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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无痕-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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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胥长陵又给两人倒满了酒,又夹了一口别的菜吃,二人便这般,一口酒一口菜,对着稀疏的月色与满园的花香,饮到了远处山寺传来的夜钟声声。

    满桌菜空了,酒也尽了,男人站起身,仰头望着一弦明月,一拂肩头落花,道,“乘夜赶路,也别有景致,我这便告辞了。”

    胥长陵放下竹箸,轻道:“为何这般匆忙?”

    男人道:“我只是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如今见你声名显赫,权势滔天。今夜,你还肯同我这个江湖结交的朋友同桌共饮,便是将我依旧当做朋友,既是朋友,若这一切是你心中所愿,我还能说些什么呢?”

    “明翼。”胥长陵轻轻唤着男人的名字。

    明翼……这男人正是找了他数月的杜羽,他从东魏到晋华,一路辛苦波折,如今一切言语,只化在这一席酒中。

    杜羽负手而立,月色铺满他的衣衫,“温言,你我之情,止于江湖。”

    你我之情,止于江湖……

    胥长陵眉目半垂,薄唇轻抿。

    杜羽又道:“小西还好,她只是很是想你,但人世自有别离,这份想念她亦会埋入心底,等我回去,会替她找个温厚君子、良善人家,像自己的女儿一般将她风光嫁去。”

    胥长陵依旧不言不语,黑衣黑发,在树荫之下如幽影,明灯亦不能照亮。

    “告辞……”杜羽出言,一步迈出,登时有风来,吹得他发丝飘飞,衣衫齐动。

    “小西,是燕梧心和殷澈的女儿。”胥长陵缓缓道。

    杜羽脚步即刻停住,他顿了顿,才蓦然转身,盯着胥长陵依旧平淡的背影,他张了张口,才问道:“你一开始就知道?”

    胥长陵拿过酒壶,晃了晃,酒壶已空空,他抬手将空酒壶扔了。

    呯啷一声,杜羽抽出腰畔长剑,直指胥长陵后颈,眼中一丝悲伤之色。

    胥长陵却转身,那剑便指向了他的咽喉,他并无半分在意,只看着杜羽的眼睛,薄唇轻启,“不,如同我与你的相识。”

    他们的相识,是萍水而聚,是江湖义气。

    杜羽死死地盯着他,想要透过他深邃如渊溟的眼眸看透他的心,他久久地注视,“——”夜半的钟声又起。

    他终于将长剑收起,“我会带她离开魏都。”

    胥长陵轻轻摇头:“只怕不能,她如今在骆铖手中。”

    杜羽凝眉,“难道骆铖不是因为知道你的身份,才……”

    胥长陵道:“不,他早便知道小西的身世。”

    杜羽举手覆面,长叹一声,“积云书楼十一年前的祸事究竟为何而起?你定然知晓!”他看向胥长陵。

    胥长陵眼神沉沉,他起身,与杜羽错身而过,立在院中一口枯井旁,轻道:“此祸,在骆广创积云书楼时便已注定。”

    “圣祖皇帝……”杜羽低下头,看着地上的树影轻移,脑中急转,忽地,他猛然抬头,道:“你既知道会有如此局面,为何不告而别?你明知道我会带小西回京安顿,为什么不说那地方于她来说是凶险之地!”

    胥长陵不曾回答,却是附身,拾起井边一粒石子,投入井中,只听井中先是一声细微石子入水的之声,继而,那三丈之下的水中又传来数声隆隆之暗声。

    他回头看面色晦暗的杜羽,轻道:“你听,如同这井,水深不见底,却有数条暗流涌动,若是投入一粒石子,便能打破这表面的平静,而本毫无动静的水井,便能露出本来的面目,而你细辩声势,自然会明了究竟这错综复杂的局面之中,究竟如何舀取自己想要舀到的那一瓢水。”

素君的忧虑() 
杜羽眼睛微眯,寒光隐现,他注视着胥长陵,胥长陵面容幽暗,他就这般站立,风吹扯着他的衣袂,衣上金丝银线的绣纹熠熠生辉,他如站在至高之巅,凌然高绝。

    杜羽忽复又抽出长剑,向树下席中割去,草席霎时一分为二,“温言,从此你我再无交情,来日修罗场上若相见,——不死不休!”

    他说罢,转身拂袖而去。

    忽自林中现身数人,皆手持三尺长剑,月下寒光似水,齐齐指向杜羽。

    杜羽一扬手,剑势如虹。

    “让他走。”胥长陵开口。

    那些人即刻收剑归林,似根本不曾出现一般,似一切都不曾发生一般。

    杜羽脚步只有片刻停顿,便头也不回地离去。

    胥长陵看他出了庄园,跨马而去,连月光都不能追寻的他的身影,唯有深深地阖目,负手交握,缓缓成拳。

    这天下,终有一乱,无论是帝王还是布衣,都是命运之局中微不足道的棋子,而他,从不甘心为一枚棋子,不管是天还是命所注定!

    杜羽一路疾奔,旷野之中风声呼啸,晦暗的月色之下,只见远处天地交会之间,台原之上,晋华数座帝陵将冢的轮廓隐隐约约,陵邑城墙无数灯火隔林木长河,也只剩下点点微光。

    他猛然拉住了奔马,马声顿时嘶鸣,似要响彻天地一般。

    燕梧心……燕梧心……

    她名动天下之时,他不过是个白衣少年,她死于凉台之上,闻得满街扼腕叹息之声,却无人敢替她收一收尸身,纵然冠盖满京华,却落得这般凄凉。

    当时他便心生怅惘之意,帝王之怒,如翻云覆雨,杜氏虽是三百年门阀,根基深厚,谁知道哪一日会不会变成旁人的拦路之石而不除不快,若大树倾倒,只怕亦是落得暴尸于野的下场。思及此,杜羽满心凄惶,王侯将相,亦不过黄土一陇,来日朽没凋零,哪里又管得什么身前霸业身后之名。

    他不由苍然大笑,回头看已是极远的桓京城墙一瞥,伏身在马背之上,笑得天地亦为之变色。

    *

    今夜乌云蔽天,右相杜府后院绣楼之上,传来阵阵断断续续的琴音,只听一阵疾弦响过,一声噼啪之声,已是弦断音止,素君猛然收回手,那断弦还是打在她手指上,沁出了一丝血痕。

    “小姐!”一旁侍立的莲蕊慌忙回房取了药匣与她敷药。

    素君摆摆手,伸头却看向远处杜少珏的院子,将袖中的绢帕随便裹了裹手指,同莲蕊道:“你看,是二哥回来了吗?”

    莲蕊盱起眼睛向那边看了看,不太确定地点头:“看有灯出了二公子的院子,应该是寻音姐姐去接了吧。”

    素君猛地站起,转身便要下楼,莲蕊忙把药匣塞给一旁的小丫头,急急跟上,道:“小姐,夜深了,明日再去找二公子也行啊。”

    素君摇头,踏着花间小径,走得脚步匆匆。

    莲蕊不及提灯,只得紧跟着素君的脚步,生怕她走路跌一跤。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不多时便到了杜少珏的院外,见寻音提着风灯,正迎了杜少珏回来,杜少珏一抬头,看见妹妹满面难言般地站在他院门外,上前道:“素君,怎么了?”

    素君低着头道:“二哥才回来,先进门再说吧。”

    一群人便都进了院内,寻音吩咐侍女备水备衣,素君进了书房坐着,等杜少珏盥洗完毕进了书房,她还是一副呆呆地模样坐在窗边。

    杜少珏少见她如此模样,心中有些不宁,轻声唤道:“素君?”

    素君忙回神,一时捏紧了手帕,先道:“莲蕊,你出去。”

    莲蕊低头退出了书房,素君这才缓缓站了起来,踱了几步,抿抿唇道:“二哥近日可有去周府拜见?”

    杜少珏眉头只微皱一瞬,便道:“上月去送了节礼。”

    素君又问道:“可有见到周姐姐?”

    杜少珏撇过脸,望着窗外廊下垂下的灯穗,随手摸了书案上一只玉镇纸把玩,道:“不曾。”

    他自然是不曾见到周宁,两月之前,他亲自安排的周宁同她表哥秦子涣私奔的。

    素君只得抿抿唇道:“今日,母亲令我带着礼物去了周家,因为……母亲听说周姐姐不知道为什么得了病。”

    “是么,那你见到了么……”杜少珏问得有些心不在焉。

    素君摇摇头,道:“不曾见到,周家夫人说,周姐姐的病有些怪,已经卧床俩月,不能见风,也不能见光。”

    杜少珏轻道:“哦……”

    素君却扭头看向杜少珏,“哥哥就不急么?母亲已经令人去往平安州采买腊月里哥哥同周姐姐成婚的礼品了,周姐姐这一病,恐会误了婚期。”

    杜少珏若有所思地道:“既然病了,那婚事往后延一延也行。”

    素君蹙眉道:“什么病,连光都不能见的?我要去见周姐姐一面,周家夫人却百般阻扰,我没有办法,只好回家了。”

    杜少珏道:“既然病了,那自然听太医的诊治了,也许她这病就要这样才好。”

    “二哥……”素君出声,踌躇许久,才接着道:“其实,是母亲听说周姐姐好像不在京都了,婚期将近,又别无事故,周姐姐却不知道去了哪里,母亲有些不安,周家还一副遮遮掩掩的模样,才令我去探一探的。”

    杜少珏微叹一气:“不知母亲有何打算?”

    素君摇头:“我不知道,但是我总是心中不安,二哥,若是你同周姐姐的婚事有变,父亲如今又告病在家,我听说陈王在朝中几番咄咄逼人之势,连圣上都不得不避其锋芒,如今孟家已然垂死之态,我们家只怕也会落入孤立无援之地,我……”

    杜少珏听妹妹这番话,一时怔然,他转身凝视着素君,见她面上减了无忧无虑的笑容,却多了几分凝重的愁态,不由道:“素君,这是你自己想的,还是旁人同你说的?”

    素君轻叹:“二哥,你们男儿在外横刀立马,难道都当闺中女子是安乐富贵么?你几次说什么这与我不干的话,只是这怎能真的无干?”

    杜少珏无声,他自然知道素君的话中之意,但这些事,岂是她只有忧虑能够解决的。

使气的剑招() 
翌日,温西换了劲衣天一亮便跑去了漪澜殿。芋儿追出门叫她吃了早饭再去,她干脆抓了两个馒头叼了就走。

    不想陈王已经在园中了,他比划比划手脚,提起一把剑就扔向急吼吼跑进门的温西,温西本能的一接,却是原来的伤手,她一吃痛,眉头一皱,到底忍了下来,随后把剑换了个手握着。

    陈王装作不曾看见,转身从一旁也拿起一把剑,挽了个剑花,几步向前,便对着温西的面门刺来,温西一慌,抬手格挡,她左手不惯用剑,气力少了三分,被陈王这一招逼得连连后退,撞在了一丛凤尾竹上。

    陈王却没有收手的意思,剑一偏,换了个方向向她刺来。

    温西的头忙偏后避开,又是抬手一挡,陈王其实不曾出力,温西隔开他的剑锋之后,吐了嘴边叼着的半拉馒头,瞪着眼睛看着他,又嚼了嚼口中还不曾咽下的馒头,猛地喝一声,剑锋偏转,改防为攻,出招迅疾,左劈右刺。

    陈王一手背后,一手使剑,温西的剑刺到哪里,他的剑便挡到哪里,如同她腹中蛔虫一般,防卫地密不透风。

    几个回合之后,温西就已经气喘吁吁了,她荒废了些时日,手有些慢,且又是不惯用的手使剑,到最后劈刺几乎失了章法,被陈王比着手一挑,便整个人都跌倒在地了。

    温西一时不服输心起,猛地又跳了起来,又要出招,陈王却一收剑,抬手伸出二指便夹住了温西的剑尖,温西竟半点都不能使出招式。

    “好了,先歇一歇吧。”他道。

    温西卸了力道,面色却不太好。

    陈王拿过她的剑,平举在二人面前,他道:“此剑三尺三分长,比你惯常用的剑长了足足一尺八分,你用的是短剑,你师父想必也顺着你的身高体量多教了你短剑的剑招,明日我叫人给你找一柄短剑来使。”

    温西默然。

    陈王看她神色不对,不由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温西摇头,抬手把那柄长剑拿回手中,反手捏着,比划几下,忽地反手刺向陈王,陈王并未惊讶,立刻偏转身躯,顺手拾过自己之前放下的那柄剑,抬手挥开温西刺来的又一剑。

    然温西剑法大变,不再有之前的咄咄逼人之势,几招来过,竟是陈王方才所使的剑招,陈王长眉一挑,挥剑应对,而用的,却是温西之前的招式,他使来并不似温西这般凌厉,而是多了几分行云流水的诗意,仿若是此刻正拂过森森竹尾的微风。

    一时,二人停罢,温西看着陈王,道:“那是我师父的剑招。”

    陈王收剑,“算是吧。”

    温西凝眉,却难得不再追问,只是一摊手,道:“把我的短剑还给我,你才没有扔了。”

    陈王失笑:“你就这么不喜欢我送你的剑么?”

    温西撇撇嘴:“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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