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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西震惊,瞪大眼珠子看着陈王,陈王伸手取出那骨灰瓮,放下油灯,伸手欲打开。
温西张张口,终于能从喉咙中发出了声音:“你、你,那是关老夫人,你、你放下!”
陈王对她摇摇头,道:“你觉得关老夫子离开了,他会不带走夫人吗?”
“这……”温西顿时无言。
陈王便起开骨灰瓮,里面没有骨灰,没有遗骨,只有一只小小的木匣,木匣漆了黑漆,没有任何的花纹装饰。
温西看着陈王,又好奇地盯着那黑木匣,见陈王的动作停了,问道:“你不打开?”
陈王却看向她,道:“你见过这样的东西吗?”
温西疑惑,又摇摇头:“没啊,我怎么可能见过啊,里面装着是什么?”
陈王微微出了一口气,面目有些凝重,他将那木匣缓缓开启,当中,放着一枚碎玉块,巴掌大小,上面还有些弯弯曲曲的花纹,温西好奇地看来看去,“关老夫子放得这么仔细,这个很值钱吗?”
陈王将木匣又盖回,收入怀中,道:“很值钱,价值连城。”
“哦。”温西见放得这般大费周章的物事,只是快碎玉罢了,再值钱她也不太感兴趣。所以她也没有注意,陈王面上一瞬悲一瞬喜的复杂神色。
门外忽然传来声音,“殿下。”是守门的侍卫。
陈王面色一敛,揽过温西便窜出了屋子,那侍卫近身上前,低声道:“有人。”
温西心中一凛,她对几日前那番惊心动魄的生死相搏还留有几分余悸,见这般动静,不免有些胆寒。
陈王嘴唇轻启,道:“烧了。”
侍卫即刻点燃了手中的火把,扔上茅屋顶,霎时火势便起。
陈王带着温西即刻退出,温西低声问道:“是绣衣使吗?”
陈王没有回答她,只是脚步如飞,茅屋火势熊熊而起,浓烟滚滚升空。
他们一路疾奔,退回山下,同之前的侍卫汇合,那原先守着的侍卫上前道:“殿下,典信还不曾回京。”
陈王微忖,随后道:“他身边现在没有几人可用,只怕用了梅州督使余襄的人,那……梅州已不可留,绕城走安陵道。”
侍卫应是,几人速上了之前的渡船。
温西有些心急,陈王说不能去梅州城了,那她还要去见桃娘打听师父的下落啊,她满面急意,瞥瞥陈王,又看向澐定山上那滚滚的浓烟和几乎映红了半边天空的大火。
渡船已经划出了码头百步之遥,有破空之声忽来,却是一支急箭,箭头在月色下闪着寒光,温西猛然变色,她绝不对忘记这箭,也不会忘记这样的箭穿掌而过的滋味。
冷箭是向着陈王过去的,陈王一抬手,在箭尖离他面门只有三寸的地方将箭捏住,随即折断箭柄,将半边带着箭头的断箭又飞了回去,劈破之声,半点不减。
温西瞠目结舌,她早知陈王身手不凡,然这飞箭之势,竟有如此之力,她在心中立刻得出了以后还是少得罪他一些的结论。
温西抱着手,一直屈膝坐在船舱角落,陈王则在闭目养神,温西不时盯着他的胸口,那是方才他在关老夫子那棺材里拿出来的小木匣,里面的那块玉块……价值连城……
温西有些皱眉,她不知道陈王为何千辛万苦来梅州,也不知道他和关老夫子究竟说了些什么,但是按照方才那情形,仿佛他来此就是为了这块玉块罢了,陈王不会缺钱花,再价值连城的宝物,难道他的库房之中还少吗?这块玉块是碎块,那么碎块的其他部分呢?
温西不禁咬着自己的手指,想了很久,她不是真的傻子,只是万事不上心,若是肯动一动脑子,也不算是笨蛋,她甚至在想,陈王带她出京,真是只是觉得在京城中陈王府若有变会连累到她吗?若只是这样,她大可以回去杜府,本来她就是“作客暂住几日”罢了。
他方才问:你见过这样的东西吗?
她见过与没见过,有什么蹊跷之处?
温西一双眼睛在幽暗之中闪闪发亮……
北行()
*
清凉河绕梅州城而过,渡船过澐定山,便能见到极远处梅州城头的点点灯火,温西呼吸轻轻浅浅,面朝着渐渐开阔的水面,有些难得的肃然。
安陵道,是梅州城通向渤海名扬城的官道,渡船在将及天明之时才停在了一处河边,都几乎不算是码头,荒草漠漠,杂树丛生。陈王想去叫坐在船头一夜未动的温西,以为她早已经睡着,不想才伸手欲推醒她,她自己倒是回头了,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只是眼底微有的青痕,才透出一缕不能掩饰的倦意。
陈王想到一路风雨,几次性命悠关,却是自己将她连累了,心中有几分歉意,还有几分怜意,不由柔声道:“你若是累狠了,我背着你吧。”
温西想打个哈欠,听到这话,那打了一半的哈欠被吓得噎了回去,忙跳起来拍拍屁股,“不累、不累,到了吗?”
侍卫们已经飞掠上岸,探查一番,见无有危机,便同陈王打了手势。
陈王道:“到了,已经有车马在前方接应。”
温西忙不迭点头,那水岸很浅,渡船靠不得岸,隔水有十来步,温西提气便上了岸,一回头,陈王却正在她身后,他见她站稳,便放下护在她身后的手臂,径直向前走去。
迎面来有两人,穿着一色的乌衣,看到他们,似松了口气一般,上前向陈王行礼,道:“殿下,昨夜澐定山大火,巳时初刻,督使余襄派出了十二武侯,领三百军分水陆二道向澐定山而去,随后寅时末各道路戒严,北门开合数次,有三队人马出城。”
陈王脚步不停,问道:“你们遇到了?”
乌衣卫点头,“遇到十人小队在金桥驿来回搜寻,我等皆分开行动,不曾走漏行踪。”
陈王又问:“山庄那边如何?”
乌衣卫回禀道:“已经打扫干净,只有老林留下。”
温西在一旁听得有些迷惑,她便也不多嘴,只是听到他们在说山庄的事,忽然想到那个照顾了她好几天的小丫头芋儿,忙问道:“那芋儿呢?她去哪里了?”
陈王侧脸,问道:“你喜欢她?”
温西点点头,“啊,我们突然走了,我还没有同她道声谢呢。”
陈王一笑:“你若是喜欢她,我叫人把她接过来。”
温西茫茫然:“干嘛把她接过来?”
陈王轻笑,晓得她不懂,此时仓促,便没有再说,只是又向侍卫吩咐道:“传信给雀,令他将我之前那封信送到余襄的案上。”
侍卫领命疾步离去。
几人在林间小道走了半刻有余,终于看见前方一条南北大道,路旁停着一辆马车并数骑,此刻天色尚早,并无行人,马车旁立着十来名武士,打扮地威风凛凛,神气十足,他们见陈王,纷纷躬身行礼,陈王微一抬手,提着温西跨步上了车。
随后,马车便不急不缓向着北方而去。
马车十分宽大,富丽无比,车中铺设江南的绸缎锦绣软垫,矮案上放置镶金错银的水壶杯盏,车壁上挂着波斯的织花软毯,不过一个车厢,竟然还分内外,以雕花檀木与纱帘隔断。
温西被这夸张的装饰给惊得瞠目结舌,“不是有人在追杀你吗?你这样招摇,不怕被盯上啊?”
陈王打开一只嵌了螺钿的木匣,取出里面的人皮面具带上,一抬头,便是冷疏竹的模样了,他又将那在山中奔波了一天一夜的劲衣换下,披上一件绸衫。
温西忙背过身,抱怨道:“你、你换衣服也说下啊。”
陈王扣上玉腰带,又拿起洒金玉骨的素面纸扇,手臂撑着头,笑咪咪地看着温西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道:“既然不能掩人耳目,索性招摇一些,估计旁人还惧了这声势,反倒退缩了几分呢。”
温西转过身,歪着脑袋看他,盯了一会儿,陈王却也眼睛一瞬不移地看着她的眼睛,满眼都盛满了笑意。
一路出京,他之前想来没有这般放松过,是因为拿到了那块玉块,才好像放下了无数的心事一般吗?温西终于对那块碎玉起了些好奇之心了,但她本能觉得那不是她应该问的,她心中倒是一向没有什么上下尊卑本分守己的自觉,只是觉得,她不能问。
但是被陈王这般注视着,在温西的眼中,现在的陈王,正是冷疏竹,她忽然有些脸红,便也说不出话来了,她挪着去了车厢了外间,隔着隔断道:“我累了,先睡一觉。”
陈王却道:“春满坞……的老板,收到你的口信,便给你送了信,你不回她,她怕是要担心你。”
“咦——!”温西一个鲤鱼打挺就又坐了起来,她急急忙忙掀起隔帘,伸着脑袋看向陈王:“你、你……你,我又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打听我师父,又没有得罪你……你干嘛找人盯着我!”
陈王同她勾勾手指,笑道:“进来。”
温西努努嘴,心不甘情不愿地坐了进去,瞪着他道:“你又想做什么?”
陈王道:“莫要慌,我问你,你就这么想找到你师父吗?”
温西翻了他一个白眼,“那当然!那可是我师父。”
陈王有些摇头,却又道:“你还记得你受伤那天,我同你说得话吗?”
“话?什么话?”温西不明所以。
陈王苦笑,她倒是忘了个干净,枉他事后还有些暗暗后悔告诉她胥长陵的姓氏,万一被她猜到了,可就不好了。
只得又道:“你若是找到了你师父,打算如何呢?”
温西倒是有些低落了,找到师父之后做什么呢?是埋怨他,同他生气,满地打滚撒泼,都不是……她轻道:“我总要好好孝敬他,报答养育之恩啊……”
陈王微叹,揉揉她脑袋,道:“他不需要你的孝敬,你只要自己过得好便是了。”
温西凝眉,“殿下,您告诉我师父的事好不好?冷疏竹说你们曾是旧识,那我师父之前是什么人?他父母家乡是哪里?你不用说得太详细,我自己去找,好不好?”她忽然有些想哭,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她永远也找不到师父了,如同他说的,今生再不能见……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
陈王叹口气,道:“我已经派人告诉了春满坞的老板你平安无事,令她莫要忧心,你师父的事,她也不知道,所以你也不用想着去找她了。”
温西胯下肩膀,道:“殿下,是不是我师父从前是个大恶人,杀人无数,所以你才不告诉我?”
陈王有些哭笑不得,道:“不是,他虽算不得是什么好人,却也不是什么恶人,大多数人之一生,是非对错,不过在于立场二字罢了。”
“那他为什么突然就不见了……”温西喃喃。
陈王取过杯盏,倒了一盏茶水,轻轻啜饮,眼眸微垂,没有再回答她。
温西掀起车窗帘,将双臂靠在窗沿,半枕着脑袋,只是看向一路移过的树林与渐渐升起的晨光。
陈王却在注视着她,温西穿了一身淡紫色的绸衣,头发又被她自己胡乱地绑了几下罢了。只是个不修边幅的小丫头,他却忽然想到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之句来,又想到那夜蒙山之中奔逃,若是温西真死了,他会有如何的心情?是愧疚,抑或心痛……
不知不觉,温西又举起手指轻轻啃着,林间有徐徐微风,还请鸟雀清鸣,通衢大道,渐渐多了行人,他们这一行人招摇至极,引得路人侧目。
她趴在窗边看着别人,别人自然也在看着他们,温西一直心不在焉,忽觉手指吃痛,低头一看才见拇指被自己咬出了血,忙一阵心慌,将手指收进拳中,紧紧握着。
这是个坏习惯,师父从小就令她改了,但是她一紧张总是旧病重犯,一想起师父,不由心中又一阵烦躁,她转回身,靠着车壁,一脸惘然。
却又瞥见陈王正看着她,忙摸摸自己的脸,疑惑道:“我哪里奇怪吗?”
陈王微笑着摇头,“没有,都很好。”他的语气很是温柔,温柔到温西都有些奇怪,不由防备地坐得远了一些。
陈王又笑,道:“你很怕我么?”
怕倒是没有那么怕,就是觉得他一笑就没有好事,尤其是对于她来说,温西挤出一丝干笑,“殿下威风凛凛,我这是……这是……是发自内心的尊敬,敬畏!”
这丫头胡说八道的本事倒是见长,陈王不免失笑。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车外传来声音:“公子。”
陈王敛容,举扇掀起窗帘,微微偏头向车前看去,是数人数骑横在当前,为首的青年着梅州城戍卫服色,一脸杀气腾腾。行人见当路如此形势,恐惹祸上身,皆避开。
“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