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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西嘟囔一声:“我被你骗过又不是一回了。”
陈王充耳不闻,温西无奈,只好凭着记忆先将之前的残局摆出来。
这残局不知为何会叫做螟蛉局,温西摆弄着棋子,瞄瞄案上残局,又瞟瞟陈王,见陈王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只是看她,心下有些发虚,还有几分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将这残局摆下去。
陈王也不急,将她这幅心虚的模样都看在心底。
温西抿抿唇,放下手中棋子,道:“昨日,冷疏竹带我去了积云书楼。”
陈王微一颔首,他自然知道。
温西站起身,走了几步,回头看着陈王,面上几分肃然之意,“我都记起了。”
陈王看她眼中似有一簇明火跳跃,浑身有凛然姿态,顿时心中一震,“嗯……”然不过一瞬之间,他心中已经另有思量。
温西附身过来,手扶桌角,死死地盯着陈王:“我知道冷疏竹便是管溪,我也记起了自己的身世,还知道了我、我师父的身份,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把我留在这里,但我今日要同你说清楚,有朝一日,我一定要离开这里的,所以你不如说说你的打算,看我能被你利用到哪里,看我有用到什么地步,你才肯放过我和七月哥哥。”
陈王眼中有微光闪烁,他久久地看着面前的女孩,倔强地仿佛是陇上九月覆过初霜的秋草,她的心中已经有了痛苦,而这,正是他所带给她的,却也是她命中注定的。
“七月……哥哥……”
陈王低眉,温西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觉得他的语音有些冰冷,她开始有些不安,陈王对她态度尚且还算不错,但她并不了解眼前这个男人,他的心思对于温西来说实在太过莫测。
“是你之前说的,我还有用,你不至于会做卸磨杀驴的事吧……”温西试探地问道。
陈王忽地低笑,他不停抖动着肩膀,道:“那你这么聪明,不如自己告诉我,你觉得自己有什么用处呢?”
“我、我……”温西忽然眼睛一亮,“你是在找关老夫人棺木里的碎玉块的其他部分吗?”
陈王不置可否,没有说话。
温西便道:“那是什么?是和我母亲有关吗?还是和我师父有关?”她一瞬间似乎能够串联起之前不曾留心的事情,出京之后的种种经历,还有冷疏竹在积云书楼那言语未尽的神态。
陈王依旧没有回答,他只是伸出两根手指,敲一敲她摆弄了一半的棋盘,道:“白君苦思多年都未曾解开这半部棋局,你既然能够续上,想必知道这便是长鹿君的棋局了。”
温西低头,再道:“是。”
陈王道:“那她应该还告诉了你一些别的事情。”
温西怔然,后背一阵发烫,连呼吸都微微发重。
“她告诉了你什么?”陈王问道。
他语气很轻,却带着温西绝不能轻松的压迫之意,在这样的局面之下,温西几乎想跳起逃开,然陈王目光一直锁在她身上,她动都不敢动。
“说。”
温西猛然抬头,额头一层细密的虚汗,鼻孔都有些张开,她语无伦次地道:“她、没说,没,我不知道,你别问我!”
陈王眉头浅皱,几不可闻地自叹一气。
温西忙抓了一把棋子,飞快地摆出接下来的棋局,一过多年,这一局她其实已经记不太清了,摆到最后,她犹豫了许久,才放下最后一枚白子,这其实是一着险棋,双方都已经为垂死之态,白子这半子只赢在运气,但这运气,也是在很久之前便埋下了线索,故而,有所必然,又有所偶然,这一局,正是昔日关简之与长鹿君整整下了一天的棋局。
离开与不能离开()
陈王盯着棋盘,盯了许久许久,直到明日降落,暮色渐起。
温西也维持着不敢动弹的姿势,连手指都没有移动半分,她的表情同样的凝重,连上下两瓣的嘴唇都几乎黏连在了一起。
“你……我之前说的,你答应么?”她是说那“放过”的话。
陈王抬眼,温西舔舔嘴唇,心中很是不安,紧接着道:“我知道你比我厉害,我瞒不过你,是,白道长是同我说过一句话,但她说我不能告诉旁人,我答应过的,所以我不会告诉你的,你生气好了,你关得我一时,又不能关着我一辈子,哼。”她便一抱手,脑袋高高地扬了起来,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德行。
“呵……呵呵……”陈王忽然笑了起来,接着他又大笑,笑得不可自抑,最后高声道:“来人,掌灯。”
“欸!”温西愣愣地看着鱼贯而入的侍从婢女,登时,余晖敛尽的幽暗之中亮起了光明一片,巨大的灯树皆发出璀璨的明光。
侍婢们点灯之后又默然褪去,书房之中又只剩下他们二人,陈王还在笑,他起身走到书案前,抽出一柄乌檀长尺,照着温西的脑袋就敲了过去,温西不曾反应,避之不及,就生生挨了一下,痛地眼泪花都流出来了,她赶紧抱着脑袋跳起来怒道:“你做什么!”
陈王笑着道:“你既知道命运在自己手中,为何还要来请求我‘放过’?”
“嗯?”温西直愣愣地瞪着他。
“若是你活到如今,还只是弱小到去祈求别人的‘放过’,那你便不配是燕夫人的女儿,也不该有殷氏之名。”陈王正色道,他从未同温西有过这样的神态,凝重地仿佛有千钧之力。
温西心中顿起生气,她猛然仰头,“我知道……师父说过,人只有自强才能处于风云变幻之中而不折之地。”
陈王又挑眉而笑,“他教你的,你还不曾真的明白。”
“我……”温西自省,她的确有负师父的教导,若是师父,绝不会任凭别人来左右自己的命运,将希望寄托于自己的意志之外。
陈王又笑:“何况,我几时阻止过你离开?”
“可是那天回京,你明明……”温西忙起身,也忘记了头顶的疼了。
陈王道:“我只是不准你去杜家而已。”
“啊,为什么?”温西不解。
陈王一笑,“你觉得你能在杜熠的眼皮底下搞鬼么?”
温西迷惑不解地看着他,陈王摇头笑道:“杜家,可是在睁大眼睛找我的破绽呢。”
温西虽不明朝堂纷争的故事,却也知道自己如今已经有了两难的境地,她有些小心地问道:“那你会不会把杜家给……了吧?”
陈王抬手弹了她脑门一下:“这就不是你该问的了。”他又道:“冷疏竹从来便可以离开,但他有他不能离开的理由,不过你么,我就不知道你就这么甩着手离开这里,然后被‘请回’杜府,还是同我学一学左手使剑再说呢?”他戏谑地看着温西。
温西仿佛第一次认识面前这人一般,总是教自己猜不透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她看看自己的有些无力的右手,又将左手握了握拳,不确定地看着陈王:“殿下您不是日理万机嘛,呵呵,真的有空教我啊?”
陈王就势向着榻上一躺,歪着头笑眯眯道:“我呢,自然不是会耍赖的人,但是功夫呢,是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
温西撇嘴道:“我才不会叫你师父呢,我有师父。”
陈王将眉头一挑,却见书房门扇轻启,入内披满一身烛光的冷疏竹,他先是低头一礼,再缓步走来,“殿下。”又看了站在一旁的温西一眼,对她轻轻一笑。
温西有些不好意思,抬起手揉揉鼻子。
陈王瞥了一眼温西,道:“今日天色晚了,明日你天明过来,既然要练功,便不许再睡懒觉了。”
温西对他吐吐舌头,“我又不是天天都睡懒觉的。”说完便一溜烟跑了。
冷疏竹有些好奇,询问地看向陈王,陈王一笑,道:“这丫头倒也心大的很,一时哭一时笑,哄几句便也好了。”
冷疏竹低头轻笑,“人生多有烦扰,这般性情才好,随性随行,才少有忧虑。”
陈王便道:“如何晚归这许久?”
冷疏竹失神般摇头,“她哭了许久,我不好走开。”
陈王道:“白君今日已经走了。”
“走了?”冷疏竹讶然,随后一瞥眼看见一旁的棋局,震惊到失色,“这、这是……”接着一想到昨日温西的模样,又沉沉一叹:“是阿芷。”
陈王点头:“看来白君是知道长鹿君的去向了。”
冷疏竹细细观棋,随后摇头:“我看不出来。”
陈王凝眉道:“当年之乱早有隐患,积云书楼中人不会坐以待毙,想来长鹿君离去之前给白君留下的这半副棋局应当便是线索。”
他将棋子拾出,又重新落子,“你看,这里并不是落棋之法,太过诡谲,若非黑子三步布此棋,绝无可能成此气象,长鹿君并非侥幸之人,他心思缜密,步步筹谋,不会在棋局之中为他人牵制。”
冷疏竹对局凝想许久,道:“乘虚,吞若矣,有失之,神武兵书中有汤鼎煮河之说,原为上古神将借天之力破鬼邪之兵传说,而这煮河之地,正是迥水,《少偃经》所载:古大异之山名穷,穷无尽为远,南有迥水,今讹传为九水。”
他猛然站起,看向墙上地图,手指秦安一地,道:“时人称江流之地河道密布,故而下游秦安又称九水之城,纺山之西琼山之北便是九水交错之地,然秦安并无真有九条水道,唯有岷江下支流叫做九水河。”
陈王看着冷疏竹手指之处,捡起案上一枚棋子在指间把玩,面有所思。
“若果真如此,长鹿君的下落,怕是要缓一缓了。”陈王思忖道。
冷疏竹亦点头:“他苦心藏匿,殿下手中少筹码,恐难以打动他。”
陈王又道:“胥长陵隐姓埋名行走中州各地十五年,渤海王手中地图既为他所得,那其他的,他便是不曾得手,只怕也深知下落。”
忽地,冷疏竹一瞬面色微变,陈王察觉,抬头看去。
冷疏竹微微一吸气,继而又叹息,“殿下是从燕夫人口中得知地图之事,那胥长陵收养阿芷,是燕夫人所托,还是他借机而为呢?”
陈王无声,此事于温西来说,只怕会伤心失望。
江湖之交()
又是一夜月起,月如钩,夜风清凉,桓京的秋总是来得格外早一些,车窗外已隐约而来有桂花香。
胥长陵坐在车中,微微阖目养神。
车轮碾过街市,街市有欢歌笑语,丝竹歌舞不绝于耳。
马车并不起眼,没有金玉的装饰,没有跟从招摇的仆从,乌油盖布,两匹黑马拉着,轻快地穿街过巷,没有引来任何人的注意,也没有人会想到这车中坐着的正是将桓京搅得几乎天翻地覆的摄政王。
胥长陵回京只有数月,杀的人却已经不少,倚老的旧臣,把权的外戚,雷霆手段行杀伐之事,没有人知道为何西北世族会为对他俯首帖耳,而金乌军也握在他掌中,也许这位远离朝堂的废太子从来未曾远离,这些年,他只是在未雨绸缪,只是在寻找回来的最好的时机,抓住所有人的把柄,收买威胁,一夜之间,桓京便已经变天。
纵然歌舞依旧,但空气中的紧张之势一日甚过一日。
马车沿着相月广道奔驰出了望娟门,城外二十里之外,有一处小小的庄园,这庄园是昔日毗若公主的田居,叫做摩无小舍,因庄园内外皆植桂花,故而也称桂花庄。
此时节秋意虽不浓,但桂花庄的桂花已然芬芳浓郁了。
胥长陵在庄园外的林中下车,不令任何人跟随,独自一人,踏着月下树影,一步一步走去。
不多时,摩无小舍的茅草院门出现在碎石小路的尽头,昏昏一盏橘黄小灯之下,更显幽谧宁静。
胥长陵推开木门,吱呀一声,入内唯见小院寂静一片。
风来,香气萦绕,是桂花香,还有菜香,与酒香。
小院东侧有一株高大的桂树,树下,是一桌一席,一盏油灯数根灯芯,高高挑起照下,照亮席上屈膝坐着的一个人,风尘仆仆,眼神明亮。
他看见胥长陵,松了口气般一笑,“看来你很好。”
胥长陵缓缓走去,走到他对面,也是坐下,看着桌上酒菜,再看看对席的男人,将一旁热好的酒倒满两盅,拿起自己面前的一盅,仰头入口。
他对面的这个人也没有再说话,同样端起酒,亦是一饮而尽。
胥长陵又举起箸,夹了菜肴,尝了一口,道:“不错。”
男人也尝他吃的那菜,是一盘烧鹅,他夹了一块放进口中,也赞道:“是不错,我在长柳亭边那卖熟食的小摊切来的,那老婆婆卤的肉,不输江南别雨楼的大厨。”
胥长陵又给两人倒满了酒,又夹了一口别的菜吃,二人便这般,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