动容,道:“你想为孤做些什么?”
“啊凤临秘宝,想是这四个字,都足以令世人癫狂了吧,离奇鬼测的传说,引人癫狂的宝藏,还有可以君临天下的梦想。”他边笑边道,话中透着几分淡淡的讥嘲。
“只是,对于摄政王来说,这其中的宝藏,想必不是这些虚无的妄想。”他语气一转,忽地看向胥长陵,嘴边带着几分狡黠之意。
胥长陵从殷澈的语气与唇角却看到了另一个人的模样,那个曾经俏皮可爱的女孩,他似有回避,挪开了目光,道:“所以呢?”
“若是摄政王豪情壮志足可以令殷澈钦佩,那么殷澈自然有足够的理由为摄政王肝脑涂地。”他道,然后从怀中取出一件东西,他将那件东西放在地上,是一卷字纸,他缓缓打开,里面线条勾勒,城邦山川,分明也是一张地图。
殷澈()
胥长陵垂目,将那地图扫了一眼,没有什么惊讶或者欣喜,什么神情都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